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是一種和諧

時間:2022-04-18 01: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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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主義是一種和諧

二十世紀的人類社會充斥著滄海桑田般的變幻,現實社會主義的興起和遭遇挫折與失敗則是本世紀最重要的歷史變遷。在歷史告一段落的地方,人們終于可以,也需要冷靜地思考了。

社會主義運動在實踐中的危機反映了理論上的危機。實踐表明,馬克思主義尚未能夠對于變化了的時代以及社會主義運動遇到的新的重大理論與實踐問題作出概括和系統的回答,從而失去了現實性。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正在經歷著一次發展的危機。馬克思主義具有徹底批判精神,而其自身正在接受歷史最嚴格的批判,一塊金幣即使表面已磨光,仍有其價值;一種理論被歲月蝕去光彩之后,就必須加以重鑄。馬克思主義需要發展,需要一次新的理論綜合。唯其如此,馬克思主義才能新生,才能繼續為推動人類社會進步作出貢獻。

一、“電冰箱社會主義”的破產

蘇聯、東歐社會主義的瓦解,標志著十月革命后出現的現實社會主義從蓬勃發展到遭受嚴重挫折,走過了它生命中的第一個周期。在社會科學領域里,對一個相對完整的歷史過程的解讀,最具認識意義。蘇聯、東歐的演變為我們提供了窺探現代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奧秘的窗口。

關于蘇聯、東歐原社會主義國家垮臺的原因,一個頗為流行的說法是“經濟沒有搞上去”。這樣的斷言實在是過于輕率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俄羅斯是個落后的資本主義國家。1913年俄羅斯的國民生產總值僅相當于當時美國的6.8%。在歐洲,俄羅斯當時的人均國民收入只及英國的1/6,不到法國的1/4,主要工業品人均產量與當時歐洲最落后的西班牙不相上下。而到1985年,即戈爾巴喬夫上臺的當年,蘇聯的國民生產總值已經相當于美國的80%。斯大林時期于1928年至1937年進行的工業化運動,使蘇聯在短短十年內走過了西歐資本主義國家用了一百年走完的工業化道路,一躍而為歐洲的第一工業國。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劫難的蘇聯繼續發展,終于成為能與美國抗衡的“超級大國”。這不能不說是有史以來最大的經濟奇跡之一。

如果說蘇聯綜合國力強大而人民生活水平與之不夠相當的話,當年東歐多數國家人民生活的實際水平則相當不錯。以匈牙利為例,在卡達爾時期,匈牙利人民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人均農業生產總值居世界第二位,十種主要食品人均消費量均在世界前十位之內,住房、醫療保健、教育水準等都居于世界前茅。當時世界銀行依據匯率計算,也將東歐國家列為中等收入國家。

從經濟史的角度觀察,在過去的年代里蘇聯、東歐在發展經濟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如果換一個角度──從社會心理的角度觀察,當這些國家人民的實際生活水平不斷上升,逐步接近西方國家的時候,社會挫折感、失落感卻在人民中間蔓延開來。人們日益感到不滿足,日益向往西方,越來越感覺自己窮、西方富。這種現實與心理的反差值得深思。

列寧在十月革命后,曾用一個簡明的公式來表達社會主義:蘇維埃+電氣化=社會主義。幾十年過去了,在原蘇聯、東歐國家,蘇維埃(政權)有了,電氣化也有了,而社會主義卻消失了。

當年這樣的問題就曾引起過東歐的共產黨人的認真思考。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綜合國力的加強、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是不是就意味著社會主義的發展?七十年代匈牙利社會主義工人黨曾在黨的機關報《人民自由報》上,以“電冰箱的社會主義”為題開辟專欄,就此展開討論。當時的討論并沒有產生什么結果,而今天歷史終于為那場討論作出了結論。

二、社會主義:滿足需要還是改變需要

“電冰箱社會主義”破產的理論意義在于:它以極其尖銳的形式將什么是社會主義以及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再一次提到了當代社會主義者面前。也將經濟發展是否即意味著社會進步的問題提到全體人類面前。

“電冰箱社會主義”的理論實質是將社會主義定義為──與資本主義相比較,更有效和更普遍地滿足社會成員的物質和文化需要的一種生產方式及社會制度。更常用的表述為:社會主義是符合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內在要求的、能夠更好地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的社會制度。蘇聯、東歐原社會主義國家始終十分重視發展生產,這并沒有錯。但是,問題在于:當強調社會主義要滿足社會需求時,能不能反過來說,只要生產發展了,人民富裕了,就意味著社會主義的實現呢?抑或說,社會主義的本質就是發展生產力?

