語文散文藝術管理論文
時間:2022-08-19 08: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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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是我國十一世紀中期的重要作家,他的散文、詩、詞在北宋文壇上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被公認為當時的文壇領袖、古文運動的領導者。尤其是散文的成就,最為突出。他一方面在繼承唐代著名散文作家韓愈、柳宗元、李翱等人的創作基礎上,創造出自己的特有風格,同時對于當時以及其后明、清兩代的一些著名散文作家的創作,也具有重大的影響。
中國的散文,自周、秦以來,曾經放射過燦爛的光芒,出現過象左丘明、孟軻、莊周、賈誼、司馬遷、劉向、班固等杰出的作家。但自兩晉、南北朝一直到唐代中期,綺麗淫靡的駢儷文盛行,使文風受到重大的破壞。以韓愈、柳宗元為代表的唐代古文運動,可以說是一場重大的文藝改革。所謂古文運動,就是恢復古代的散文創作,以區別于當時的駢文。韓愈、柳宗元在這次運動中著有很大的功績。
歐陽修在北宋中期所領導的新古文運動,可以說是唐代韓柳古文運動的繼續。在宋初西昆體作者楊億、劉大年等繼續提倡晚唐、五代浮華輕靡文風的影響下,宋初文壇一度極端崇尚“窮妍極態”的文風,韓愈的文集早已束之高閣,連名字都很少有人提到。歐陽修和他的同志尹誅、梅堯臣、蘇舜欽等人,便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擔負起文藝改革的重任。
歐陽修在《記舊本韓文后》一文中,記述他少年時從廢書麓中得到韓愈的文集后,如何補綴校訂,廣為宣傳,終于改革文風,達到“學者非韓不學”的盛況。歐陽修平生以韓愈的繼承人自命,當時人也以此評價他。蘇軾就說過:“歐陽子,今之韓愈也。”(《居士集序》)歐陽修學習韓愈,主要的成就不是在道統上繼承“文以載道”的那一套,而是在散文的創作方面,將思想內容與藝術形式統一起來,強調作品必須有作者個人的特色,藝術風格必須有獨創性,反對因襲模仿。因此他雖然標榜學習韓愈,但能戛戛獨造,自成一家,創造出一種與韓文不同的散文風格。總的說來,韓文以氣勢雄壯見長,歐文則以情韻優美見長。清人袁枚在《隨園詩話》中有這樣一段話:“歐公文學韓而頗不似韓,此公文之所以能于八家中自樹一幟也。”這種看法是很中肯的。
韓愈領導唐代古文運動,提倡寫作要“文從字順”,但事實上他有一些作品如《曹成王碑》、《平淮西碑》等,有意識地摹仿尚書等古代經典著作,生吞活剝,讀起來覺得詰屈聱牙。柳宗元有一些作品如《晉問》、《起廢答》也還存在較濃厚的六朝駢儷氣息。歐陽修的作品就不同,可以說是完全做到平易自然的地步。宋人羅大經在《鶴林玉露》中說:“韓柳猶用奇重字,歐蘇惟用平常輕虛字,而妙麗古雅,自不可及”。自唐代以來的文藝改革運動,在歐陽修的散文里,可以說是完成任務了。
歐陽修在散文寫作方面的成就,是在學習司馬遷、韓愈等前代作家創作的基礎上,將議論、敘事、寫景和抒情融合而成為情文并茂,無所不可的創作方法,充分發揮不受對偶聲調束縛的散文寫作的優越性。以作品的內容而言,歐陽修的散文善于敘事,善于寫景,善于抒情,具有一定的思想性。就寫作的技巧而言,歐陽修的散文善于用宕筆,善于用疏筆,善于吞吐夷猶,善于抑揚頓挫。讀起來感到層次曲折,氣勢流暢,音節鏗鏘,情韻優美,具有很高的藝術性。蘇軾說他的散文“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居士集序》)。十分概括地說明歐陽修在繼承前代作家寫作方面所取得的成就。
歐陽修的寫作態度是極其認真嚴肅的。他自己說“予平生文章,多得之三上,謂馬上、枕上、廁上也,惟此可以稍構思耳”(《歸田錄》)。可見他對于寫作態度的認真,雖行路休息時也不肯放過。對于已經寫好的作品,一感到不愜意,便立即改正。著名的《醉翁亭記》,開始寫環滁山名,有好幾百字,最后改定時,只剩下“環滁皆山也”五個字。到了晚年自定文集時,寒冬天氣還工作到夜深,可見他寫作態度的嚴肅。
