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的客觀性分析論文

時間:2022-11-03 11: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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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的客觀性分析論文

摘要:本文詳盡地論述了科學客觀性的十大特點:科學客觀性涵義和標準是復雜的或豐贍的;科學客觀性及其確立是一個過程;科學客觀性即是科學共同體的主體間性;科學客觀性缺乏質,而僅僅是關系的客觀性;科學客觀性表現為理論的數學形式的不變性或不變量;科學客觀性與嚴格性或精確性的關系是雙重的;科學客觀性由科學的方法、規范、體制保證,而不是由道德誠實保證;科學客觀性包含社會文化因素,是一個社會文化過程和現象;科學客觀性是交互的、開放的和變化的;科學客觀性不可避免地包含主觀性。

關鍵詞:科學客觀性科學客觀性特點和功能

科學客觀性有諸多特點。首當其沖的是,科學客觀性的涵義和標準是復雜的或豐贍的。科學客觀性的三大內涵,即科學的對象、方法和評價的客觀性,或科學的認識論、方法論和價值論的客觀性,都包含豐富的內容。檢驗和評價科學客觀性的標準,即實證、理性、臻美的審視和批判,也意蘊雋永。誠如陶伯所說,科學事業承諾一種類型的證實,這在其他知識領域找不到(通常達不到)。不管依賴于這一要求多么明顯地成功,空時作為在科學語境中理解的客觀性卻依賴于依然有爭議的復雜的哲學基礎。這是一個高度繁雜的論題,不過在它的最簡單的形式中,論據涉及對于成功的預言和證實標準如何選擇。實證論者會為常規標準和方法提供理由;一些社會結構主義者則堅持,意見一致的動力學不僅是操作的,在某些例子中也是決定的。對于科學的“成熟性”的標志預言、預言與其圍繞的理論的真正關系、判斷理論為真的邏輯工具、斷定科學方法有效和說明科學預言成功的見解,都是頗多歧見的麻煩問題。

科學客觀性的涵義是復雜的或豐贍的,科學客觀性標準也是如此,當然討論后者有時也不免涉及到涵義方面。福爾邁詳細地羅列了科學客觀性的必要標準,并認為至多在它們聯結起來時才是充分的:

(1)主體間的可理解性:科學不是私人事務,至關重要的科學陳述必須相互傳達,因而必須用某種普遍語言來表達。(2)不依賴于參照系:不僅觀察者個人無關緊要,而且他的立場、他的意識狀態、他的“角度”也是如此。(3)主體間的可驗證性:無論是誰,都能夠檢驗陳述,也就是說,可以通過適當的措施而確信陳述的正確性。(4)不依賴于方法:某個陳述的正確性,不允許依賴于人們用以驗證陳述的方法。按照這個標準,“電子是一種粒子”的論斷就不是客觀的(因此在科學上也是錯誤的)。(5)非約定性:某個陳述的正確性,也不允許建立在某種隨意行動(如某種決議、某種約定)的基礎上。

隆季諾詳盡地列舉了估價科學共同體的客觀性的標準。他說,科學共同體在滿足四個必要的標準上是客觀的:必須存在對證據、方法以及假定和推理的公認的批判手段,必須存在批判能夠援引的共同具有的標準,作為一個整體的共同體必須對這樣的批判做出響應,理智權威必須在具有資格的實踐者中間平等地分享。