的確,以往人們談論社會主義的時候,常常提到“生產力的充分發展”、“物質極大豐富”,并以此作為實現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物質前提。恩格斯在《共產主義原理》中就曾有過這樣的論述。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年)》中分析“資本生產力”發展的極限時認為:一但直接形式的勞動不再是財富的巨大源泉,勞動時間就不再是,而且必然不再是財富的尺度,因而交換價值也不再是使用價值的尺度。于是,以交換為基礎的生產便會崩潰,直接的物質生產過程本身也就擺脫了貧困和對抗性的形式。這就是說,在技術高度發展的條件下,對勞動的占有意義下降,甚至是不必要的。人們據此推論,當社會生產力高度發展,使“物質極大豐富”,甚至充分“涌流”的時候,社會成員對物質財富的占有也就成為多余,導致社會分化的物質前提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在暢想占有成為多余或價值喪失的時候,不應忘記這些命題是有前提的,即:人的物質需求在數量和品質上的有限性。假定人的物欲是無限的,物質需求趨于無限大,需求的滿足則微不足道。然而,在現實性上,人們的物質欲求恰恰是沒有止境的,他們正是馬爾庫塞所稱的“單向度的人”。不消除人們無限膨脹著的物欲,企圖通過發展生產力、增加財富以推動人類接近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猶如精衛填海、徒然無功。若人們的物質需求不能得到充分滿足,社會分化就要不斷地發生。這樣,有關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論證就不可避免地要陷于悖論。

社會主義需要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基礎之上,并通過不斷地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需求來鞏固和發展自己。但是,人的需要是現實的。這就要求我們要在具體的歷史環境中研究和認識人的需要的現實性。人的需要具有二重性:自然性和社會性。需要的自然屬性是人的動物性需要,即滿足人的生理方面的需要。需要的自然性本質上是物質性的,物質財富的多寡決定其滿足的程度。需要的社會屬性反映了人的社會性。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需要的社會性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人存在其中的社會關系制造著人的需要,二是社會性需要要在社會關系中得到實現和滿足。需要的社會性在本質上是精神性的,它意味著個人自我價值的實現,物質財富的占有與運用僅是其形式而已。

需要的二重性在現實中是統一的。西方經濟學中制度主義學派的創始人凡勃倫曾深入地分析過需要二重性的統一問題。他指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服裝是金錢文化的一種表現”。服裝既有對人體的機械效用,更是要滿足人的精神需要──“時新性和榮譽性”,以證明其支付能力和社會地位。服裝,這種原本最“自然”的需要也被賦予了社會性。

迄今為止的歷史中,人類表現出的對于物質財富的強烈欲求,既有自然的原因,也有社會的原因。物欲,既是自然的,又是社會的。從社會原因方面看,人類需要的滿足方式是交互的,但在私有制條件下,相互掌握著需要對象的人們卻在財產關系上被彼此分割,每個人客觀上掌握著他人的需要對象,主觀上卻只關心自己需要的實現。這樣,人們就要將所掌握的他人的需要對象──生產資料、產品等,變成滿足自我需要的手段。這時,如果某個人單方面地關懷他人需要,就會立即喪失自我。生存競爭由此成為私有制條件下人與人關系的實質。生存競爭使人人都自覺或不自覺地盡可能地多占有,否則就會一無所有。人不是天生貪婪,而是必須貪婪。可見,無限膨脹的物欲并不是人類的自然需要的表現,而是“社會地生產出來的需要”,確切地說,是私有制的社會關系制造出來的需要。

在現代西方社會中,人類需要的異化被推到極致。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深刻改變著人類的需要方式和行為,消費變成了滿足生產的手段,人不是消費的主人,而是消費的奴隸。人的需要中的精神因素正喪失殆盡,精神文化需要正在蛻變為物質需要的形式,它的一切內涵都可以也必須用金錢,這個“一般等價物”加以衡量。正如馬克思所說:“不僅商品間的質的差別,會在貨幣上面消滅;貨幣,當作徹底的平均主義者,還會把一切的差別消滅。”一但占有不再是手段,而變成了目的本身,一切精神與價值就統統被扼殺了。除了更多地占有物質財富,人類的活動便不再具有其它任何意義。實際上,“人”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貪得無厭的消費動物。

盧卡奇將需要的徹底異化稱為“物化”,并視其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特征。從這個意義上講,現代西方社會真是被“大簡化”了。

以往的歷史表明無限制地追求物質財富是人類的一種現實的生存狀態,然而問題在于物欲是否即人類的本性?物欲是永恒的嗎?馬克思說得好:“整個歷史無非是人類本性的不斷改變而已。”盧卡奇說:“歷史的本質正在于此,如果加以固定化,那么一切都會變成假象,歷史是不斷變革的形成人類生活的客觀形式的歷史。因此,不可能通過以一種經驗和歷史的方法來研究各種特殊形式的連續的現象,來理解這些特殊的形式”。在一種形式下固定不變的、被認為是絕對真理的東西,在另一種形式下終將消亡。社會主義就是消滅“物化”的新的社會形式。

社會主義不僅要滿足人的需要,它更深刻的本質在于:改變人的需要。以往當人們闡述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時總是強調:與資本主義相比,社會主義能夠更有效地發展社會生產力,更充分、更公平地滿足社會成員的物質、文化需要。然而,不去改變需要本身,就永遠談不上物質的豐富,物質相對困乏,公平分配終究難于實現。人類的什么樣的需求能得到充分的滿足?顯然,在社會生產力獲得較大發展后,人類的自然需要是有可能被充分滿足的,而需要中傳統的社會性因素則是永遠無法滿足的。因此,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就是要消除物化,使人類從無休止的物質追求中解脫出來,恢復人的需要中的精神性質;使人類在滿足自身的自然需要之外不再追逐物質的占有和享受;使人類社會從注重物質生活向注重精神生活轉變;使人類在創造性勞動和審美中實現自我價值;使人類最終建立起一種樸素的生活方式。

