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學史上田錫與宋初的文學批評

時間:2022-04-13 03: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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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文學史上田錫與宋初的文學批評

論文摘要:田錫推崇自然、尊重個性的文學批評觀,為活躍宋初的古文觀念,豐富宋代文學理論與批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在宋代文學批評史上應享有一席之地。

論文關鍵詞:田錫;宋代;文學批評

田錫,字表圣,嘉州洪雅(今屬四川)人,生于后晉高祖天福五年(公元940年),卒于北宋真宗咸平六年(公元1003年)。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進士及第,官至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宋史》卷二百九十三有傳,著有《咸平集》五十卷,今傳世。在宋初,田錫是作為一位政治家出現的,然而.他的文學批評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對活躍宋初的古文觀念,豐富整個有宋一代的文學理論與批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在宋代的文學批評格局中應該有一席之地。

宋初的古文觀念雖然是唐代古文觀念的延續,但是,在延續的過程中也顯示出自己不同的氣象。宋初的古文家們繼承了唐代古文“文以明道”的理論宗旨,韓愈、柳宗元幾乎毫無爭議地成為他們摹仿和學習的范本,成為他們的精神偶像。在對古文進行具體批評的過程中,宋初的古文家們提倡文道合一,為文平易,反對艱澀,其目的在于糾正晚唐五代以來的頹靡文風,引導整個宋代的文風,使之向雅正的方向發展。

在宋初,最早提倡古文的是梁周翰、柳開等人,其中,柳開的成就較為突出。柳開,初名肩愈,字紹元,后更名開,字仲鱉,意在表明他努力開辟古道的誠心。在著名的《應責》一文中,他明確指出:“今之世與古之世同矣,今之人與古之人亦同矣。古之教民以道德仁義,今之教民亦以道德仁義,是今與古胡有異哉?”由今古的世道相同,推導出今古的道德仁義相同,表達道德仁義的文章也應該沒有什么差別。這本身就犯了一個邏輯錯誤。由此。他又進一步說:“古文者,非在辭澀言苦,使人難讀誦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隨言短長,應變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謂古文也。”在這里,柳開落后保守的思想傾向表現得非常明顯。問題不在于他反對辭澀言苦,而在于“古其理,高其意”和“應變作制”、“同古人之行事”。那種亦步亦趨地摹仿古道、古文的思想,缺少變化與通脫的眼光,并不符合文學發展的實際需要。

與柳開同時的王禹傅則從另一個角度發表了對古文的態度,他說:“夫文,傳道而明心也。古圣人不得已而為之也。”…實際上,王氏是反對“句之難道”、“義之難曉”的古文的,他也主張為文平易,但是.他卻抓住了“傳道明心”這一核心內容.認為文章乃“圣人不得已而為之”,看到了文章是作家思想情感之郁積,繼承了韓愈的“不平則雞,有感而發”的文學思想的精華。這種古文觀念,和柳開相比,要開通得多,也有價值得多,更加切近文學創作的本真。作為詩人、文學家的王禹傅.由于對文學的意義有比較準確的理解與把握.理論的視界比柳開開闊、通達,是自然而然的。

田錫也加入了古文討論的行列。他繼承了傳統的古文觀念,推崇傳統古文理論所強調的文章教化意義,但是,又不拘泥于傳統。從他的古文觀念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出他的理論觀念的通脫。他與名重當時的柳開的觀點有很大的差異,凸顯了他古文觀念的獨特性。

在《貽陳季和書》中,田錫表達了他的古文觀:“夫人之有文,經緯大道,得其道,則持正于教化;失其道,則忘返于靡漫。孟軻、茍卿,得大道者也。其文雅正,其理淵奧。厥后揚雄秉筆,乃撰《法言》;馬卿同時,徒有麗藻。”在這里,田錫慷慨陳辭,主張“人之有文,經緯大道”。他明確指出了得道與失道所產生的不同結果,顯然沿襲了傳統的古文觀念。他也提倡文學的教化作用,推許古代先賢的文章在達道方面所做的不懈努力。應該說,這是古代文學政治話語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問題并不這么簡單。田錫的可貴之處并不在這里。