在所有這些標準中,最重要是莫過于(科學家個人的和科學共同體的)理性和經驗標準了。彭加勒在批評有人堅持物理科學不是經驗科學時,特別強調科學客觀性的這兩個標準:“完全無序的集合沒有客觀的價值,由于它是不可以理解的;但是,即使是充分有序的集合,如果它不符合實際經驗過的感覺,那么它也不再具有客觀的價值。”為此他提出客觀性必須滿足的兩個條件:“第一要把實在與夢幻分離開來,第二要把實在與浪漫文學加以區別。”在當代,這已經成為學界的共識。沃克邁斯特指出:我們把我們經驗中的持久的聯系稱為“客觀的”,把其他聯系稱為“主觀的”。這種對客觀性和主觀性的解釋只意味著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區別,因為我們的經驗沒有一個部分是完全不變的,而且甚至最零散的經驗也有某種程度的恒定性。另外,與我們的實際的和可能的經驗總體的集成之背景的一致性和相互依賴性,也提供了客觀性的標準。也就是說,“可以肯定,不是感官印象的生動性和‘強制性’,而是我們經驗的種種內在關系和集成的背景提供了真正的客觀性的標準。”

第二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及其確立是一個過程。皮亞杰在陳述作為每門科學理想的客觀性的三個條件時,已經涉及到這一點。首先,客觀性是一個過程而非某種狀態。客觀性要以一系列前后相繼、但或許永遠不會終止的不斷趨近為先決條件。其次,向客體的不斷接近,不是以添加的方式進行的,而是和一種重要的分離過程,也即擺脫主觀束縛和成見的過程相聯系的。第三,客觀性并不是指某個對象在純粹的或“赤裸裸的”狀態中被把握的,而在于該對象被說明了,或者至少在某種數學-邏輯的框架中被描述了。莫蘭把科學客觀性及其確立視為觀察和驗證、共同體內部的交流和批判、理論的競爭和較量的過程,而且這個過程深深地扎根于歷史傳統和文化與境中。

客觀性是一個絕對確定的事物。它是由明顯的相互協調的觀察和驗證加以確定的。這些觀察和驗證本身的成立需要有主體間的交流。這些交流顯然是在一個環境內部、在人們所說的科學共同體的內部進行的。在這個問題上,波普爾也提出了一個十分有趣的思想。他大致是說:“科學不是一個理論或一個頭腦的特權,科學是科學家對于一個絕對強制性的的游戲規則的承諾。”但是,為了實行這個檢驗的和實驗的游戲規則,應該有大量的相互批評的活動。為了有大量的相互批評的活動,應該有不同的理論、觀點,甚至是深層的“隱秘思想”、形而上學思想的相互交鋒。因此,不僅必須有共同體的因素,而且還必須有競爭和較量的因素;這是一個對立在其中起作用的真正的社會環境。不過,為了這個社會、這個共同體能夠運行,波普爾還指出,它必須扎根于一個歷史傳統中、一個文化的內部。

第三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即是科學共同體的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這一思想由來已久。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使用術語“客觀的”指稱獨立于任何個人怪想而能夠得到辯護的知識。如果辯護原則上能夠被檢驗并被任何人理解,它就是客觀的。康德認識到,由科學陳述要求客觀性,必然得出結論,它們在任何時候都必須是可以主體間相互檢驗的,因而它們必須有普遍定律或理論的形式。他用他的“按照因果律的時間先后原理”,來模糊地表述這個發現。

沿著康德開辟的思想進路,不少哲學家和科學家緊隨其后,把科學客觀性等同于“主體間性”,即科學命題或科學理論可以在主體間相互討論、檢驗、批判,并最終基本上達成意見一致。雖然科學客觀性有時指稱普適一致的潛力,但是在實踐中,我們僅僅依靠科學共同體的一致,甚至經常依賴由權威授予的有限數目的人的確認,從而借助他們的資格和憑證確立科學理論的好壞優劣、存廢去留乃至是否是科學真理。就這樣,主體間性開始在科學客觀性中扮演根本性的角色。

在康德之后的許多哲學家的著作中都可以看到這一洞見,特別是在米德(G.Mead)、胡塞爾和舒茨(A.Schütz)的作品中。比如,胡塞爾說過:“在開放的無限范圍中的每一個形狀,即使在現實中是作為事實被直觀地給予的,還缺乏‘客觀性’;因而,它不是主體間地可規定的,在它的規定性方面對于每一個人來說也不是可以互相交流的,因為每一個他人并不在同時實際地看到它。測量的技藝顯然有助于實現這種客觀化的目的。”波普爾更是徑直指出:“科學陳述的客觀性就在于它們能被主體間相互檢驗。”他后來又進一步指出:“主體間相互檢驗只是主體間相互批判這個更一般觀念的一個重要的方面,或通過批判性討論進行相互理性地控制觀念的一個重要的方面。”莫蘭則一言以蔽之:客觀性是科學共同體展開批評過程的結果,客觀性產生于科學家的一致同意。