以公有制為主要特征的生產關系的建立,為消除物化、改變人的需要創造了條件。公有制使客觀上掌握他人需要對象的人們,在主觀上也關懷他人的需要成為可能。生存競爭停止后,無限的物欲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社會基礎。但是公有制提供的還僅僅是消除物化、改變需要的可能性,而非現實性。社會主義的實現是人類歷史上最為深刻的社會變革,政治革命、經濟革命僅是這場變革的表面層次。在此之后,必然要進一步推進思想、文化領域中的革命,以改變人們的傳統觀念,創造出道德與美學的新天地。

當然,在經歷了那么多的曲折之后,我們對此的理解不應該、也不再會簡單化了。在落后國家中建設社會主義,面臨著消除貧困、發展經濟的艱巨任務,集中精力發展社會生產,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是處于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但是,滿足需要與改變需要不能彼此分離,它們是一個過程的兩個方面,互為條件、互為因果、相輔相成。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必須使人們的主觀世界也得以改造,否則就不能算是社會主義。格瓦拉曾說過:“我們對沒有共產主義道德的經濟型社會主義不感興趣。我們為克服貧困而戰,也為克服異化而戰。”

人們通常將蘇聯和前東歐社會主義的失敗視為“斯大林模式”的失敗。然而這種模式究竟什么?人們時常提及的諸如:廣泛的國有化、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等,還只是這一模式的具體形式。“斯大林模式”的實質在于:運用國家政權力量,以高度組織化的方式進行社會動員和管理社會生產,實現國民經濟的超常規發展。在三十年代蘇聯工業化的高潮中,斯大林提出了“技術決定一切”,“干部決定一切”兩個口號。斯大林的“口號”與列寧的“公式”是一脈相承的,它們共同構成了“斯大林模式”的兩個基本要點:專家治國和發展優先。

開端蘊涵結果。“斯大林模式”使蘇聯及前東歐國家的社會主義實踐從一開始便陷入了“趕超”的陷阱。如果說現實社會主義實踐中有什么教條主義的話,恐怕最大的教條主義便是認為:只要有了社會主義制度,一個國家在經濟上就能超過資本主義,特別是超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從邏輯上講,社會主義、公有制、計劃經濟應當比資本主義、私有制、市場經濟更有效率。但是,邏輯不等于現實。影響經濟發展的實際因素遠遠不止于制度。在當代具體的歷史條件下,資本主義的西方已經壟斷了全球的大部分資源與市場。在現存的世界經濟格局不發生根本改變的情況下,社會主義國家是不可能在經濟上全面趕上和超過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原社會主義國家過分強調制度因素,把對于社會主義的信仰變成了一種“制度拜物教”,從而提出了不切實際的趕超目標。為實現目標,不得不嘗試各種方法,政策左右搖擺不定,竭澤而漁,寅吃卯糧。特別是迫于自上而下的社會動員機制難于持久的情況,轉而以調動個人對自身物質利益的關心,作為社會動員補充機制,更導致了經濟政策與社會主義價值取向的背離。結果使這一模式出現了嚴重的內在矛盾。

從經濟的絕對增長角度看,由于經濟總量終究無法趕超西方發達國家,政權作出的基本社會承諾必然落空,而在這種模式下政權的合法性恰恰在于保障經濟的持續高速發展,所以最終紛紛在道義上破產;從相對增長看,由于不是改變,而是廣泛鼓勵個人對其物質利益的關心,所以需求的滿足總趕不上需求的形成。物欲不斷擴張的社會成員得到不是滿足感而是挫折感,進而導致了經濟實際上在發展,社會卻越來越不滿意的社會主義型的“相對貧困”現象。蘇聯、東歐的實踐,實際上演變成了把西方式的、資本家的生活方式擴大到全社會的嘗試。這樣流于荒謬的“社會主義”難免破產。

如果認為:經濟基礎及社會制度因素還不足以實現社會主義,僅是提供了一種客觀可能性,而實現社會主義的關鍵在于: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使人們的主觀世界得到改造,即關鍵在于改造人們的思想觀念。那么,這就涉及到了進一步的問題:決定歷史發展的到底是客觀還是主觀?換言之,社會歷史發展是被物質決定的,還是被主體選擇的?

三、歷史發展:決定的還是選擇的

歷史是什么?歷史的變遷是否在遵循著一種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長久以來人們為此爭論不休。而當代社會主義實踐再次將這一問題凸現出來。

將人類歷史發展歸因于人類的生產活動是馬克思學說最基本的觀點之一。蘇聯的哲學教科書又將其進一步演繹為: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從發生學的意義上看,這些也許都是對的。但是,誰也無法否認,社會與自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領域,而其根本區別就在于社會歷史活動是具有主體參與的活動。主體性以及主、客體辯證關系的存在決定了社會歷史領域與自然界有著性質不同的運動發展規律。