在對唐代古文思想繼承的同時,田錫還有著自己驚人的創新。他深入發掘了文與道的關系,認為文章之“經緯大道”,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激揚教義”;二是“艷歌不害于正理”。他說:

邇來文士,頌關箴闕,銘功贊圖,皆文之常態也。若豪氣抑揚,逸詞飛動,聲律不能拘于步驟,鬼神不能秘其幽深,放為狂歌,目為古風,此所謂文之變也。李太白天付俊才。豪俠吾道,觀其樂府,得非專變于文歟!樂天有《長恨詞》、《霓裳曲》、五十諷諫,出人意表,大儒端士,誰敢非之!何以明其然也?世稱韓退之、柳子厚,萌一意,措一詞,茍非關頌時政,則必激揚教義。故識者觀文于韓、柳,則驚心于邪僻。抑末扶本。躋人于大道可知也!然李賀作歌,二公嗟賞;豈非艷歌不害于正理.而專變于斯文哉!

文章有“常”與“變”兩種情形,無論是“常”還是“變”,都顯示了文章存在的合理性。田錫認為,歌功頌美,乃文之常態;逸詞狂歌,乃“文之變也”。李白、樂天(白居易的詩歌,都是相對于常態的“文之變也”,可是,他們的文章,即使“大儒端士”,也沒有人非議。至于恢詭譎怪的李賀詩歌,卻受到了韓愈、柳宗元的高度贊賞,就更加說明了變態之文存在的合理性。這說明,“艷歌不害于正理者”的創作狀況是存在的,這類文章有它自身存在的價值。

田錫關于艷歌的議論,在當時是石破天驚之語。

社會生活的豐富多彩對文學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文學要反映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必須多種形式和多種內容并存。當時的大多數人都不能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柳開《上王學士第三書》云:“文章為道之筌也。筌可妄作乎?筌之不良,獲斯失矣。女惡容之厚于德,不惡德之厚于容也。文惡詞之華于理,不惡理之患于詞也。理華于詞則有可觀。”王禹僻《五哀詩》(哀高錫)亦云:“文自咸通后,流散不復雅,因仍歷五代,秉筆多艷冶。”一個討厭“辭華于理”,一個批評五代艷冶,對華艷的文風都不能正確對待。在這種情形下,田錫認為,只要艷歌不害于正理,它的存在就是合理的。這是他經過審慎思考所提出的一種重要的文學觀念,值得我們高度重視。

在一首題為《吟情》的詩中,田錫再一次表達了關于他對艷歌的態度:“風月心腸別有情。靈臺珠玉氣常清。微吟暗觸天機駭,雅道因隨物象生。春是主人饒蕩逸,酒為歡伯伴縱橫。莫嫌宮體多淫艷,到底詩狂罪亦輕。”艷歌是人的情感的自然而然的流露,也是社會現實生活的反映。田錫反復為艷歌開脫,在當時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這種通脫的文學思想,對活躍整個宋初的文學觀念和文學批評.無疑起了很大的作用。

田錫是宋代古文運動的先驅,這不僅因為他較早發表了關于古文的意見.而且還因為他的意見通脫與合理。圍繞著“激揚教義”這一傳統的文學政治話語,他闡發了一系列非常通達的見解,足以奠定他在宋代古文運動中先驅者的地位。

在《進文集表》中,田錫曾這樣向宋太宗表述:

“臣聞美盛德之形容謂之頌,抒深情于諷刺莫若詩。賦則敷布于皇風,歌亦揄揚于王化。下情上達,《周禮》所以建采詩之官;君唱臣酬,《舜典》于是載賡歌之事。”這里雖然是對前代文學觀念的重復,但是,其中也確實有屬于田錫他自己的發明。文學應該全方位、多角度反映社會現實生活。一方面敷布于皇風,揄揚教化;另一方面也應下情上達,上下溝通,用文學的手段來實現政治的目的。這是傳統文學政治話語的典型特征。然而,田錫說“抒深情于諷刺莫若詩”,意謂詩歌只有在諷刺之中才能表達真摯而深刻的思想感情。他肯定文學的諷刺作用,也就是強調文學批判現實的功能。情感是文學“激揚教義”不可缺少的內容,沒有情感的參與,文學便不能打動人。這種在諷刺之中所表達的情感顯然是一種憤世嫉俗.發憤抒情。這其實就是屈原的“發憤以抒情”,司馬遷的“發憤著書”,也是韓退之的“窮苦之言易好”.與后來歐陽修公所言的“窮者而后工”有異衄同工之妙。這是文學創作中的一個值得關注的心理學問題,也是我們今天應該深入思考的一個問題。

