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不可避免的主觀性探究論文
時間:2022-12-12 03: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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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觀性①是與客觀性相關的術語。從本體論上講,主觀性是一種存在方式,即事物借助于主體正在被感知或經驗而存在的存在方式。從認識論上講,一種知識主張,如果決定它的真值需要對該知識主張具有第一人稱觀點的人給予優先權,那么它就是主觀的。可是,如果這種優先權代表的是與客觀事實無關的個人的意見、偏見和專斷的偏愛,那么對優先權的要求就是無理的。在這種意義上,如果一個理論或判斷是主觀的,它就阻礙真理和確實性的達成,就應該與其他形式的偏好、專斷和偏見一起被拋棄。另一方面,主觀性的優先權不需要限于個人的經驗,它也許能夠受到作為歷史和文化的存在的個人或特定的教育和訓練的結果所負載的視角而得到辯護。然而,確定如何對待個人的和社會文化的眼界,社會預設,道德的、宗教的和審美的態度是困難的。過分強調它們將導致相對主義或極端的主觀主義,而消除它們又是不可能的,因為它們是我們探究的基本條件。
承認主觀性占有一席之地,容許存在另類的和合情合理的觀點,這也許是通過利用主觀的主張作為起點達到的,而這些主張當時又能被整合到客觀知識的結構中。貫徹這樣一個計劃成為許多哲學家的中心關注②。實際上,如果我們從相互作用過程及其組分的視角來考察客觀性的話,那么主觀性就寓于客觀性之中。誠如拍爾曼所言:主觀的、人的成分存在于相互作用過程的較廣闊的實在中,確實形成所看的和所想的東西。比較完備的客觀性會承認,主觀的東西在這種相互作用中是它自身的一部分,并會由此運轉,以借助相互作用修正定義、概念、理論、定律和模型。于是,作為概念的客觀性也會充分地運作,它會對科學概念模型、觀念和實踐的革命性變化提供附加的洞察。選擇在認識過程中存在于各種水平:感覺的、神經的、心理的、智力的和社會文化的水平。例如,存在基本假定、邏輯形式、概念模型、選擇的參考框架或專門化的智力水平,也存在期望、價值和需要的情感的、心理的水平。社會文化水準包括語言、經驗、職業的范式和實踐。就其真正的本性而言,選擇只能提供部分圖景(Pictures)。可是我們卻經常把這些部分的圖景作為充分的、甚至最終的自然鏡像(images),而不是不完備的、基于我們構造的和環境的印象。錯誤在于,由于我們有限的知識、構造、工具和經驗,我們無法在實在的部分圖景和實在本身之間做出區分①。這一切關于科學主觀性和客觀性的明睿見解很有啟發性,促使我們得出如下看法:
科學或科學理論不可能是純粹客觀的。科學具有不可避免的主觀性,這種主觀性或主觀因素甚至在科學中是不可消除的或不可消滅的,在某種意義上也許是科學固有的屬性。不過,由于科學客觀性在科學中處于主導地位、占據絕時優勢,所以科學才以客觀性的面目出現,主觀性往往被有意或無意地略而不視、視而不見。可是,科學的主觀性是“客觀地”存在的,或者說它是一種“客觀存在”。它既體現在科學的探究活動和社會建制中,也滲透在科學理論的結構中。只有明確地認識到這一點并予以恰當對待,我們才能深入地認識科學的本性,減少主觀性的消極影響,逐漸達到對實在比較正確、比較全面的認識,形成正確的科學理論或客觀真理。與此同時,要認清和利用主觀性在科學中的積極作用,充分發揮科學家的主觀能動性,激發他們的想象力和創造性,推動科學向廣度和深度進軍。而且,還可以把科學的主觀性轉化為某種契機和私合劑,促進科學文化和人文文化的融合和匯流。