歷史的面貌是由客觀和主觀兩個方面構成的,是客體和主體在不同層次上產生與發揮作用的結果。歷史是主客體的統一。在社會領域,人類擁有的物質生產條件、生活方式等,為社會歷史的發展變遷提供的是基礎性的因素,但沒有直接構筑與描繪歷史的圖景。直接的構筑與描繪歷史圖景的是作為主體人,是人的思想意識與行為活動。在歷史領域,所謂的客觀必然性,實際上是以可能性的形式提供的──因為,物質基礎只能限制主體的活動而不能直接支配主體的行為。物質基礎的決定作用表現為:它可以決定人不能做什么,但它卻不能直接告訴人們能做什么。物質條件提供的可能性與人們的行為之間并沒有一一對應的因果關系,這就為人們的主體性活動留下了一個可能性空間。歷史面貌的最后決定是主體在客體提供的可能性空間范圍內活動和選擇的結果。

人們談論歷史規律的時候,常常提及客觀物質條件的第一性問題,即歸根結底的決定作用。這種觀點在方法論上是在用抽象代替具體,用一般混淆特殊。僅從發生的意義上看,當然一切都來源于物質世界,一切都由物質生成、演變而來。但是,在具體的歷史進程中這種概念是毫無意義的。歷史進程是主客觀的統一。在具體的歷史進程中,到底是客觀還是主觀起決定作用,純粹是個實踐問題。一般來說,當客觀條件尚不具備的時候,客觀條件對歷史發展起決定作用;而當客觀條件具備之后,主觀條件具備與否就起決定性作用。在具體的歷史進程中,并不存在固定不變的、絕對的決定性因素。

把社會歷史發展歸結為客觀性的歷史決定論或曰經濟決定論,在歷史觀上的基本缺陷是:丟棄了歷史觀察的時間維度。歷史決定論或經濟決定論并不否認社會領域是人的領域,也承認人的社會活動是有目的、有意識的。但決定論認為不能由此得出社會規律是依人的主體性而轉移的結論,也不同意歷史規律是主客觀統一的看法。因為,他們認為社會規律就其本性而言是客觀的,它的基本公式即是:“只要有……就會有……”。堅持歷史規律客觀性的核心理由是認為:主體的意愿、目的、動機等,最終還是由客觀條件決定的,即主體本身同樣是被決定的。

抽象地說存在決定意識、主觀來源于客觀,也許是對的。但是,如果引入時間維度,使我們進入四維時空,那種主客體、主客觀的線性關系就不復存在了。在時間的維度上,客體對主體并不具有一種恒定的、持續的決定作用;同樣在時間維度上,主體也會依照自身的邏輯和價值取向自行演繹、發展。主體的社會意識一旦從客觀世界中產生,也就脫離了客體而獨立存在了。任何一種社會意識必有其客觀來源,但此意識已非彼意識,意識的產生與意識的發展不是一回事。客觀中有的未必意識得到,客觀中沒有的可以去創造。意識與主體性的發展需要自身的積累和飛躍,而這些并不都是以客觀條件為轉移的。社會意識并非社會存在的附屬物,而是其對立物。客觀性與主體性是社會歷史發展中兩個異質的環節,將其進行形而上學的對照只會導致一種簡單化的庸俗歷史觀。

在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的歷史進程中,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的客觀物質基礎是生產的社會化。作為物質基礎的生產社會化及其程度制約著實行社會主義的歷史主體無產階級的活動范圍和水平,當生產社會化條件尚不具備、尚不成熟的時候,就搞不了也不能搞社會主義。但是,當生產社會化條件具備之后,社會主義能否實現就逐漸轉向取決于各國無產階級的主觀條件了。在類似的客觀條件下出現不同的結果,顯然是主體性因素起了決定性作用。

物質基礎提供的歷史發展的可能性空間與人的主體性是一個對立統一的整體,二者之間的關系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這個對立統一體內部矛盾的主要方面隨著歷史發展也在發生著變化。歷史的長河沖刷著客觀世界,也激蕩著人們的主觀世界,歷史也是主體性發展成長的歷史。人是一種否定性的社會存在,主體性的本質就在于:人的否定意識,對現實的批判意識。這是人類在實踐中創造自我、發展自我的主觀方面的原因。

主體性成長意味著人們認識和改造客觀世界能力的加強,進而意味著主客體關系的改變,意味著歷史發展的可能性空間被主體“撐”大──歷史進程中的客觀因素作用下降,主觀因素作用上升。

在主體性的幼年時期,人被自然與物質生產、生活條件緊緊地束縛,生活在必然王國之中。物質生產條件所能提供的可能性空間極其狹小,人的選擇性極小,甚至無可選擇、極其被動。極小的可能性空間中出現的現象是:有什么樣的生產力,就有什么樣的生產關系;有什么樣的經濟基礎,就有什么樣的上層建筑。那時代表不同生產力發展水平的石器、青銅器、鐵器等生產工具,甚至可以直接標志著人類的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馬克思就曾視蒸汽機為資本主義時代的標志。然而隨著主體性的成長,那種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嚴格對應關系便逐漸被打破,社會主體調節社會矛盾的能力日益加強。今天人們甚至看到封建君主制、資本主義議會制和社會主義政治制度并存于生產力水平大致相當的同一時代的歷史奇觀,這是主體性發育成長的表現。我們已經親身感受到了主體性因素對社會歷史發展影響作用在上升,我們也許生活在一個歷史角色轉換的時代,歷史舞臺上傳統的主角──客觀性正讓位于主體性、主觀性。這一點是否由于現實社會主義的挫折與失敗變得更加清晰了?如此高揚主體性并非意在貶低客觀物質條件在歷史發展中的作用。但是,人的社會意識的本性畢竟在于否定存在、超越存在,而不是適應存在。主體性發展的歷史是主體沖破客觀的限制性,擺脫被動性的歷史。客體是主體的幼稚園,成長著的主體性終將帶領人類走出客觀世界的必然王國,奔向自由王國。