科學家似乎也不甘示弱。皮爾遜在論及自然定律的普遍性時,也在主體間性的意義上議論了自然定律的客觀性。因為自然定律在獨立于個人偏見和狂想的意義上,在對正常人普遍有效的意義上是客觀的。他說:“自然定律具有完全獨立于系統闡述、證明或接受它的人的心智的有效性。”“力學理論的惟一客觀要素,在于類似的兩種人類心智的知覺官能和推理官能。”彭加勒言簡意賅:“保證我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客觀性,就在于這個世界對于我們和其他思維者是共同的。”他進而解釋道:“客觀的東西必定對于許多心智來說是共同的,因而能由一個人傳達給其他人,由于這種傳達只能通過‘交談’,所以我們甚至被迫得出結論:不交談,就沒有客觀性。”也就是說:

除了對所有人同一的事物以外,沒有什么事物是客觀的;現在,只有比較是可能的,只有比較可以翻譯為從一個心智傳達給另一個心智的“交換貨幣”時,我們才能談論這樣的同一性。因此,除了通過“交談”可以傳達的事物,即可以用智力理解的事物以外,再也沒有什么事物具有客觀的價值了。

如果說彭加勒所謂的客觀性主要針對科學的研究對象即客觀實在而言的話,那么皮爾遜的目標直指科學判斷和科學理論:“事實的分類以及在這種分類基礎上形成絕對的判斷——獨立于個人心智的特性的判斷——本質上概括了近代科學的范圍和方法。科學人的首要目的在于在他的判斷中消除自我,提出對每一個心智與對他自己同樣為真的論據。”“科學的試金石在于,它的結果對于所有正常構造的和正式受教育的心智來說是普遍有效的。”羅素也贊同科學客觀性即是主體間性:“科學知識的目的在于去掉一切個人的因素,說出人類集體智慧的發現。”它的始終不變的目標是,“消除感覺的主觀性,而代之以對所有知覺者都相同的一種知識。”

主體間性的核心思想是科學共同體的意見一致。什么構成意見一致(consensus)?在科學修辭中,可以稱其為“普適的同意”嗎?雷斯蒂沃對此的回答是:客觀性不是普適同意的事情,而是限制性的一致的某一類型的事情。例如,主體間的一致能夠被用來指稱這樣的一致類型,即在恰當證明的、其感覺器官處于“恰當的工作程序”且在近代變成作為科學家而知道的人中發生的一致類型。在決定給定的關于實在的陳述是否是“客觀的”時候,它們依賴這種類型的一致。但是,也存在其他類型的一致,它們都以一種或另一種方式受到局限。特殊的一致與所謂的“知識人”、他的學徒和他的同事相關。個體的一致可以被用來描述達到認知連貫(consistency),這種類型的一致是作者特有的、私人的或主觀的知識的基礎。一致的類型是按私人、群體和社會文化水準發展的。它們是人和環境(物理的、生物的和社會的)之間關系的特殊種類的結果,它們導致可區分的實在的結構。重要的是要注意到,所有的一致類型都包含某種主體間的檢驗(甚至個體的一致也能夠被察覺是內心對話的結果)。

主體間性除了上述的本義之外,一些學者還對它做出進一步的詮釋。齊曼認為,主體間性包括“移情”(empathy)。“理解并想象地進入他人的感受”的力量,對于參與社會生活并分享對社會生活的理解是根本性的。觀察者要能理解這些狀態,就必須有同樣的個人體驗,并意識到他人也有這樣的體驗。移情理解不僅在人的行為觀察者和行動者之間起作用,對同一行為的不同觀察者來說它也適用。他通過更廣泛的反思表明:

主體間性既是人類狀況的基礎,也是主觀性自身的基礎。我們作為個體的自我意識典型地濃縮在笛卡兒的格言“我思故我在”里,但這是以我們對處于同一境況的其他生靈的了解為補充的。我們對自己更深刻的理解,是我們對他人的理解以及他人對我們的理解為參照物的。我們的思想因為“歡宴交際”(conviviality)而穩定,歡宴交際也就是把我們的思想與他人的思想相比較的機會。

隆季諾細致地考察了科學共同體通過批判達到協商一致的設計和構成的特征:不同觀點的科學家的批判性的相互作用,可以緩和主觀偏愛對背景假設、從而對理論選擇的影響。雖然主體間的相互作用是科學認知的必要特征,但是并非正好任何相互作用的形式都將如此。如果主體間的相互作用之點必須把主觀的東西轉化為客觀的東西,那么這些相互作用絕不應該簡單地保持一個人的主觀性和把它分配到所有其他人,而是必須構成真正的和相互的檢驗。詳細說明共同體的設計和構成的特征能夠有助于該目的,促進了轉化的批判,從而達到作為知識合格的協商一致。這些特征有如下四點。(1)必須存在公共承認的批判的證據、方法以及假定和推理的論壇。(2)必須存在對批判的理解。共同體不僅必須寬容異議,而且它的信念和理論必須在對其內發生的批判話語的反應中隨時間而變化。(3)必須存在公共承認的參照和訴諸標準:理論假設和觀察實踐參照它們評價,批判訴諸它們與探究共同體的目標有關。也就是說,通過明確地或隱含地表白遵守那些標準,個人和共同體可以采納恰當的尺度,以評價他們的認知活動。探究目標的滿意除非通過就共有的價值和標準評價,否則原則上不會被確定。這種評價可以由任何人執行,不僅僅由共同具有所有標準的共同體成員完成。而且,這些標準不是靜態的,其本身在參照其他認為在時間上恒定的標準、目的或價值時,可以受到批判或發生變化。依靠這樣的標準的預設是,它們幸存于類似的批判性的審查。(4)共同體必須具有理智權威平等的特征。有什么意見一致必須不是政治或經濟的權力的結果,或者不是排除異議的視角的結果,而是所有相關的視角在其中被提出來對話的結果。這個標準嚴重強加內含的責任;它并不要求每一個個人過去的訓練的履歷或狀態如何,都應該被認可在每一件事情上是同等的權威。逐題進行的相互作用,減少了把個人偏愛結合到科學知識本體中的可能性。雖然它們不能統統消除背景假定,但是能夠在滿足上述條件的共同體之內和之間進行的相互作用消除了個人癖好,而且確保沒有假定的集合僅僅借助它的公共性和隱匿性處于統治地位。他還強調了主體間的相互批判的廣度和觀點的多樣性對于客觀性的意義,并揭示出限制批判廣度的幾個條件——這能夠妨害科學共同體的客觀性。

當然,作為科學客觀性的主體間的一致,并不能絕對地確保每一個命題或理論的客觀性;但是,最終達不到主體間的一致,則完全可以斷定它們不是客觀的。不管怎樣,主體間性依然是科學共同體追求科學客觀性的最佳選項,沒有其他選項像它那樣言之有理、行之有效。不過,我們還是要牢記隆季諾和雷斯蒂沃的告誡:主體間的批判可以達到減少與境價值影響的過程,但是它僅僅是部分有效的屏障。雖然這些批判能夠使某些負荷價值的假定在考慮(以及在采納或拒斥)時變得可見,但是被科學共同體所有成員分享的那些假定將依然潛藏著,并進入所接受的背景,在評價資料和進行推理中難以覺察那些隱藏的價值。主體間性和意見一致并未解決科學知識和非科學知識的劃界問題,也沒有完全保證客觀性。失敗并非因為主體間性和意見一致與客觀性毫無關系,而是因為它們被當成不成問題的東西對待的。意識到主體間性和意見一致是成問題的,導致如下詢問:設想首先有可能定義客觀性為社會事實,那么什么類型的主體間性和什么模式的意見一致,最可能激勵關于實在的客觀陳述的創造呢?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首先需要審查一下實在和客觀性的觀念。