歐陽修文集中的一部分墓志銘、詩文集序和園亭雜記最能代表他的散文風格,也是藝術性最突出的部分,以下試就這幾方面略加論述。
(一)關于墓志一類的作品,在歐陽修的文集中,分量幾乎占到一半以上。本來在韓愈柳宗元的作品中,有關墓志一類的文章,都占有很大的比重,替死人說好話,在當時是一筆很可觀的收入,韓愈因此而受到諛墓之譏。在歐陽修所作的墓志中,諛墓之處當然也在所難免,但主要的是在作者為一些好友如石曼卿、蘇子美、梅圣俞、江鄰幾、尹師魯等人所作的墓志中,卻創造出作者特有的情文并茂的風格,具有一定的文學價值。
北宋是一個積弱的王朝,從建國開始,就采取對內鎮壓對外屈辱的政策。到了中期,階級矛盾已經發展到非常尖銳的程度,不但廣大農民備受官僚地主階級的殘酷剝削,即是一般沒落的中小地主階級也受到當權派的壓制,感到政治上沒有出路。這個階層中的一些人物,曾經希望在政治上有所改革,但結果都歸于失敗,因此往往宦途失意,潦倒終身。歐陽修本人也出身于沒落的下層官僚家庭,早年宦途也備歷坎坷。因此既與他們有深厚的友誼,又深切同情他們的遭遇,為他們所作的墓志中,大多是有血有肉、有聲有色的作品。下面是《黃夢升墓志銘》中間的一部分:
予少家隨州,夢升從其兄茂宗官于隨。予為童子,立諸兄側,見夢升年十七八,眉目明秀,善飲酒談笑,予雖幼,心已獨奇夢升。后七年,予與夢升皆舉進士于京師,夢升得丙科。初任興國軍永興主簿,怏怏不得志,以疾去。久之復調江陵府公安主簿,時予謫夷陵令,遇之于江陵。夢升顏色憔悴,初不可識,久而握手噓嚱飲以酒,夜醉起舞,歌呼大噱。予益悲夢升志雖衰而少時意氣尚在也。后二年,予徙乾德令,夢升復調南陽主簿,又遇之于鄧。間嘗問其平生所為文章幾何,夢升慨然嘆曰:“吾已諱之矣,窮達有命,非世之人不知我,我羞道于世人也”。求之不肯出,遂飲之酒,復大醉起舞歌呼,因笑曰:“子知我者”。乃肯出其文,讀之博辯雄偉,意氣奔放,若不可御。予又益悲夢升志雖困,而文章未衰也。
描寫一個下層官僚知識分子的僚倒形象,真是栩栩欲生。讀來如聞其聲,如見其人。
(二)關于序跋一類的作品,最突出的是歐陽修所作的《五代史》,在二十四史中有很高的地位,為歷來史學家和散文家一致公認。二十四史中素以《四史》為最善,以文章而言,《史記》豪宕、《漢書》整飭、《后漢書》簡煉、《三國志》疏淡,各有特色。此外就要算《五代史》了。清人趙翼在《廿二史劄記》中,對《五代史》的評價是:“不惟文筆潔凈,直追史記,而以春秋筆法,寓褒貶于紀傳之中,則雖史記亦不及也”。這種評論,雖然站在傳統的史學家立場上,但《五代史》方筆潔凈老練,的確是很突出的。尤其是那幾篇序文如《伶官傳序》、《宦者傳奇》、《一行傳序》,既是沉痛的史論,又是優美的散文。近千年來,早已膾炙人口,被公認為是《史記》以后最杰出的史論。下面是《伶官傳序》的后半部分: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發,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于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杰,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感慨淋漓、抑揚頓挫,兼而有之。無怪明人茅坤評為“千年絕調”。
歐陽修為一些好友所寫的詩文集序,也擺脫前人創作的規律,創造出自己的風格。《釋秘演詩集序》和《釋惟儼文集序》通篇以作者好友石曼卿和這兩個和尚的交誼為骨干,極力摹寫石曼卿的懷才不遇和這兩個和尚的不合時宜,至于詩文集序的主題,只輕輕一筆帶過。通篇章法變化,筆勢騰挪,波瀾壯闊,可以說是兩篇有代表性的作品。
