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新聞學啟蒙研究論文
時間:2022-12-07 05: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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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新聞學在中國經(jīng)歷了啟蒙和創(chuàng)立兩個階段。這兩個階段有緊密的聯(lián)系,但在觀念體系上又有相當?shù)牟町悺1疚脑噷@個問題作一闡述。
如果用一句話來表達中國新聞學啟蒙者們對新聞學的基本認識,那么梁啟超所講的“報館有益于國事”是最恰當不過了。那個時期的新聞學啟蒙者,無論在具體的政治觀點上有多大的分歧,儒家傳統(tǒng)中的實用理性,始終是他們從事新聞學啟蒙的出發(fā)點和歸宿。市場經(jīng)濟、自由理性、現(xiàn)代社會對精神交往的普遍需求等等問題,在他們的論述中或是空白,或是完全以中國的方式來理解。
西方傳教士創(chuàng)辦的報刊在中國沿海城市出現(xiàn)以后,國人很自然地用中國的眼光看待這些外來事物。與這些事物最相近的是邸報,但邸報單純上對下的作用,新聞學啟蒙者們是不滿意的,于是又想到了太古采風、謗木諫鼓之類可以通上下的古訓。在他們的思維所能容納的范圍內(nèi),雖然所有人都認識到現(xiàn)代報紙“去塞求通”的作用,但在一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國度里,它的具體運用僅可以達到“通上下”這一點。
國人最早論證報紙意義的文獻是上個世紀60年代洪仁干的《資政新篇》。他企圖給太平天國革命提示一條擺脫舊的羈絆的新路。29條改革建議中,其中一條便是“準賣新聞篇”。他寫道:“要自大至小,由上而下,權歸于一,內(nèi)外適均而敷于眾也,又由眾下達而上位,則上下情通,中無壅塞弄弊者,莫善于準賣新聞篇或設暗柜也。”(新聞篇即報紙,暗柜即意見箱)洪仁干并非沒有談到現(xiàn)代報紙其他方面“通”的作用,但現(xiàn)實政治的需要和傳統(tǒng)的上下為序的意識,終于使他把“準賣新聞篇”的作用歸結到“通上下”、“以資圣鑒”這一中國社會的交往模式上。
盡管政見不同,被清政府賞識的洋務商人對現(xiàn)代報紙的認識與洪仁干卻是一致的。鄭觀應在他的《日報》中吁請清政府廣設日報,他這樣寫道:“日報館每日所出新聞,必以一紙郵寄京師,上呈御覽。其有志切民生、不憚指陳、持論公平、言可施行者,天子則賜以匾額,以旌直言。不準地方官恃勢恫喝,閉塞言路,……如是,則國勢之無不蒸蒸日上”。這里,“上呈御覽”顯然是問題的中心。如果把洪仁干講的“興各省新聞官”視為最早的關于報紙監(jiān)察作用的論證,那么這種監(jiān)察和鄭觀應的思路十分相像。并非是報紙在監(jiān)察,而是最高統(tǒng)治者通過報紙對官吏臣民的監(jiān)察。不同點僅僅在于,一位的“圣上”叫天王,另一位叫皇帝。在這種情形下,報紙依靠“圣上”支持的“獨立性”是很可憐的。
無論如何,能夠從“通上下”的角度考察社會的穩(wěn)固,畢竟是一種覺悟。通上下包括上、下兩個方面。中國新聞學的啟蒙者們大都來自中下層社會,不同程度地屬于新派人物,因而多少都偏重“下”這一方面。于是,通達民隱和教化百姓成為這些人思考現(xiàn)代報紙作用的重要方面,出現(xiàn)了“輔教化之不及”(王韜)、“對于國民而為其導向者是也”(梁啟超)等等論證。