不管我們對主觀性的地位②如何理解,在科學中存在主觀性則是不爭的事實,也是幾乎所有科學家和哲學家都坦白承認的。愛因斯坦言簡意賅地肯定,在科學追求和科學創造過程中有主觀性的介人:“科學作為一種現存的東西,是人們所知道的最客觀的、同人無關的東西。但是,科學作為一種尚在制定中的,作為一種被追求的目的,卻同人類其他事業一樣,是主觀的,受心理狀態制約的。”③薩尼特一語斷定:“我們不能逃脫科學的主觀本性。不管你認為科學過程是獨立的知識本體的觀察資料,還是就自然的某種客觀實在進行的群體活動,主觀要素從未完全減弱。在事實的診釋中,必定存在語義的要素—理論必須說明世界—我們以這種方式理解世界。但是,不存在徑直的笛卡爾式的科學家和世界的二元性。”①I.G.巴伯則力圖糾正大眾中流行的誤解:在公眾刻板的思想觀念中,科學研究一般被認為是客觀的,因為它是由認知對象來決定,而不是由認知主體來決定的。然而,從實際的科學工作的角度來看,這種觀點必須改變,以便讓作為實驗的媒介、創造性的思想者、具有自我個性的科學家發揮自身的作用。研究對象的存在不可能在“不依賴觀察者”的情況下而為人所知,因為在測量過程之中,研究對象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觀察者的影響。對理論的估量并不通過運用“形式規則”,而是通過科學家的個人翅斷繼續的。我們主張,不應拋棄“客觀性”這個概念,而應重新闡釋它,并將主觀的作用也包括進去。我們把客觀性重新解釋為主體間的可檢驗性和對一般性的認可②。其實,把科學客觀性設釋為主體間性,這本身就肯定了作為主體屬性的主觀性在科學中的合法存在。莫蘭言之有理:在主體間關系和客觀性之間存在著特別的聯系。這再一次表明,人們以為可以消除人類的主體,而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③
主觀性滲入科學的原因很多。一般而言,在諸多世紀,我們受國籍、社會等級、階級、傳統、宗教、語言、教育、文學、藝術、習慣、習俗、所有各類宣傳、經濟壓力、我們吃的食物、我們生活的氣候、我們的家庭、我們的朋友、我們的經驗以及你能夠想到的每一影響的制約,使我們對問題的反應受到制約。當然,對科學問題的反應也或多或少會受到這些因素的制約。尤其是,科學中的主觀性是借助于想象、直覺、指導原則、主旨(motifs)、模型、隱喻、假設形成以及其他約束我們的社會的和職業的包囊(encapsulation)進入科學理論的④。拍爾曼羅列的這些因素盡管都切中要害,但是未免失之籠統、粗略。在此,我們擬分門別類,條分縷析地探討一下,科學何以會具有主觀性。
科學的人類維度的主觀屬性。這種主觀性是由人類這一物種的屬性決定的。科學作為人的科學,不用說會打上無法消除的人種的主觀性的印記。假如其他遙遠的星球存在智慧物種的話,那么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感知以及建立其上的“科學”肯定不同于我們人類的科學(也許是可以相互翻譯或診釋的)。人類天生就不是全知全能的,并不擁有既一覽無余、又明察秋毫的“上帝之眼”或“天眼”(eyesofGod)。人類的感官和大腦限定了自己所知和所能知的東西的廣度和深度,也限定了自己的認知的形式、范式乃至觀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人類已經適應了宏觀世界,而對宇觀世界和微觀世界的認知肯定有相當大的局限性。朝菌不知晦朔日,蟋蛤不知春秋,就是最好不過的隱喻。盡管借助科學以及其他手段,“智慧的”朝菌和撼姑也許可以間接地認知朔日和春秋的存在,但“他們”對朔日和春秋的知識毫無疑問會帶有一定程度的片面性和主觀性。