盧卡奇深有體會地說到:“構成馬克思主義與資產階級思想之間的決定性區別的,不是歷史解釋中的經濟功能的重要性,而是總體性的觀點。”的確,馬克思曾熱情地呼喚主體性

──“以往的哲學家用不同的方法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造世界。”經濟決定論也許具有解釋歷史的功能,

但它的視野中絕沒有馬克思所講的那種“問題”,物質在幕后操縱著一切,世界在按自身的規律變化,何須改造?然而,歷史之樹畢竟不依自然而春華秋實,它要靠人們的熱情和奮斗來培育。

我們不需要經濟決定論繼續充當精神的保姆,也無須“必然”和“規律”一類堅定的話語籍慰我們的心靈。“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幸福,全靠我們自己”。當今時代實現社會主義的必然性就在于無產階級對社會主義的渴望,對社會正義的向往,對真理的追求。無產階級的階級主體性是實現社會主義的關鍵。

現在是摒棄那種缺乏辨證觀的決定論的時候了。脫離具體的社會實踐與歷史進程,談論歷史發展的規律性是十分空洞的話題。它實際上把歷史唯物主義引入了一條死胡同,將其演化為一種泛物質主義。物質,變成了冥冥之中按其面貌改變操縱一切的另一位“上帝”。泛物質主義的實質是否定主體性,否認歷史發展中的偶然性。當然它也對主體性、偶然性網開一面──將主體貶為客體的木偶,把偶然當做必然的幌子。然而,一幅新的歷史圖景正展現于我們面前──日益擴張的可能性空間正在變成主體性的圣地,正在變為偶然性的樂園。

馬克思主義是人類思想史上最具影響力的社會理論體系。英國當代哲學家麥克萊倫把馬克思的學說形象地比喻為:人類探索社會歷史規律的“地圖”。如果認為社會歷史是主客觀的統一,那么馬克思主義是一種認識社會歷史客觀方面的純粹科學?還是一種反映勞動階級價值取向的意識形態?抑或二者兼而有之?這是需要進一步探討的問題。

四、馬克思主義:科學還是價值

馬克思主義是科學體系抑或價值觀念,似乎是不成問題的。幾乎所有馬克思主義教科書開篇即聲明:馬克思主義是科學與價值的統一,它既是革命的、批判的,又是科學的。科學是具有確定性的知識體系。從功能上講,馬克思主義作為社會歷史科學反映了社會歷史領域客觀事物之間的因果聯系,即人們的通常所說的歷史規律。價值,一般指客體對主體需要的滿足。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價值觀念反映的是一切勞動階級的利益要求,代表平民反抗精英統治尋求社會解放的愿望。

然而,問題在于:馬克思主義是科學基礎上的價值?還是價值基礎上的科學?所謂“科學基礎上的價值”是指:馬克思主義揭示了社會發展的規律性并預測了人類的未來,而這種科學認識恰好符合了勞動階級及平民的利益與愿望。難道有價值基礎上的科學嗎?其實,人們建立或選擇某種科學本身就有目的,就是某種價值取向導致的結果,而非科學行為。馬克思主義是“價值基礎上的科學”則意味著:它是以實現勞動階級及平民解放為目的,而非一種一般的社會理想。以此為前提,馬克思主義研究勞動階級解放的條件與方法,指導尋求解放的道路。

對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內部科學與價值的關系問題,應從馬克思學說和馬克思主義這兩個概念層次上加以分析研究。盡管有時人們籠統地把馬克思的學說涵蓋到馬克思主義的概念之中。但嚴格地講,這是兩個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概念。馬克思主義是實踐著的馬克思的學說,列寧說過:“只有革命的馬克思主義、才能寫在工人階級的旗幟上”。馬克思主義必須能夠反映和代表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現實利益,必須能夠回答社會主義運動中的現實問題,必須為無產階級所接受,并在社會主義運動中發揮實際的指導作用。馬克思主義是現實的、不斷發展創新的理論體系和行動綱領,而馬克思的學說則是歷史的,它有著確定內容和固定邊界。

任何事物內部都存在著矛盾,馬克思的學說也不例外。追求揭示社會歷史發展規律的科學傾向與作為勞動階級意識形態的固有價值取向之間的矛盾便反映了馬克思學說內在的矛盾性。美國社會學家阿爾溫·古爾德納曾這樣提出問題:“如果資本主義的確是由注定它要被一種新的社會主義社會替代的規律所支配,那么為什么還要強調‘問題是要改變它’呢?如果資本主義的滅亡是由科學保證了的,為什么還要費那么大氣力去為它安排葬禮呢?既然看來人們無論如何會受必然規律的約束,為什么又必須動員和勸告人們遵照這些規律行事呢?”