然而,即使在最激進的維新派人物那里,這種認識仍然是一種上對下的俯視。試看譚嗣同《湘報后敘》的結尾:“人之所以能喻志興事以顯其靈,而萬過于禽獸者,以其能言者耳。而喑之,而啞之,其去禽獸幾何矣。嗚呼,‘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周之所以亡也;‘不毀鄉(xiāng)校’,此鄭之所以安也;導之使言,‘誰毀誰譽’,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吾見《湘報》之出,敢以為鄉(xiāng)民慶,曰諸君復何憂乎?國有口矣。”在這段論述中,新的關于人的社會本性的認識和周召公、鄭子產(chǎn)的治人之術融會貫通,嶄新的改革結論與古老的社會陰影相伴生。也許譚嗣同真的像有的評論者說的那樣,想在中國實行民主政治,但他能夠達到的水平,卻是欲超出周召公、鄭子產(chǎn)而不得超出。其結論“導之使言”即白話“讓人說話”,“口”不屬于人,而屬于“國”。從民主政治角度講,這里的語態(tài)顯然顛倒了。
與譚嗣同一樣,所有新聞學的啟蒙者都不是在追求個體心靈自由的前提下,注意到現(xiàn)代報紙的。梁啟超的著名論文《論報館有益于國事》的結語,代表了這一代人的心態(tài):“天下興亡匹夫之賤與有責焉已耳。”正是這種儒家士大夫的政治胸懷,使他們時時處處把現(xiàn)代報紙與“國事”聯(lián)系了起來,其邏輯推導雖然簡單,卻也頗具熱情。例如吳恒煒的話:“報者,天下之樞鈴,萬民之喉舌也。得之則通,通之則明,明之則勇,勇之則強,強則政舉而國立,敬修而民智。”(《知新報緣起》)在這里,報紙的政治實用價值受到極大重視,現(xiàn)代報紙得以產(chǎn)生的整個社會的經(jīng)濟政治背景則被忽略了,以致對西方報紙在社會中地位的描述,出現(xiàn)了不少用中國的眼光看世界而帶來的差誤。
王韜的《論日報漸行于中土》,是國人第一篇公開談論現(xiàn)代報紙的文章,開篇便流露出對《泰晤士報》政治作用的仰慕:“英國之泰晤士,人仰之幾如泰山北斗,國家有大事,皆視其所言以為準則,蓋主筆之所持衡,人心之所趨向也。”這種認識在激進的梁啟超那里,變得更走樣了:“懷才抱德之士,有昨為主筆而今作執(zhí)政者;亦有朝罷樞府而夕進報館者。其主張國事,每與政府通聲氣,如俄土之爭戰(zhàn),德奧意之聯(lián)盟,五洲之人,莫不仰首企足以觀泰晤士之議論”。(《論報館有益于國事》)《泰晤士報》的政治作用被他們過分夸大,并且所講的情形在西方正在成為歷史。當西方人開始鄙視政治與新聞業(yè)結盟的時候,在中國,它卻成為國人的政治理想。新聞學的啟蒙者們在認識上,與世界出現(xiàn)了明顯的時間差。僅就中國現(xiàn)代報紙的作用而言,也出現(xiàn)了歷史的錯位。當西方從政治報刊時期轉(zhuǎn)入商業(yè)報刊時期時,中國的報刊剛剛進入政治報刊時期,并且缺乏相應的新的經(jīng)濟體制基礎。
時代背景的異質(zhì),決定了政治(圖強、御辱、維新等等)在國人的新聞學啟蒙中必然居主導地位。王韜、鄭觀應、陳熾、陳衍等等關于設新報館、設洋文報館、西人報館只準用西字的論證,與其說是研究報業(yè),不如說是一種圖強御辱的政治活動。梁啟超、嚴復、譚嗣同、汪康年、吳恒煒、唐才常等等圍繞報館的“通”所展開的通上下(這是主要的)、通中外、開民智、造新民、監(jiān)督政府、出版自由、第四種族等等議論,無不直接服務于維新運動。他們看到了世界大通,卻只想到這種世界性精神交往的趨勢與“國事”的關系,給予現(xiàn)代報紙以不堪承受的重大責任。把實現(xiàn)政治抱負的期望,相當程度上寄托于現(xiàn)代報紙。梁啟超的一段論述很典型地說明了一代新聞學啟蒙者的視角。他說:“今日吾國政治之或進化,或墮落,其功罪不可不專屬諸報館。”(《敬告我同業(yè)諸君》)