休漠早就指出:“顯然,一切科學或多或少地與人的本性有關;它們中的任何一個無論從它跑開多么遠,還會到一段或另一段返回。甚至數學、自然哲學和自然宗教,在某種程度上也依賴于人的科學;由于它們處在人的組織之下,并借助它們的功能和官能來判斷。”⑤薩頓也言之鑿鑿:不管我們的知識怎樣抽象化,不管我們怎樣致力于消滅主觀因素,但是歸根到底科學仍然具有強烈的人性。我們想到的和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與人有關的。科學無非是在人類之鏡中的自然映像。我們可以無限地改善這面鏡子,我們雖然可以消滅鏡子或者我們自己相繼發生錯誤的原因,但是無論怎樣,卻永遠抹不掉科學的人類屬性⑥。馬斯洛深有同感:“科學是人類的創造,而不是自主的、非人類的、或者具有自身固有規律的純粹的‘事物’。科學產生于人類的動機,它的目標是人類的目標。科學是由人類創造、更新和發展的。它的規律、結構以及表達,不僅取決于它所發現的實在的性質,而且還取決于完成這些發現的人類本性的性質。”①萊文斯進一步強調道:所有的認識模式都預設了其他種族像我們自己一樣為真。每一個觀點都定義在感覺輸人的風暴中什么是相關的,就相關的內容詢問什么和如何找到答案。觀點實際上也受到種族屬性的制約②。
科學的人性維度的主觀屬性。在這個主觀屬性的維度中,我們所謂的“人性”,不是指作為一個物種或人種的本性,而是指個人或科學家的人的本性的方面,特別是他們的正常的感情和偏好等。馬奧尼指出,科學家在履行他的職業角色時是主觀的—他往往是明顯易動感情的。波蘭尼、波普爾、博林(E.G.Boring)、愛因斯坦都強調,情感在科學探究中確實發揮作用。諾貝爾獎獲得者沃森在《雙螺旋》一書中,描述了科學研究中的許多私人的和主觀的方面,說明科學家是有感情的動論文物。默頓在對該書的評論中指出,這種情況不會使熟悉科學史的人感到驚訝,情感彌漫在研究的產物和交流中。科學家也許比幾乎任何從業者更熱情地卷入他的使命中去。對于察覺提高或挑戰我們流行的知識現狀的事件,他將充滿感情地做出反應。對于察覺是反映他個人的能力和對該任務貢獻的事件(例如他的實驗的成功和失敗,對他的工作的承認或重視等),他也是如此。這兩個廣闊的情感范疇—處理范式的范疇和在性質上比較私人的范疇—體現了科學的主觀方面。他公允地表示,科學家應該更多地意識到他的事業的主觀性,以及情感在他的研究過程中可能的作用。我們也許應該鼓勵科學家力求在他的情感中保持平衡。與其否定或隱瞞情感的存在,毋寧有意識地監視情感在實施他的研究時的貢獻(以及沖突)。探究可能需要刺激,但是不需要放縱③。拉奇批評實證論追求科學客觀性的極端觀點,主張掃除僵化的客觀性,承認人性在科學中的合法地位④。
科學的社會維度的主觀屬性。在社會維度中,價值和文化因素(包括語言)起著特別重要的作用,表現在它們對科學家的科學動機、問題選擇、背景預設、概念框架建構、理論評價諸方面的影響上。莫蘭一針見血地指出:“主體當然是通過過濾來自外部世界的信息的方式而存在,它有一個腦浸潤在一定的文化和社會中。因此,在我們最客觀的觀察中,也總有主體的成分侵人。”⑤馬斯洛也英雄所見略同:“科學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并且也不可能是絕對客觀的,科學不可能完全獨立于人類的價值。而且,科學是否應該努力做到絕對客觀(而不是人類可能達到的客觀),甚至也很值得討論。”⑥卡普拉論述得更為具體:
我們的價值體系中現在發生的變化將影響許多門科學。這一事實可能使那些相信客觀性的、與價值無關的科學的人們感到驚訝。然而,這正是新物理學的一個重要含義。海森伯對量子論的貢獻顯然意味著,科學的客觀性這一古典概念不再能保持,從而現代物理學也正在向與價值無關的科學這種神話提出疑問。科學家在自然界中觀察到的圖像,是與他們頭腦中的圖像、他們的概念、思想和價值觀密切聯系著的。⑦
雷斯蒂沃毫無保留地承認,偏見是不可避免的。在最好的意義上的探究,即開放的、發展的、進步的或進化的探究,也是以存在某種類型的偏見為特征的,而不是缺少偏見。如果我們承認知識體系能夠被解釋為世界觀點(wnrldviews),那么這一點也許能更好地得到評價。在科學中或者在哲學和社會科學中揭示的世界觀點,包含對于實在、意識和社會行為之類的理論的元探究。如果知識體系能夠作為世界觀來解釋,它就不能擺脫偏見,由于依據定義,它包括意識形態和政治的維度,從而是負荷價值的體系。從這種觀點來看,不受價值約束和價值中性的探究是不可能的①。