第四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缺乏質而僅僅是關系的客觀性。嚴格地講,科學研究的對象不是事物的質,而是事物之間的關系,因為感覺的質無主體間性,而感覺之間的關系卻有,從而能夠達客觀性。正如關系實在論的倡導者彭加勒所說:

感覺是不可傳達的,或者毋寧說,感覺中的純粹的質是不可傳達的、永遠無法穿透的。可是,這些感覺之間的關系并非如此。從這種觀點看來,凡是客觀的東西都缺乏一切質,僅僅是純粹的關系。……沒有什么不能傳達的事物是客觀的,因此惟有感覺之間的關系才會具有客觀價值。

他還一再申明:“惟有在關系中才能找到客觀性;在被視之為彼此孤立的存在中尋求客觀性,只能是白費氣力。”由此看來,如果不化質為量——量實際上是一種關系的系統——的話,那么,無論是與人的感覺經驗密切相關的所謂事物的第二性的質(顏色、味道、氣味等),還是與感覺經驗有不解之緣的所謂事物的第一性的質(大小、形狀、數量等),都不能成為科學研究的對象,因為它們沒有主體間性即客觀性。即使添加第零性之類的質,除了引起引起無窮倒退之外,也于事無補。

彭加勒的觀點已被后人接受。哈耶克認為:“不同的人以‘相同的’方式對外部刺激物進行分類,并不意味著個體的感覺性質對于不同的人是一樣的(這是個無意義的陳述),而是意味著不同的人的感覺性質系統具有共同的結構(一個同質性的關系結構)。”雷斯蒂沃進而把這一觀點加以引申,強調客觀性是探究者和探究的對象之間的關系。當然,彭加勒心里明白:“我不至于走得太遠,以致說什么客觀性只是純粹的量(這就會不得不扯得太遠了,需要詳論上述關系的本性),但是我們聽說,有人多么得意忘形,竟說世界只不過是微分方程式而已。”這樣看來,羅斯扎克對科學客觀性的理解——深深地根植于科學化的實在原則是,把量作為客觀知識看待,而把質作為主觀偏愛的問題處理——是否有點偏差?

第五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表現為理論的數學形式的不變性或不變量。伊利英和卡林金揭橥,自然科學理論相對于變換群的數學化的不變性原理,在最精確的意義上是研究活動的特征。由于把十分具體的要求強加于自然科學理論,它構成用抽象的對象操作的普遍準則,并詳細闡明了結果的客觀的、固定的準則系統。“客觀性”在這種情況下意指反主觀性和理論公式化的普適性,這當然是它們的規則的、必要的、因而客觀的狀況的指示。總之,自然科學理論的公式化相對于變換群的不變性之要求,保證了理論的多產性、一致性、同一性、結果的重復、獨立于參照系;它也保證了自然科學知識的客觀性,完成了目標設定的啟發性功能。福爾邁也表示,科學的不變構成,遠遠超出了知覺的不變構成。在這里,考察方式的影響也應當通過不變值的探求而得以清除。人們完全可以把對無觀察者參與的規律的尋求,看做科學的首要任務。這種尋求的卓有成效,就說明一個獨立于觀察者的實在的存在。這可以用數學語言表述為:客觀性的標志之一,是面對坐標變換的不變量。