熟悉馬克思的思想與生平的人,都不難發現馬克思本人身上確實存在矛盾著的兩種傾向。一方面,馬克思認為歷史發展遵循的是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客觀規律;但另一方面,馬克思又承認人的有目的的行動能夠改變人類的命運。在《關于費爾巴哈提綱》中,馬克思寫道:“有一種唯物主義學說,認為人是環境和教育的產物,因而認為改變的人是另一種環境和改變了的教育的產物,──這種學說忘記了:環境正是由人來改變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馬克思一生都在期盼和發動對舊世界的革命,他熱情地訴諸無產階級、訴諸階級斗爭;但馬克思又聲稱他并不是在僅僅追求工人階級一個階級的理想,而是在客觀地預言人類社會的未來。他語焉不詳地說: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自己。這時的馬克思寧愿象蘇格拉底那樣──僅僅作個接生婆,來迎接歷史新生兒的誕生。恩格斯則干脆把馬克思的學說稱為“科學”。

在馬克思學說的基本觀點之間也明顯地存在著“科學”與“價值”的矛盾。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為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制訂的第一個“周詳的理論和實踐的黨綱”──《共產黨宣言》中提出了“兩個必然”的著名論斷,他們在《宣言》最后指出:“共產黨人不屑于隱蔽自己的觀點和意圖。他們公開宣布:他們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讓統治階級在共產主義革命面前發抖吧。無產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共產黨宣言》產生于歐洲資產階級革命和工人運動高漲時期,但在工人運動低落的時期,馬克思又作出了“兩個決不會”的論斷。他說:“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馬克思的這段話,幾乎把他的學說及社會主義運動的價值一筆勾銷──既然一個社會在其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決不會滅亡,那么馬克思的學說除了預告一件必然發生的事情以外還有什么意義呢?既然一個社會在其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后就注定會滅亡,社會主義運動豈不是對歷史進程的干擾和歷史的多余?!馬克思在這里顯露出了他思想中的經濟決定論的痕跡。薩特認為,馬克思學說中有一個人學的“空場”,至少馬克思在這里描述的歷史舞臺上空無一人,馬克思在這里講的歷史發展沒有給主體作用留下任何余地。

在人們面前,似乎出現了兩個馬克思--一個是“革命”的馬克思,他號召“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向舊世界發起沖擊;另一個是“科學”的馬克思,他很象一位站在社會歷史領域里的“氣象預報員”。從思想史的角度看,馬克思的確是一位劃時代的偉大人物。馬克思之前的哲學家們在唯物還是唯心的問題上的分野總是涇渭分明的,而在馬克思的思想里這兩種因素兼而有之。或者說,馬克思逐漸在超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分歧,試圖從兩個方面而不是從一個片面去認識和解釋歷史。

實際上,馬克思學說中“科學”與“價值”的矛盾恰恰反映了歷史發展中的主、客觀的對立統一關系。歷史既不是純粹客觀的物質運動過程,又不是純主觀的人的活動過程;歷史是客觀可能性與主體選擇性的統一。因此,以社會歷史為認識對象的社會理論,既不是純粹的知識體系,又不能僅是純粹的意識形態。它一定是在某種價值基礎上的對各種社會歷史因素可能產生的因果關系的科學認知。二者的統一性至少表現為:第一,科學的建立是以價值取向、價值目標為前提的,是人們為完成特定的目的而選擇和創造的手段。第二,在社會領域科學預言會對人們的行為以及行為結果產生影響,即產生“俄狄普斯效應”。第三,社會科學只是意味著對某種可能性的認知,而可能性的實現則要靠人們的主觀努力。第四,科學為價值目標的實現提供具體方法和手段,離開了信仰和主觀努力,科學是沒有意義的。

社會科學從來都是一種不能取得一致意見的科學。只是對于有相同信仰與價值取向的人來說,才有共同的科學真理。迄今為止的人類沒有真正建立過統一的價值標準。反過來講,價值的實現亦不能離開科學,科學幫助人們認識實現目標的可能性與條件,幫助人們總結經驗,找到實現主觀目的的物質手段。就一些簡單事物而言或在簡單系統中,人們時常可以總結出一些事物間的不受主觀意志左右的因果關系,構成某種微觀層面上的知識;但就復雜事物而言或在復雜系統中,時常是離開了主觀因素的作用,就無法解釋客觀事物的發展變動。

由于馬克思學說本身存在著“科學”與“價值”傾向的矛盾,實踐著的馬克思的學說--馬克思主義以及馬克思主義者們自然也就具有兩種不同的傾向,分為了兩種范式--革命的馬克思主義和科學的馬克思主義。兩種馬克思主義范式相反相成:既相互對立、相互質疑,又相互包容、相互滲透,也構成了一種對立統一的關系。即使在一個馬克思主義者身上也時常是兩種傾向并存,只是不同的條件下不同的時期表現的側重點不同罷了。

值得指出的是:本世紀中葉以來,在現實社會主義的理論和實踐中,出現了把馬克思主義科學化的傾向。人們越來越把馬克思主義看作一種單純的科學體系,并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了百科全書式的改造,使之成為全面解釋人類社會歷史現象的一種認識工具。而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的價值取向逐漸淡化,意識形態功能日益喪失。各國共產黨人日益強調按“客觀規律”