在探討社會因素對科學的巨大作用上,后現代的各個流派提出了諸多看法。科學論或科學的社會和文化研究學派的社會建構猜想認為,社會實踐把心理的和生物的狀態和過程、社會的關系和活動以及物質的事物和過程結合在一起。思想(認知、知識)是社會實踐的產物,受其支持并使其具體化,描述也是這樣。它們是社會地構成的文化資源的集合,它們的意義由它們在社會實踐中的作用和它們在準則網絡中的位置給定。描述出自社會實踐,它們在自身之內攜帶著它們在其中產生、擴散或分布和實現的背景的社會形式。描述再現了社會實踐和社會利益。一般地,在描述中體現的社會利益越廣泛、越多地擴散,它就越多地作為“客觀的”而合格。換句話說,客觀性是變量,它是社會利益普遍性的功能。審美和真理的動機未被否定,但是它們被視為植根于個人的和社會的興趣或利益,這些興趣或利益按張力排列,從一個人在世上的成就到對文化環境施加控制;不存在純粹的動機、認知、描述或思維模式②。后現代診釋學的研究表明,純粹的客觀性立場是不存在的。因為人總是歷史地存在的,歷史性是人類存在的基本事實。因此,理解也總是歷史地進行的。所謂理解的歷史性也就是指,在理解之前就已經存在社會歷史因素。人不是從虛無開始理解的,他的文化背景、社會背景、傳統觀念、風俗習慣,他所處時代的物質條件和精神風貌、知識水平,他所在的民族心理結構等都影響他的理解。海德格爾稱之為“前理解”或“理解的前結構”,伽達默爾則稱其為“成見”③。激進的庫恩主義擴大社會學上相關的領域,把超越科學共同體的更大的社會包括在內,并且大規模地擴張了社會文化因素的范圍。按照他們的觀點,科學嵌人更廣泛的社會語境中,甚至它的最確定的因素—理論選擇、資料診釋、理論概念形成等—也連鎖到更廣泛的社會文化結構之中,并部分地由它們決定。有時還更徹底,連“部分地”這一限制語也被丟棄了,產生了科學完全是社會現象的立場,甚至產生了科學被認為是事實的東西只不過是社會的構造。正如一些人看到的,社會力量對科學理論的構造、評價和決定是惟一強制因素。于是他們宣稱,客觀性本身是“社會現象”。尤其是,建制化的信念是客觀性所是的東西。在十分徑直的意義上,完全社會文化地創造的科學是沒有客觀性和中立性的科學,但是卻擁有各種社會的先入之見、哲學觀點和在它的真正的基本結構中的議事事項。事實上,這些也許是它的基本骨架④。
后現代主義的探究加深了我們對科學的社會維度的作用以及由以引人的主觀性的認識,但是它把科學完全視為社會文化現象而無視其內在邏輯,把科學視為純粹主觀的事業而無視其客觀性的標識,把科學理論視為隨心所欲的虛構和捏造而無視其與客觀實在和經驗事實的符合,則不足為訓。必須明白,科學具有雙重本性,絕對地否定科學客觀性或主觀性都是片面的。誠如萊文斯所說,科學一方面實際上向我們闡明了我們與世界其他部分的相互作用,從而產生理解和指導我們的行為。另一方面,作為人的活動的產物,科學也反映了它的生產條件以及它的生產者和所有者的觀點。科學的日常工作事項,對某些人的吸收和訓練以及把其他人從科學家中排除出去,研究戰略、研究的物理儀器、闡述問題和結果的診釋的框架、成功解決問題的標準和科學結果的應用條件,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是科學和相關的技術與形成和擁有它們的社會的歷史產物。在科學中,知識和無知的格局并不是由自然強制規定的,而是由興趣和信念構造的①。
科學的方法維度的主觀屬性。在科學的三大部類方法即實證方法、理性方法和臻美方法的運用中,其中前兩種雖然主觀的成分較少,但也不是一點沒有,尤其是在假設的選擇、資料的診釋、語言的翻譯、理論的取舍方面,就需要想象力和某種程度的主觀的決斷。尤其是臻美方法,主觀性的因素在其中扮演了比較明顯的角色。陶伯揭示,科學的態度超越了它對自然的客觀的姿態,也擴展到包含被認為是難以捉摸的維度—感情的和主觀的維度。科學的審美面的考慮容許聚焦于這些模糊的經驗維度的方式。