新聞學與“國事”如此緊密聯(lián)盟,除了現(xiàn)實政治的要求外,儒家傳統(tǒng)無形中也在起作用。報紙文章在國人眼里類似于文論詩賦,文以載道,自然亦把它看作是教化的工具,服務于社會政治的實用功利目的。因此,早期的啟蒙者們堅決排斥西方社會的政治理論,無保留地維護中國的道統(tǒng):“蓋萬世不變者,孔子之道也”。(王韜)維新派的啟蒙者們雖然幾乎完全接受了與現(xiàn)代新聞學有關的全部政治學說,但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肯定性認識和情感,其心理積淀足夠深厚,他們總是從中發(fā)掘、附會與西方新聞學觀念表面上差不多的適合于“國事”的東西。例如梁啟超,他在引進各種新聞學新觀念時,模糊和消蝕掉了它們與儒家傳統(tǒng)不相容的成份,報館的作用被他歸結為兩條,即“政本之本”和“教師之師”。(《清議報100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他十分巧妙而自然地使西方的新觀念納入了中國“文以載道”的儒家傳統(tǒng)中。歷史開了一個玩笑,第四種族、輿論監(jiān)督等等現(xiàn)代新聞學觀念,后來服務于他的“開明專制”主張;現(xiàn)代輿論理論,則為袁世凱制造輿論以治人提供了依據(jù)。(參見《開明專制》、《致袁世凱書》)
梁啟超代表了中國新聞學啟蒙時期的最高認識水平,他走到了從新聞學啟蒙到新聞學創(chuàng)立的邊緣,但一步之差的距離他始終沒有跨過去。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的一代中國新聞學的啟蒙者,尚逃不過只在政治方面體驗人生、在政治生涯中追求自我價值的命運。
政治喚起并強有力地推動了新聞學在中國的啟蒙,但達到一定程度,它又阻礙新聞學作為獨立學科的確立。這個矛盾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得到了解決。
辛亥革命以前,政治斗爭始終是先進的中國知識群落的興奮點。隨著舊的傳統(tǒng)政體解體,學而優(yōu)則仕的單一道路被打破,多樣化的人生和心靈之路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知識群落的興奮點開始從政治轉(zhuǎn)向文化。從政治控制的角度看,袁世凱和兩大強權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真空地帶,使人們在并不自由的時代,獲得了一種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得以比較從容地研究學術。新一代人不像上一代那樣生活在傳統(tǒng)觀念的包圍中,不需要依附于官場、血親家族或其他群體,開始有了選擇的自由和自我責任感。這種形勢使中國的思想文化達到一個新的臨界點,開始了五四新文化運動(1915-1923年,或再向前向后延伸幾年)。于是,24歲的現(xiàn)代大學教授徐寶璜寫出的《新聞學》,替代了24歲的末代六品官梁啟超寫出的《論報館有益于國事》。
如果用一句話來表達新文化運動中新聞學的特點,那么邵飄萍所講的“以新聞為本位”,是最為恰當?shù)模驗橹袊男侣剬W回歸到了學科建設自身,而新文化運動中先后出現(xiàn)的《新聞學》(1919年,徐寶璜)、《應用新聞學》(1922年,任白濤)、《實際應用新聞學》(1923年,邵飄萍)、《新聞學總論》(1924年,邵飄萍)、《中國報學史》(1927年,戈公振)等代表著作,則標志著中國新聞學的真正創(chuàng)立。無論這些著作的框架設計、論證水平和內(nèi)容的角度有什么不同,新文化運動開放的心靈使它們具有了相同的視角:將以往睜開眼睛(許多人實際上僅睜開一條縫)看世界,轉(zhuǎn)變?yōu)閺默F(xiàn)代世界交往體系看中國。