辦事,而勞動階級的解放和社會公平則較少提及。馬克思主義經歷了一次價值祛除。

“科學化”傾向有著深遠的思想淵源,至少可以追朔到伯恩施坦。上個世紀末,當資本主義平穩發展而國際工人運動陷入低潮之時,伯恩施坦提出了他的著名的理論綱領--最終的目的是微不足道的,運動就是一切。按照伯恩施坦的解釋,所謂的“運動”就是發展社會生產力。因為生產力的發展意味著導致資本主義滅亡和社會主義勝利的物質條件的增長。政治上伯恩施坦進而主張,無產階級的主要任務是與資產階級合作以促進經濟的發展,而主要不是反抗資產階級壓迫與統治。因為那樣會損害社會生產力,反而推遲社會主義的到來。列寧是伯恩施坦主導的第二國際在理論與實踐上的主要對立面。但是,正如古爾德納所指出的,十月革命前的列寧是個典型的革命馬克思主義者,而十月革命之后的列寧思想中科學馬克思主義成分占據了上風。正是在那時,列寧提出了他有關社會主義的著名公式。斯大林繼承和發展了列寧的思想,進而提出了他的兩個著名口號。與列寧相比,斯大林的精英主義傾向更加明顯了,他建立和健全了一種依靠職業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的、“專家治國”的官僚體制,以尋求國民經濟更有效率的超常規發展。當然,列寧的公式和斯大林的論斷都是有前提和特定目的指向的。但是,如果目的的實現沒有寓于手段的實施之中,目的最終還是要落空的。到了勃列日涅夫和戈爾巴喬夫時代,蘇聯逐漸蛻化成了官僚特權階級專政的國家,其政權的人民性僅僅停留在了法律和道義的承諾之上,最后也因缺乏實際的內容而被輕易的拋棄了。

二十世紀現實社會主義失敗的思想理論背景與馬克思主義的科學化相關。從本體論的角度看,歷史發展是主、客觀的統一,脫離了人的主體性、階級的主體性的歷史規律是不存在的。抽去特定的價值屬性,馬克思主義也就喪失了社會實踐性,而脫離實踐的知識體系是不具備社會功能的。信仰是社會理論的靈魂,沒有靈魂的理論只是一堆空洞的辭藻。

從認識論的角度看,馬克思主義的科學化使其陷入了信仰的危機之中。既然馬克思主義是科學,那么它就應該能夠解答歷史發展中的各種問題。但是,科學的真理性總是相對的,總會在實踐中遇到遭到詰難。一旦社會歷史條件發生變動,出現一時無法回答的新問題,馬克思主義幾乎就要立即陷入一場信任危機,進而導致政治上的被動與混亂。沒有信仰支撐的理論是脆弱的,它總要不停地為自己辯解,不停地做說服工作,以贏得信任。作為科學,它只有給予認識對象一個周延的解釋,才能真正贏得信任。一旦出現反證或例外,科學就不能稱其為科學了。為了填補所有的漏洞和防止可能出現的漏洞,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體系被演繹得極其龐大、極其復雜。體系常常是真理的墳墓,何況一個試圖包羅萬象的體系。于是,馬克思主義被一大堆極其平庸的、有的甚至是莫名其妙的知識搞得面目全非了。這就是馬克思主義在二十世紀的真實的遭遇。

馬克思主義作為科學與價值的統一體,其科學性是相對的而其價值取向是絕對的。隨著歲月的流逝、時代的變遷,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科學內容會不斷地變動、淘汰、更新,不變的只是它的價值追求。今日馬克思主義需要來一次再意識形態化,需要一次價值的復歸。公務員之家版權所有

五、未來人類:改造自然還是改變自己

發展生產、追求增長是人類傳統的基本價值標準。人的主體性表現為對抗與超越客體。迄今為止的人類發展史是一部人類反抗自然、改造自然的歷史,為此人類建構的社會關系與社會形態本質上也反映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人在掙脫自然的束縛中,發育了自己,塑造了自己。對于物質財富的追逐是發展的動力,而科學技術則是發展的手段。由現代科學技術裝備起來的人類日益強大。在適應和改造自然的過程中獲得了越來越多的主動性,這一切使得現代人洋溢著樂觀的情緒。

唯物主義的真諦在于它說明了自然界規定著人類活動的界限。盡管主體性擴大了人類活動的可能性空間,然而這個空間畢竟是有其最終邊界的,那就是自然資源的有限性和生態平衡。

以追求物質生產和消費為核心的價值體系不斷推動著人類向自然進軍,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喝令高山低頭、河流讓路。在這種價值觀念體系中,是否有利于促進生產力發展,是否有利于提高經濟效益是衡量社會進步與否的根本標準。但是,在人類文明史上始終居于主導地位的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體系,遇到了有史以來真正的挑戰--人類的經濟活動已經觸及到了自然的極限。相對于人類經濟活動增長的自然極限,人類已有能力改變和破壞適于人類生存的整個自然界。事實上人類正在改變和破壞著自身賴以生存的環境與生態。在一定程度上,今日之人類正在“透支”未來。傳統意義上的發展已經走到了盡頭,或者說人類的發展走到了一個轉折關頭。