如此超越客觀知識體系向科學認識論發起挑戰,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另外的科學實踐和意義構成科學如何是審美的要素。應該力圖把科學的非私人的、實證的活動與下述維度聯系起來:這個維度雖然被科學家廣泛共有且得到承認,但是它在正式的科學中“僅僅”作為個人的、私人的經驗的事情被削掉。然而,恰恰因為審美維度高度地是個人的和充滿鑒賞的,它可以呈露出明顯難對付的文化發散的廣闊的后部②。費里(L.Ferry)把當代審美特征—當然包括科學審美在內—概括為個體的表達:“這種表達沒有以任何方式把它自己看成世界的鏡子,而是看做世界的創造,世界沒有把它自己作為先驗的共同的宇宙強加于我們。”③科學的認識維度的主觀屬性。這個維度在科學的主觀性中是比較重要、比較復雜的維度,值得在此適當展開一下。拍爾曼對認識過程進行了綜合性的研究,他看到:
認識過程包括:實際獨立的事件;它們達到我們的信號;我們的觀察;外部自然和人的結合的形成,例如虹或其他感覺;我們的診釋、投射、預言和應用。力圖在知識體系的組分之間做出區分存在許多困難。我們是系統的誰一有意識的部分,力圖用十分有限的感覺、情感和經驗以及大量的個人的和社會的包囊形成整體。我們也看到,沒有參照系便沒有觀察,而沒有診釋便沒有參照系。由于參照系是觀察和論釋之間的橋梁,關于觀察終于何處和診釋始于何處,并沒有堅硬的和牢固的準則。……我們可以說,主觀的東西進入客觀的東西之中,客觀的東西包含主觀的東西。我們形成我們為生存和探求知識在人與環境的相互作用中看到的東西。如果觀察與他所觀察的東西形成一個系統,那么他把包囊的選擇性和限制與他觀察的東西聯結起來。也就是說,當他觀察時,他創造和介入。觀察是動力學的和相互作用的,而不是被動的。于是,在科學客觀性的表面下,存在下述諸多方面的復雜性:感官的和心理的選擇,分開的大腦半球的作用,觀察者與自然相互作用的其他限度,人的比較的無知,語言的、社會的制約和其他包囊的作用。因此,客觀性是在我們與自然相互作用的復雜性的不同水平上被較為充分地理解的。
拍爾曼還進一步概括了在科學知識的創造中包囊化的八個方面:(l)知識關于人的感官和敏感性而言是相對的。我們對世界的感知好比瞎子摸象。即使在今天,來自宇宙的多少未知的信號(知識資料)轟擊我們,因為我們沒有生理的、概念的或其他的設備追蹤它們。正是我們知道的東西—以及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形成了我們的觀察和說明。(2)知識關于工具而言是相對的。光作為波還是粒子傳播?當光通過棱鏡或衍射光柵時是波,通過光電池時是粒子。(3)知識關于選擇的操作是相對的。從上面的光的本性的例子中我們看到了這一點。另一方面,操作是由經驗選擇的。也就是說,操作導致新知識,新知識反過來又導致新操作,像射電望遠鏡發展中的觀察和實驗,天然放射性的發現導致人工放射性的研究。(4)知識關于心理工具是相對的。觀念也是強有力的工具。定義、假設、理論和概念模型就其時代而言是相對的,僅僅是趨近實在。(5)概念關于給定的領域是相對的。熱和溫度借助分子運動說明,電子是亞原子,熱和溫度概念不適用于電子。(6)外推(extraPolation)問題存在于把先前的概念應用于新領域中,這在有時候是靠不住的。(7)每一個思想和行為都包含基本的假定,并被這些包囊所包裹。歐幾里德幾何學是牛頓物理學的富有成效的包囊。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通過基于非歐幾何學和它的假定打破了那個包囊。(8)語言磨快了思想并提供了意義的細微差別。人的語言像他的制造工具的能力一樣,也以極大的生存力量和文化優勢存在。尤其是,詞在任何認識階段都是鑒別事物和觀念的標簽①。拍爾曼的分析和論述幾乎涉及到在科學認識過程中主觀性涉人的各個方面,富有啟發意義。在這里,我們不擬面面俱到,而是選擇幾個主要的視角,考察一下主觀性如何成為科學認識的一個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的,也就是主觀性滲人科學的渠道,或者科學認識之所以具有主觀性的原因。