徐寶璜寫道:“自交通日便,人類生活日益紛繁日益充實起來,吾人所注意之事物,已超過國界及政界,故現(xiàn)時報紙不僅應供給本國政治新聞及本阜新聞,即外國大事與社會上之大事,亦應有明了詳細之記載也。”同樣談及現(xiàn)代報紙時看到了世界大通,徐寶璜思考的是新聞傳播者的責任,梁啟超想到的是政治宣傳家的重任。看來,不同的出發(fā)點,命中注定了新聞學在梁啟超那里最多是“術”,而到徐寶璜那里,學與術融為一體,不可分割。
稍后出書的戈公振,對問題看得更深些。他指出:報紙“所應承認為功者,為世界之縮小,將人類之種種意識及活動,在同一時間內(nèi),可以互相交換而響應。如勞韋爾所言,人類生活之過程,在極小極速之進化發(fā)展,至不許有時間之停留,此均報紙之功。”他的見解已接近現(xiàn)在關于“地球村”的認識。從現(xiàn)有的材料看,那個時期中國南北的新聞學者們并沒有學術交往,相同的認識主要是共同的中國時代背景造就的。
將世界交往體系作為獨立的系統(tǒng)來認識,使中國的新聞學者們有可能在新聞學自身范圍內(nèi)為新聞學下定義了。徐寶璜最先作了如下定義:“新聞學者,研究新聞紙之各問題而求一正當解決之學也。”任白濤研究新聞學的初衷如他所說:“學術昌明之現(xiàn)世,凡觸于吾人官能者,無一外研究之對象。故使命重大組織復雜之報紙,亦應人類之需要,及賢哲研究之結果,遂于科學位置中,特占一席焉。”對于報學史,戈公振作了這樣的定義:“所謂報學史者,乃用歷史的眼光,研究關于報紙自身發(fā)達之經(jīng)過,及其對于社會文化之影響之學問也。”任何定義本身都是有缺陷的,這些不同的表達,反映出一個共同的現(xiàn)實:中國的新聞學已經(jīng)著手自身領域的建設。
說新聞學應當以新聞為本位,就像說文學以文學為本位、哲學以哲學為本位一樣,似乎是同義反復。但是,對一向與“國事”交織在一起的新聞學來說,擺脫政治的漩渦,成為獨立的研究對象,不能不說是新聞學的一次革命。如同新聞學啟蒙者都把與國事的聯(lián)系置于報紙作用的第一位一樣,新聞學創(chuàng)立者們都把傳播新聞置于現(xiàn)代報紙作用的第一位。徐寶璜列“新聞紙之職務”六項,第一項便是“供給新聞”。他要求記者認識“供真正新聞之天職”。王洪璧為任白濤作序亦云:“報紙第一的要務,乃是明確地把新聞記事告于讀者”。戈公振講得更明確:“報紙之元素,新聞而已。”
在這個問題上看得最真切的是邵飄萍。他認為:“構成報紙之最要原料厥為新聞。”在分析各國新聞業(yè)(包括中國,特別是《申報》)發(fā)展史的基礎上,他指出了新聞事業(yè)從重政論到重新聞的轉(zhuǎn)變趨勢:“世界新聞事業(yè)之趨勢,基于‘以新聞(News)為本位’之原則,故外交記者(即專司采訪之記者──引者注)之地位有蒸蒸日上之勢,雖各國之程度不同,而進步之趨勢則一。例如我國之新聞事業(yè),即在今日亦不能不稱為幼稚,然在40年前之《申報》,其中只有文章、詩詞或小說等類,新聞不過一二最不相干之趣事,蓋重文辭而未重紐斯之時代也。然嗣后逐漸改進以至于今日,其所謂改進之過程,特在紐斯材料之漸增而已。換言之,新聞進步與否之標準,惟視紐斯增加與否以為斷。……由是言之,世界無論何國之新聞,即幼稚如我國,發(fā)達如歐美,實皆同一漸以紐斯為本位之原則。”從當今信息時代的角度看,邵飄萍的見解經(jīng)受了時間的考驗。
新聞總要觸及政治,僅僅強調(diào)以新聞為本位并不能擺脫政治對新聞的浸潤,況且中國的新聞學創(chuàng)立者們是過問政治的,都站在反帝愛國運動一邊。但是,當他們研究新聞學時,他們是學者,不是政治家。學術與政治保持距離的新文化運動的傳統(tǒng)、蔡元培倡導的兼容并蓄的北大校風,使他們在學術品格上保持了明顯的獨立性。他們的學術著作并不回避政治,字里行間尚可感受到微弱的政治傾向。但這時他們講的是新聞工作的職業(yè)使命和道德,而不是政治義務。這二者的表現(xiàn)似乎相同,其出發(fā)點是迥異的。