(三)關于雜記一類的作品,唐宋以前,可以酈道元的《水經注》為代表,描寫山水極其出色。柳宗元的山水雜記,在繼承《水經注》的基礎上,字鍛句煉,窮態極妍,使讀者加入深山空谷,有一種冷寂幽峭之感。歐陽修的園景雜記,則完全不同,可以說是兼有幽雅和富麗兩種特點,使讀者如身入景色秀美的園林,極賞心娛目的能事。《醉翁亭記》和《真州東園記》是歐陽修的兩篇獨創一格的雜記,他的兒子歐陽發說是前未有其體。《醉翁亭記》連用二十個也字,將醉翁亭的動態、靜態、風景、人物全部包括在內,為歷來讀者所傳誦。著名詞人秦觀評論說:“《醉翁亭記》用賦體”。《真州東園記》通過園主許子春之口,將東園的今昔興廢,作具體的對比,一座繁華富麗的園林,便躍然紙上。下面是文中的一段:
園之廣百畝,而流水橫其前,清池浸其右,高臺起其北。臺,吾望以拂云之亭;池,吾俯以澄虛之閣;水,吾泛以畫舫之舟。敞其中以為清宴之堂;辟其后以為射賓之圃。芙渠芰荷之的歷,幽蘭白芷之芬芳,與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蔭,此前日之蒼煙白露而荊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動搖而上下,其寬閑深靚,可以答遠響而生清風,此前日之頹垣斷塹而荒墟也。嘉時令節,州人士女,嘯歌而管絃,此前日之晦冥風雨,鼪鼯鳥獸之嗥音也。
《豐樂亭記》也以善用宕筆著名,下面是其中的一段:
修嘗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高以望清流之間,欲求暉、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者,蓋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內分裂,豪杰并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憑恃險阻,刬削消磨,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商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
上面先說“故老皆無在者”,下面又說“而遺老盡矣”,似重復而實非重復,行文極騰挪跌宕之能事,這就是后來散文家所艷稱的“六一風神”。(歐陽修別號“六一居士”)
此外,《峴山亭記》撫今思昔,神韻縹緲。《有美堂記》筆勢夭矯層層深入,突出有美堂,均屬雜記中的杰作。
清人姚鼐歸納前人散文風格為“陽剛”與“陰柔”兩大類。所謂“陽剛”的文章,氣勢雄偉,是壯美。“陰柔”的文章,情韻幽雅,是優美。歐文可說是“陰柔”一類的代表作。同時的著名散文家曾鞏和蘇轍,風格也很相近,尤其是曾鞏,受歐陽修的影響最深,文章雍容醇雅,因此后人并稱為歐曾。
明代是一個八股文烏煙瘴氣的時代,文風極其頹靡卑下。高一點的以摹擬古人為能事,所謂“文必漢魏、詩必盛唐”。當時文壇上有名的前后七子,如李攀龍、王世貞等都制造出大量的假古董。這些作品,只有軀殼,沒有靈魂,只有摹擬,沒有創造,根本談不上有什么文學價值。到中葉以后,茅坤、歸有光提倡學習唐宋,提倡“文從字順”,這就是擬唐宋派對擬漢魏派的斗爭。歸有光以抒情小品文見長,寫出了一些文學價值較高的作品,如《先妣事略》、《寒花葬志》、《項脊軒志》等,情感真摯,描寫真切,文字平易流暢,很能感動讀者,可以說是歐陽修以后最能得其神似的了,只不過是規模較小而已。
到了清代,桐城派古文盛行。其領袖人物方苞、姚鼐等論文,俱以雅潔為宗,也以神韻為努力的方向。在學習前代作家方面,則標傍近宗歸有光而遠溯歐曾。在他們的作品中,如劉大櫆的《游浮山記》、姚鼐的《登泰山記》等,受歐陽修的影響很深。林紓就說過:“惜抱(指姚鼐)慕韓而近歐”。總的說來,桐城派的散文風格偏重于“陰柔”一面,因此,以歐陽修為主要的學習對象,就勢所必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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