第六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與嚴格性或精確性的關系是雙重的。一方面,科學客觀性的減少體現在與客觀實在分離的理想化中,客觀性與嚴格性是相互排斥的;另一方面,科學客觀性的增加又體現在測量的不斷精確的進程中,客觀性與精確性是相互促進的。彭加勒不完全同意哲學家的下述詰難:你在嚴格性方面有所得,你將在客觀性方面有所失。你只有割斷把你和實在連接起來的結合物,你才能夠達到你的邏輯理想。你的科學是確實可靠的,但是只有把它束縛在象牙塔內,斷絕它與外部世界的所有聯系,它才能夠繼續存在下去。若試圖稍稍應用它,它就會從這個囚禁之處逃逸出去。彭加勒指出,嚴格地講,情況并非如此。這實際上是把乍看起來沒有區別的、兩種不同真理——嚴格的數學真理和近似的實驗真理——的命題混為一談了。他表示,數學是在失去客觀性的情況下才獲得嚴格性的:

在嚴格性方面有所得,則在客觀性方面有所失。正是由于嚴格性本身與實在相分離,數學才獲得了這種完滿的純潔性。

與此形成對照,克萊姆克在重構經典的科學客觀性時表明:原先的客觀性概念——通過用鋼做邊緣和高度拋光的平面鏡觀看世界的、冷血的、無熱情的、無個性的、被動的科學家的幼稚形象之概念——再也不能持續下去了,即使它在過去是恰當的。對科學而言,客觀性至少處于變化的精確性中。

第七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由科學的方法、規范、體制保證,而不是由道德誠實保證。科學客觀性不是個體或個人所能決定的,而是科學家之間合作的產物。不是個人的公正性和道德的問題,而是科學建制或科學的規范結構的正常結果。夏平一般地揭示出,現代社會在決定知識主張的真理或謬誤時,就不能訴諸熟悉性和個人德行了——我們現在生活在一種“后道德文化”中。信任不再給予熟人,它被給予各種體制和被認為存在于某些體制中的抽象能力。盧曼(N.Lumann)將現代信任的這種特征稱為“系統信任”(syxtemtrust):信任而無須熟悉,信任而不可猜疑。現代性不是參照德行來保證知識,而是通過專家的專長。當我們信任甚或“虔信”現代的技術和這些系統時,我們的信念現在被廣泛認為不在于與個人有關的道德特征,而在于隸屬于體制的專門技術。隆季諾主要是從方法上論述的:探究方法的客觀性不僅包括主體間的批判,而且在于它的程序和結果對于所描述的批判類型的響應達到的程度。科學方法是社會的而非個人的過程的集成,以致問題是科學共同體堅持批判性的對話的程度。在這個格局中,個人的客觀性在于參與到集體的批判討論的意見交換之中,而不在于他們對于他們的觀察可能承擔的某種特殊的(不偏不倚的、冷靜的)關系。這樣理解的話,在任何給定的科學共同體中,客觀性依賴于發生的交換的質問的深度和范圍。這種廣泛一致的過程保證(或能夠保證),作為被某組資料支持的、最終被接受的假設,并不是反映單獨個人癖性的關于自然界的假定。

第八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包含社會文化因素,是一個社會文化過程和現象。封閉的、孤立的個人不可能成為科學客觀性的基礎,科學的客觀性依賴于科學共同體在一定的社會文化與境中,在與社會文化相關的科學預設或背景假定的前提下,相互合作、相互批判、相互檢驗,并最終達到基本的一致。也就是說,科學客觀性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社會文化的產物。科梅薩羅夫認為,在瑣細的意義上,客觀性肯定地依賴于社會因素。按照該概念的真正本性,是“客觀的”實體在穿越直接或間接地依賴于給定的主體產物的因素時,顯示出不變性。于是,客觀性必須負載某種主體間的穩定性。任何科學必須渴望某種程度的體系的統一,為此最小的要求是,它的客體是可以毫不含糊地鑒別的。只有在這些條件下,科學的命題才能變成可交流的。從那些可以得到的概念中選擇一個概念是必要的,從而確立起一系列的實體統一體,它們顯示出與意識、文化或某種其他社會現象的特定體系的穩定關系。因此,