首先,不可能把認識主體和被認識的客體嚴格分開。嚴格地講,如果要獲得“純粹客觀的”認識,那么認識的主體必須置身于被認識的客體之外,以上帝之眼冷峻地旁觀這個對象—這正是笛卡爾二元論的認識論的核心所在。遺憾的是,這樣做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因為認識是在主體與客體的相互作用的過程中完成的。這種相互作用決定了,無法在認識中把主體和客體截然分開—科學認識也是如此。在這個問題上,追隨笛卡爾的實證論的進路也是行不通的。陶伯就此發表評論說:由于視角的、與境的和主觀的觀察者的存在,實證論的客觀性方案變得成問題了,這樣的觀察者不能在知者和已知的東西之間做出理想化的分離。正如歌德所言:“我的思維沒有與客體分離;客體的要素、對客體的感知,流人我的思維中,并充分地被它滲透;我的感知本身是思維,我的思維是感知。”在20世紀的哲學中,歌德關于主體和客體之間認知影響的認識,作為科學認識論的問題被闡述和發展,可是它的答案即審美經驗可能有助于整合自我和世界,本質上卻被遺忘了。現象論的哲學家直接面對歌德提出的挑戰,在意識和意義被理解為完全在字面上依賴我們如何看事物的意義上,他們乞求于“凝視”(gaze)作為主體與世界的關系的優越交通工具。正如莫里西(R.I.MO幣ssey)評論的,現象論者認為:“在我們周圍的客體‘像它們所是’那樣比‘像它們意味著’那樣較少起作用,客體僅僅意味著,看隱含著有意義地看。”②
主體和客體難以割舍,在19和20世紀之交物理學革命中涌現出來的量子力學中表現得尤為突出③。不確定性原理的發現者海森伯在診釋該原理的認識論意義時說:“我們不能忽略自然科學是由人建立起來的這個事實。自然科學不單是描述和解釋自然;它也是自然和我們自身之間相互作用的一部分;它描述那個為我們的探索問題的方法所揭示的自然。這或許是笛卡兒未能想到的一種可能性,但這使得嚴格把世界和自我區分開來成為不可能的了。”④哥本哈根學派的掌舵人玻爾的闡述更為細致:
在微觀世界,我們面臨自然哲學中的一種全新的認識論問題;在自然哲學中,經驗的一切描述一向是建立在普通語言慣例所固有的假設上;這種假設就是,明確區分客體的行動和觀察手段是可能的。這種假設不但為一切日常經驗充分證實,而且甚至構成經典物理學的整個基拙;而經典物理學則正是通過相對論得到了如此美妙的完備性。然而,當我們開始處理個體原子過程之類的現象時,由于它的本性如此,這些現象就在本質上取決于有關客體和確定實驗裝置所必需的那些測量儀器之間的相互作用;因此,我們這時就必須較深入地分析一個問題:關于這些客體,到底能獲得哪一類的知識?……當涉及的現象在原則上不屬于經典物理學的范圍時,任何實驗結果都是和某種特定情況有內在聯系的,在這種特定情況的描述中,必不可少地會涉及和客體相互作用著的測量儀器。
玻爾進而強調:“不能明確區分原子客體的行為及其和測量儀器之間的相互作用”,“客觀內容和觀察主體具有不可分割性”,“物理學中的新形勢,曾經如此有力地提醒我們想到一條古老的真理:在偉大的存在戲劇中,我們既是觀眾又是演員”①。
需要注意的是,認識的主體和客體不可分離以及量子力學的哥本哈根診釋只是說明,主觀性不可避免地介人科學的認識之中,但是這種介人并不構成對科學客觀性的致命威脅。波動力學的創始人薛定愕否認,“觀察者與被觀察者界限的崩潰”甚至是更重要的思想革命,而認為“它并無深刻意義,只是被過高估計的暫時性狀況”。說每種觀察既取決于主體也取決于客體,它們不可避免地相互交織,這樣的觀點根本不是新的,它幾乎像科學本身一樣早就存在。古代的普羅塔哥拉和德漠克利特都以自己的方式堅持認為,我們的感覺、知覺和觀察都強烈地持有個人的主觀色彩,不能傳達自在之物的本性。從那時起,無論何時有科學存在,這個問題就被提出來。我們追隨笛卡爾、萊布尼茲和康德對它的看法,可能已有幾個世紀了。不過,薛定愕從與這個問題有關的某些東西中悟出新的道理:
在近幾個世紀中,當討論這個問題時,人們頭腦中最可能產生兩種情況,一是客體在主體中引起的直接物理印象,二是感受這一印象的主體狀態。與此相對照,用現在使用的各種概念來分析,兩者之間直接的、物理的、因果性的影響被認為是相互的。據說,也存在一種從主體方加于客體方的不可避兔和不可控制的影響。這是一個新的觀點。而且我要說,無論如何,它是更加恰當的。因為物理作用總是相互之間的作用,它總是相互的。我仍有懷疑的只是:將物理上相互影響的兩個系統之一定義為“主體”是否恰當。因為觀察者的心智不是一個物理系統,它不能與任何物理系統相互作用。因而,只對于觀察者的心智保留“主體”這個術語,可能會更好些。②
其次,感知并不完全是由客體強加的,而是包含主體選擇和建構的主動過程。人的感官不是被動的接收器,它對來自外界的信息是有所過濾和篩選的。這是一個在從物理現象到心理現象的廣闊領域內的錯綜復雜的選擇和建構的過程,主體的能動性在其中是十分明顯的。在討論不存在赤裸裸的或中性的科學事實時,我們已經涉及到這一點。撇開物理的、化學的、生理的過程不談,僅從心理過程就可略見一斑。拉奇通過對認識的心理過程、特別是范式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做了中肯的闡述,以說明認識是主動的而非被動的。他說:人的期望、精神狀態、概念框架和在某些案例中的特殊信念,對人的感知、人看到的東西具有某種影響。如果這一點為真,那么感知是主動的過程,而不是我們之外的事物把客觀信息通過感官的中性中介賦予心智的被動過程。庫恩接受了這類觀點,認為在形成感知的因素中有我們接受的范式。這有兩個重要的科學后果。第一,范式通過影響感知,有時將妨礙人們承認反常。這就是,科學家甚至看不見以另外的方式造成他們范式困難的反常。顯然,如果范式不僅修改感知,而且有時也妨礙人們看到他們的理論的反例的話,那么科學的經驗的、客觀的本性就被削弱了。第二,按照庫恩的觀點,不同范式的堅持者有時不會看到完全相同的事物。不同的范式對他們的感知做出不同的貢獻,并在某種不同的程度上整理這些感知。范式也卷人我們與特定的術語相連的意義中,科學語言于是不再是中性的了,交流中性的喪失至少部分地喪失了公共的科學的客觀性。更激進的結果是,由于方法和評價本身是范式的一部分,因此當范式在革命中被改動時,方法和評價也隨之變化,這樣便失去了終極的“仲裁者”。尤其是,我們感知的世界,從而我們接近的惟一世界,是由“自然界和范式聯合決定的”。這意味著,我們擺脫了范式,就不能達到世界;當范式改變時,我們的“世界”也在改變。庫恩因而說,在科學革命之后,科學家在不同的世界工作。所有這些關于意義、感知、交流、資料非中性和“世界”的結果,都圍繞庫恩的范式集成一束。庫恩把人和人的主觀性(以科學共同體的價值的形式)牢牢地置于科學的中心,強調科學決定性地是人的追求,并非更嚴厲、更僵硬地是客觀的①。
再次,我們不知道或原則上無法知道事物本身(物自體),科學具有某種主觀虛構的成分。人類學的限制以及其他方面的限制②,人只能接收實在的部分信息,了解它的某些側面。即使對于這些有可能直接或間接地接收和了解的資料,我們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和環境中也不可能完全收集到。相對于可以觀測到的幾乎無窮的資料而言,第谷的天文觀察數據、波意耳的氣體測量數據等等,連滄海一粟也談不上,而開普勒和波意耳等人卻是在依據這些十分有限的數據,用想象力填補經驗之不足,提出行星運動三定律和理想氣體定律的。更不必說,距離經驗十分遙遠的科學概念和假設的提出,需要精神的自由構造和理智的自由發明了。其實,康德早就洞察到:“事物是作為我們的感官的對象給予我們的,它們處在我們之外,我們不知道它們‘本身’是什么;我們只知道它們的現象。”③確實,認識不是主體對所謂客觀實在的直接洞察,而是在與實在的相互作用中,透過實在的表象力圖把握實在及其性質,這個過程與主體的所擁有的物理、生理、心理、文化、語言等狀況密切相關,是對參雜有主觀性的客觀性的追求。固然,我們可以透過現象“看”—實際是理性思考和大膽猜測—本質,但是從現象到本質之間并沒有不失真的、暢通無阻的邏輯通道,我們的“看”至多只能是部分的和不完備的,何況對實在表現出來的現象或外觀,我們也只能部分地和不完備地觀察和把握,可是我們還不得不在這些不充分的資料上面建構科學理論。于是,科學認識包含主觀性就自在情理之中了。