從激揚教義,表達情感,諷刺現實,下情上達這一主導思想出發,田錫認識到文學創作應該有明確的目的性和傾向性,這正是傳統的“文以明道”思想。因此,他提出“意在言先”。在《貽梁補闕周翰書》中,他說:“才與賢所遇,道與義所相際,言未發于外,而意已熟于中矣。”所謂“言未發于外,而意已熟于中”,就是意在言先,要求作家的創作要有一定的目的,表達成熟的、對政治倫理道德教化有益的思想與情感。

文章和道德是古代先賢們論述較多的一個問題,也是唐宋古文家們非常看重的一個問題。早在《論語》中,孔子就已經切實地進行了討論。劉勰《文心雕龍》專門有《程器》一篇詳細地進行了探討。唐宋的古文家們聲嘶力竭地呼喊文與道,其主要的意圖,也就是想靠文章傳播道德。這一基本態度并沒有什么不合理,但是,這種對文章和道德的理解顯然又不太符合文學創作多樣化的實際。然而,田錫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有所進展,他充分認識到了人主體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一方面提倡“夫人之有文,經緯大道”,另一方面又把文章和道德以及作家自身的才性結合在一起,強調行文合一。

在《答胡旦書》中田錫說:

君欲以文采聲稱,與之相較勝。亦猶洞庭震澤,幅員千里,吞納江漢。雖飛濤駭湍,浮天沃日,得不謂之壯哉!真場籍中燕魏豪俠也。君既不以余鄙陋淺近,許與為交游。若使各言其志,則余嘗聞孟軻稱仲尼日.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也,又日,至仁無敵,禮稱顏子,得一善,必拳拳服膺。語日,德不孤必有鄰。設使至藝如至仁,自然無敵;德茍修而眾善必為己鄰,名栽德而行。故君子金玉其名,砥礪其行,行茂而榮名,人莫得而勝之也他要求文學家要有一定的道德修養,應嚴格遵守儒家的道德規范。因此,他非常強調“君子之行”和“君子之文”。“夫有君子行不有君子之文者,漢申屠嘉、周勃也;有君子之文不有君子之行者,唐元稹、陸摯也。”他用傳統的儒家思想來認識并評價元稹與陸摯,在今天看來,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其中又確實包含著藝術真實性的深刻涵義,那就是行文合一。

田錫已明確表示,如果他在“君子之行”和“君子之文”中作出選擇,那么,“與其有文也,寧有行也。”這正準確把握了文學與人的關系,把握了文章和道德的關系,同時,又涉及到了文學藝術真實性等一系列創作原則。這當然也不是田錫的發明。在宋初,柳開也曾經表達過類似的思想:“心正則正矣。”只不過,柳開不比田錫意會得更為深刻而已。

在《貽青城小著書》中,田錫把“激揚教義”這一傳統的文學政治話語發揮到極致。他說:樹德而親仁,博學以師古。師得古道以為己任.親乎仁人以結至交。至交立則君子之道勝.勝則可以倡道和德。同心為謀,上翼圣君,下振逸民,使天下穆穆然復歸于古道。

田錫提出“艷歌不害于正理”,其著眼點并非僅僅在“艷歌”,而在“文之變”。從他對李白和白樂天的評價中可以看出他的“文之變”的內涵。他認為李白樂府,專變于文;樂天《長恨詞》、《霓裳衄》、五十諷諫等作,出人意表。這些都是大儒端士不敢非議的詩作,就是因為它們“不害于正理”。田錫倡導“文之變”乃是追求文學內容與風格的多樣化,尊重作家不同的藝術個性。這種觀點的提出,標志著宋初文學批評確實有一些新的內容。