科學技術能夠拯救人類和人類傳統的價值觀念嗎?決定論者樂觀地認為:科學技術可以解決或者最終能夠解決,包括環境與生態問題在內的人類發展中出現的一切難題。他們說:人類過去就是這樣走過來的。但是,理論的推導還需實踐的檢驗,過去的經驗未必能說明今天的問題。我們必須正視一個基本事實:人類依靠科學技術發展解決資源、環境與生態問題的速度,遠遠低于現實的生產、消費活動對資源、環境與生態的損耗和破壞的速度。出現的新問題遠比解決了的舊問題多。退一步講,如果時間允許又沒有太多的新問題產生,科學技術還是能夠最終解決今天面臨的種種問題的。但是,時間不夠了,新的問題層出不窮。這就注定了,如果不徹底改變傳統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人類一定是科學技術進步與生態環境災難的時間競賽中的輸家。

市場經濟曾使人類獲得了一次解放,獲得了一種自由。同時市場經濟也將人類置于增長的陷阱之中。市場經濟將人的異化推到了極致。市場經濟本身是人類主體性的極大張揚,卻又使人類的生產活動喪失了目的,需要附屬于生產、生產源于競爭。人為物役,主體缺失。市場經濟使人類與自然處于戰爭狀態。由異化了的需要推動的無限膨脹的生產活動,通過破環和毀滅自然環境與生態平衡,也在破壞人、毀滅人類本身。現代生產活動已經嚴重地構成了對人類自身的威脅,貪婪的人類恰恰是他自己的敵人。人類難道還不應該改變自己嗎?!人類不改變自己,還能改變些什么?人類不改變自己,還需要些什么?

從總體上看,目前生產水平已經可以滿足全人類物質生活的自然需要。在目前世界范圍內的經濟活動中,需求對生產的拉動作用日益減小,生產越來越依靠制造需求來為自己開辟道路的基本事實已經表明:人類的生產能力已經接近,甚至在一些方面超過了滿足其自身的自然需要的臨界點。目前人類的貧困與社會差距問題是相對意義上的,而不是絕對意義上的。人類亟須通過改變社會關系和建立新制度來解決這類問題。企求更大的“蛋糕”是徒勞的。“蛋糕”已經夠大了,而且不能再大了。人類應當做的,也許還來得及做的,是改變自己。

在漫長的進化與發展的歷程中,人類長期面臨的主題是掙脫和反抗自然的束縛和壓迫。人定勝天的信念鼓舞著人類前進。在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體系中,人在觀念上與自然是對立的。人類之間的對立,也是人與自然的對立關系在人類社會關系中的表現。人類一直希望通過自身的發展與強大最終戰勝自然,進而彌和人類之間的分歧與對立。在自然環境與生態所能允許的可能性空間內,人類的物質生產活動已經獲得充分發展之后,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體系便最終完成了其歷史使命:它促使人類在自然界提供的可能性空間中獲得了最大程度的自由,又將人類推至毀滅的邊緣。

建立新的價值體系是全人類無法回避的課題。未來的新價值體系的具體而周詳的內容,我們還無從知曉。但這一新價值體系的基本取向是確定無疑的,即主體性指向的變更:從改造自然轉向改變自己。以往人們也在改變自己,但那是為了適應于改造自然的需要。在現在和未來人類面臨的主要任務將是改變自己,即人類亟需與自然建立起一種和諧的關系。

人與自然的和諧,將是未來新價值體系的核心概念。未來的人類既不再是自然的奴仆,也不可能主宰萬物。和諧意味著人與自然的平等關系的建立。新的和諧關系建立的起點,是一場改變主流價值體系的觀念革命,它將解放人類的思想,超越人類中心主義和決定論的窠臼;它將促使人類重新審視自我,重新估價歷史,重新定義幸福。發展生產、擴充財富并不等于對人和人類命運的終極關懷,甚至也并不總是與人類進步的方向一致。社會進步最終總要表現為人的覺醒,人性的進化。歷史一再表明:沒有哪一種“科學”,能夠確保人類的進步。命運只掌握在人類自己手中。

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對人類社會關系的和諧提供了新的合理性。人與自然的和諧,又將成為設計和建設未來理想社會的重要理由。我們理解的社會主義正是在于:它的使命是改變人類的傳統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才認為社會主義的思想理念仍然在為人類指明未來。因為,從另一方面看,社會關系的變革與社會和諧的實現,又是人類與自然和諧關系最終建立的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實現社會和諧是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的第一步。只有消除人類之間的生存競爭,消除人的物化,才能對整個社會生活及經濟活動作出自主與自覺的調控;才能實現人類的自我克制,自我超越,返璞歸真;才能引導出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

和諧,曾是一種古老的社會理想。在經歷了漫長的不和諧的發展之后,今天的人類終于又開始重新關注這個古老而又迫在眉睫的問題。因為,和諧還是毀滅,已是一個現實的問題,或者說這一問題從沒有象今天這樣現實和緊迫。于是,和諧作為一種新理性再次出現于人類思想的地平線上,面向未來的人們已經望見了新理性的曙光。實現人與人的和諧、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是人的解放,是人的復歸。和諧,意味著人類最終擺脫動物界上升為人;意味著人類從物質生活領域的異化中解脫,向精神生活領域復歸;意味著升華人類生活,進化人性。和諧,將為未來的人類開辟道德與美學的廣闊無垠的新天地,那里將是人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