也許正是立足于這種察覺,福爾邁肯定,主體的確把主觀性引人科學認識和理論建構之中。他說:我們的認識裝置對實在世界進行構造,或者更確切地說,對實在世界進行假設性的重構。這種重構,在知覺中本質上是無意識地實現的,在科學中則完全是有意識地進行的。在經驗與科學知識的形成過程中,參與了邏輯推理。“主體對科學認識的這種貢獻,可以是透視性的、選擇性的和構造性的。如果主體的位置、運動狀態或意識狀態滲透到認識當中的話,則為透視性的,例如平行的鐵路軌道在遠處似乎可以聚合。如果主體只準許客觀存在的可能性的‘選品’參加到認識中的話,則為選擇性的,例如可見光只構成電磁光譜的一部分。如果主體積極地共同決定認識,或者從根本上首先使認識成為可能的話,則為構造性的,例如可見光譜只能在量上加以區分的波長在知覺上成為質的不同的顏色。”④公務員之家
馬丁也明白,對于科學家而言,相信科學知識的實在性,對于獻身科學是十分重要的。但是,他也注意到,在與之平行的道路上,經常在另一個學科即文化人類學的實踐者中發現的世界觀認為,說到底,實在是根據看問題的方式不同而被認識到的樣子。由這一世界觀支持并使之成為必要的行動習慣,包括同情、分享見解、生動高效地寫作、馳騁想象、富有詩意地解釋以及在語境中理解事物①。I.G.巴伯通過對現代物理學的考察發現,創造性的觀察者對實驗數據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人類心智的創造性作用,在發明概念以確立諸觀察結果之間的聯系方面,已得到承認。一些著述者認為,理論根本不是實在的復制品,而僅僅是一些用來解釋實驗資料的“精神建構”或“有用的虛構”。另一些人則提到科學家的選擇性:他總是挑選出那些他感興趣的特殊類型的關系;相關事實的選擇取決于研究的背景。據說一種理論就像一張地圖,它對于特定的目標是有價值的,但決不是完全的和徹底的②。不僅科學理論具有或多或少主觀虛構的特征,就是科學事實也不是純粹客觀的③,當然這不是以犧牲和排除客觀性為前提的。
最后,作為客觀性根基的主體間比較并非完全可能。這顯然是由經驗本身的某種程度的不確定性和封閉性引起的。彭加勒就指明感覺的質是不可比較的,可比較的只是感覺的關系。馬赫也說明,要把不同個體的經驗加以全面比較是存在困難的:
經驗是通過思想對事實的不斷適應而增長的。思想的相互適應產生我們認為是科學的有序的、簡化的和一致的理想體系。我的思想只是直接地達到我,正像我的鄰人的思想只是直接地達到他,因為它們附屬于心理領域。只有當它們與諸如姿勢、面部表情、詞語、行動等物理特征聯系起來時,我才能夠冒險地通過類比或多或少確定地從我的包含物理部分和心理部分的經驗推斷其他人的經驗。④
因此,為了將主觀性減少到可接受的程度,科學家發現了一些有用的認識策略。其中之一是定量化。特定實體的可計量集合的元素的數量,·是經驗不變量。所以人們把很大的精力投人到這里,精心擴大系統來處理分析它們,減少它們與觀察行為的聯系,并時刻把它們融入公共知識之中。大量的數值數據是在測量中產生的,測量是比較的標準或基礎。無論是定性的還是定量的標準化,都是有效的認識策略⑤。不管怎樣,這種經驗的不確定性和不可比較性—即使是部分的—還是給心理學之類的學科的客觀研究帶來很大的、乃至不可逾越的障礙。因為事物的有些性質或感覺的質地是難以通過量化而客觀化的,甚至是不可能量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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