宋初的古文家們梁周翰、柳開以及稍后的趙湘、智圓、石介等人雖然都把眼睛盯在“道”上,認為文章的最終目的是“道”,但是,卻沒有搞清楚“文”是怎么回事。柳開云:“吾之道,孔子、盂軻、揚雄、韓愈之道,吾之文,孔子、盂軻、揚雄、韓愈之文也。”趙湘云:“靈乎物者文也,固乎文者本也。本在道而通乎神明,隨發以變,萬物之情盡矣。”智圓亦云:“夫為文者,固其志,守其道,無隨俗之好惡而變其學也。”

思想的保守落后可見一斑!爾后的石介以《怪說》系列文章發論,把矛頭直指西岜體。《怪說》中云:“使天下不為《書》之《典》、《謨》、《禹貢》、《洪范》,詩之雅、頌,《春秋》之經,《易》之繇、爻、十翼;而為楊億之窮妍極態,綴風月,弄花草,淫巧侈麗,浮華纂組。其為怪大矣!”他認為,以楊億為代表的西岜體,注重藝術形式,學商隱,擾亂文壇,是為文之大怪,不允許存在。西岜體究竟對“道”有何危害?石守道先生語焉不詳。楊億《西岜酬唱集序》云:“時今紫微錢君希圣、秘閣劉君子儀,并負懿文,尤精雅道,雕章麗句膾炙人口。”依然推崇的是雅道。石介的古文觀點是宋初古文家的文道觀最為形象通俗的闡釋,也就是說.他們中的多數人推崇一種四平八穩的傳道方式,或板著面孔說理,或扯大嗓門訓人,始終保持戰斗的姿態,并不重視作家的藝術個性。

田錫較好地處理了這一問題。在《貽宋小著書》中,他說:

稟于天而工拙者。性也;感于物而馳騖者,情也。研《系辭》之大旨,極《中庸》之微言,道者,任運用而自然者也,若使援豪之際,屬思之時,以情合于性,以性合于道。如天地生于道也.萬物生于天地也。隨其運用而得性,任其方圓而寓理。

他認為,文學創作要以情合于性,以性合于道。“情”是什么?‘性”又是什么?田錫說,情是作家對物象的態度,性乃自然。也就是說,作家的個性是純真自然的,而情感的表達應適應純真自然的特點.這樣,才能表達萬物之道。田錫反對雕鑿、虛假的創作態度,主張一切從自然出發,實觀文與道的統一。

從推崇自然出發,到尊重個性,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田錫的討論是客觀的,他以自然的客觀規律喻示文學的創作,寓意深遠。在《貽陳季和書》中,他以大自然的風水相遭來比喻文章寫作,極具啟發性。他說:

錫觀乎天之常理,上炳萬象,下覆群品,顥氣旁魄,莫際其理,世亦靡駭其恢廓也。若卒然云出連山,風來邃谷。云與風會,雷與雨交,霹靂一飛,動植成恐,此則天之變也。亦猶水之常性,澄則鑒物,流則有聲,深則窟宅蛟龍,大則包納河漢,激為驚潮,勃為高浪,其進如萬蹄戰馬,其聲若五月豐隆,駕于風,蕩于空,突乎高岸,噴及大野,此則水之變也。非迅雷烈風.不足專天之變;非驚潮高浪,不足行水之動。

在《貽宋小著書》中,他又說:“亦猶微風動水,了無定文;太虛浮云,莫有常態。則文章之有聲氣也。不亦宜哉!”從自然現象變化的多樣性推演到文學創作的多樣化。不同的風格,不同的題材,不管是“文之常態”,也不管是“文之變也”,田錫都能寬容,顯示了一位理論家的寬廣胸懷。

田錫對自然的推崇。對個性的尊重,實際上是宋代文壇上的一場革命。這場革命,一直到田錫逝世后半個世紀,歐陽修主盟文壇、“三蘇”活躍文壇時.才得以延續并取得輝煌的成就。這樣.田錫的意義就非同尋常了。在宋代文學批評中,田錫的理論貢獻遠超過他同時的古文理論家,他在中國文學批評史特別是宋代文學批評中的地位,是我們今天治文學批評史者應該重新考慮的問題。這是一個不能漠視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