要比較詳細地弄清楚促進或削弱在任何特定時代或流行領域中的客觀性實踐和建制安排,從而弄清楚客觀性理想被實現的程度,要求歷史的和社會學的研究。

科學客觀性是相當復雜的社會文化過程:既有不利于客觀性的社會文化因素,也有有利于客觀性的社會文化因素,關鍵在于要盡量規避前者,恰當利用后者,以達成客觀性的目標。對于這個問題,雷斯蒂沃進行了系統的研究。他一方面指出,最客觀的認識動因和共同體,基本上是那些用最普遍的和最彌散的興趣完成的東西的動因和共同體。也就是說,人們為特殊的建制或社會的利害關系——國家主義、天主教、佛教、科學官僚政治、核武器工業——承擔的義務越少,其認識越客觀。同時,他也看到,真的客觀性概念實際上依賴于探究,而探究與其說受特定的組織、機構或社會階級價值和利益的指引,還不如說受廣泛而彌散的價值和利益的指引。探究模式的健全性——科學、理性、邏輯——是由它的批判的圖式(schema)的深度和范圍衡量的。這隱含著,某些探究模式比其他探究模式更好;之所以如此,部分是由于在它們之中嵌入有自動防止故障特性的定理:這種探究模式沒有就它自己的理性、邏輯或科學性做辯護的要求,或者它的產物中沒有什么東西是在任何意義上作為絕對真或絕對的或肯定的而構造;部分是由于添加或提高了批判的圖式。另一方面,人們不知道或不能知道任何先驗的事物,而必須竭盡心理的、物理的和社會的努力以獲得知識。這是作為廣泛被稱為“主體間檢驗”的社會過程之產物的客觀性的一般觀點之基礎。相關的觀點把客觀性建立在科學和科學證據的公共的和公有的基礎上。于是,在傳統上存在著普遍被接受的客觀性的“社會理論”。它立足于下述假定:在公眾論壇和科學家共同體中的交流和交換,是必要而有效的手段,這種手段保證,我們僅僅讓對客觀實在的可靠近似進入科學,而不讓反常的感知的產物、挑選的和獨有的認知或“不可控制的和未經證實的反省”進入科學。于是,他得出結論:

我構想的客觀性的社會學在以下假定上操作:客觀的陳述或真理永遠不能是最終的或絕對的;達到真理的系統不能是普遍有效的,在它的基礎方面不能是不變的;確定真理的與境比給定的或占統治地位的知識體系與境更廣泛地存在著。借助這些假定,客觀性的社會學應該有助于產生真理,有助于產生客觀性的新的與境和意義。

第九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是交互的、開放的和變化的。珀爾曼在談到自然、自然中的人和作為自然中的人的產物的科學之關系時強調:“主要論題是人對秩序的科學的探求,他的指導原則,他與環境的相互作用,他的概念的(和其他的)系統的建構,他對觀念的投射和檢驗,作為結果發生科學中的不斷革命。在所有這一切中,科學家是相互作用者,而不是實際上超然的觀察者。假若如此,科學的客觀性需要在較大的相互作用的與境中審查,而不是在所假定的充分分離的禁閉中審查。”他以與科學客觀性密切相關的觀察為例清楚地說明,觀察有三個組分——觀察者、被觀察者、相干信號。這些組分形成相互作用的系統的基礎,系統的成分是相互不可缺少的。雷斯蒂沃揭橥,客觀性是探究者和探究的客體之間的關系;它是永遠變化的,在廣度和深度上是無限的,作為一個整體是可以理解的。它是一個開放系統。如果我們就開放的、永遠變化的實在想發現我們能夠發現的那么多的東西,那么我們必須以開放的、永遠變化的方式行動和思考。如果客觀性是社會事實,它必然是開放的、永遠變化的社會事實。想成為客觀的(致力于客觀性的過程)個人,必須力求變成開放的、自我實行的認識動因。從這種觀點來看,我們是探究的、反省的有機體(認識動因)。幸存以及超越這一點的生長、擴張與生命的質和意識的進化,依賴于我們開發批判的和創造性的探究所擁有的實際無限的能力。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社會和我們經歷的社會化過程的開放程度,將決定我們能夠達到的開放的生活和思維的程度。由此可見,客觀性的過程似乎是人適應世界、改造世界和在世界中進化的過程,對客觀性條件的追尋就是對幸存、適應和進化條件的追尋。在此基礎上,他提出客觀性的社會學的研究任務和客觀性概念化的方式:

客觀性的社會學研究探究的社會和文化的條件,這些條件如何影響我們個人和集體構造客觀陳述和發展客觀知識的能力。需要以下述方式把客觀性概念化:避免絕對主義和相對主義,把對真理的承諾(實質的、方法論的和理論的)與可以改變該承諾的信號的永恒開放性聯系起來(這包括意識到新感覺裝置的可能性)。

第十個特點是,科學客觀性不可避免地包含主觀性。除了上面提及的科學認識是社會化過程,帶有主觀性的社會文化因素影響科學客觀性之外,還因為科學認識是認識主體和被認識的客體之間的相互作用:主體是作為客體的自然界一部分,他既是客體的觀察者,又是人和自然界這個大系統的一部分,因此無法把主體和客體截然分開,作為主體的科學家的主觀性自然會或多或少地滲入認識的結果之中。薩尼特說得不錯:“由于科學包含科學家,主觀的要素總是存在的。達到客觀性的惟一途徑是把主觀的要素和客觀的要素相互分離開來,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巴姆也認為,有些人誤以為“客觀性”和“主觀性”的兩極對立是完全相互排斥的矛盾對立面,這樣的人因為他們對可靠結果的強烈愿望可能受到稱贊,但同時也必須受到指責,因為他們對這種兩極對立的實質性相互依賴是無知的,或者至少是忽視的。客體總是相對于主體而言的客體;無主體,便無客體;無主觀性,便無客觀性。客觀性,就其存在而言,不僅依賴于主體的存在,而且依賴于主體特有的客觀態度的意愿,即理解課題自身本性的愛好(在客體能被以這種方式理解的限度內)。

珀爾曼從作為自然的觀察者和理論的建構者的角度,探討了這個問題。他說,必須不要把科學家看做是完全隔離的、獨立的觀察者,而是作為自然的有意識的部分與自然的其他部分相互作用,甚至干預那些部分,不管他們在自我矯正的反饋過程中、還是在用技術改變地球的面貌中正在觀察、測量、想象、說明、形成和檢驗假設。我們使用一切——感覺、心智、想象、經驗,包括社會積累起來的經驗和技術——探索我們的周圍。科學家收集資料,但是它也像陶工塑造泥土一樣,通過概念模型和指導原理塑造他的資料。他把他的嘗試性的模型投射到自然本身。在某種意義上,科學家像藝術家一模一樣,部分地創造了他尋求的秩序。不過,科學家用他觀察的東西形成體系。因此,必須在科學作為人與自然相互作用這樣的與境中,來理解科學的客觀性和主觀性。在這種情況下,與其竭力否認科學的主觀性,毋寧調動科學家的主觀性的積極作用,使之有助于科學。莫蘭道出的正是這個意思:

科學的客觀性不排除人類精神、個別的主體、文化、社會,而是調動它們的作用。客觀性是建立在不斷調動人類精神、后者的建構能力、社會文化的酵素和歷史的酵素的基礎上的。我重復指出,如果在這個背景內的人們想尋找某種關鍵的和決定性的東西(雖然客觀性并不是只有一個基礎),這就是自由地交換意見。主體間的相互批評是客觀性概念的關鍵性的關節點。

參考文獻

©李醒民(1945~),男,陜西西安人。現任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自然辯證法通訊》雜志社主編。研究方向為科學哲學、科學思想史、科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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