在中國新聞學啟蒙者那里(特別是維新派和革命派),報業(yè)與政治是同一個意思,故有“以言報國”、“以言救國”等等表現(xiàn)士大夫氣概的豪言壯語。梁啟超講:“吾儕手無斧柯,所以報答國民者,惟此三寸不爛之舌,七寸之管。”(《敬告我同業(yè)諸君》)他歸納了“盡報館之天職”的“八德”,無不是進行政治灌輸?shù)募夹g。同樣講到“天職”,梁啟超指的是政治義務,而徐寶璜等講的是職業(yè)使命。
對于新聞與政治,至少在學理上,中國新聞學的創(chuàng)立者們處理是適當?shù)摹@鐓^(qū)分新聞與言論,徐寶璜寫道:“只有事實,可成新聞。事實登載后,閱者自然有主張。今將記者之意見夾雜在內(nèi),腦筋簡單不能識別者,無不被其迷惑,以意見為事實而失其主張之自由矣。即能識別者,須于長篇中尋出五六行之新聞,亦覺太不經(jīng)濟矣。此亦應糾正者也。”再如政黨記者處理新聞與黨義的關系,邵飄萍寫道:“政黨記者雖有特殊之地位,然其責任則與普通外交記者同,不宜自忘其職務。……以黨義為第一,而新聞之職務僅視為第二,乃非常錯誤者,不可不力戒也。”戈公振的分析較為深刻,他說:“報紙之原質(zhì),質(zhì)言之,即新聞公布之謂也。大凡事物之原質(zhì),其特色必具恒存性”。他承認報紙有發(fā)表意見的功能,但同時指出:“從報紙發(fā)達史上研究,發(fā)表意見,決非報紙原質(zhì)之特定色,乃附帶而生者也。”正是從新聞與言論(政見)的區(qū)分上,戈公振看到了報紙的共通性,進而得以肯定報業(yè)作為一種職業(yè)的獨立存在。
也許有人注意到徐寶璜也講到代表輿論、制造輿論,但在理解上他同新聞學啟蒙者們差異很大。對代表輿論,他解釋道:“新聞紙欲盡代表輿論之職,其編輯應默察國民多數(shù)對于各重要事之輿論,取其正當者,著論立說,代為發(fā)表之。言其所欲言而又不善言者,言其所欲言而又不敢言者,斯無愧矣。”在他看來,代表輿論的職責是嚴肅的,而非憑狂熱的政治自信,便可問心無愧地將任何自己的意見宣布為輿論。對制造輿論,他講了三點:第一,登載之真正新聞,和盤托出事實,讓讀者判斷,形成輿論;第二,訪問專家名人,請他們發(fā)表意見,供國人參考,喚起正常之輿論;第三,發(fā)表精確之社論,對新聞給予解釋。為此編輯必須“有純潔之精神,高尚之思想,遠大之眼光”。可以看出,徐寶璜所說的制造輿論與梁啟超講過的制造輿論,意思很不一樣。無論是代表輿論還是制造輿論的說法,均是強調(diào)以新聞、以事實為本位這一前提。
到了戈公振那里,他甚至不同意“制造輿論”的說法。他說:“報紙者,表現(xiàn)一般國民之公共意志,而成立輿論者也。故記者之天職,與其謂為制造輿論,不如為代表輿論;更進一步言之,與其令其起而言,不如令其坐而聽,耳有所聽,手有所記,舉凡國民歡笑呻吟之聲,莫不活躍紙上,如留聲機器然。則公共意志自然發(fā)現(xiàn),而輿論乃一有價值而非偽造。”他不僅從“天職”、從“新聞本位”來說明報紙與輿論的關系,并且看來已按捺不住對偽造輿論的憤怒。也許“留聲機器”的說法有些過頭了,但那個時代的新聞學者對新聞學熱烈地、全身心地擁抱,卻是在中國新聞學史上少有的。“重視本業(yè),勿務其他,迎合世界之新潮,發(fā)皇吾儕之美質(zhì),天職所在,其共勖之!”戈公振此番赤誠之言,并非是一個人的呼喚,而是新一代新聞學者的共同心聲。
他們通過對新聞學的傾心和熱愛,來表達對人類精神交往進程的關注。在這個意義上,他們是思想者,所思考的問題超越階級和黨派,也超越國土。例如邵飄萍,他在《新聞學總論》里對人類交往的進化、新聞紙出現(xiàn)與人類精神交往的關系、新聞紙如何成為人類日常生活的必需品等等問題的論述,顯然已超出純粹新聞學的業(yè)務研究領域。再看戈公振,他所論證的報紙在交往中的位置,也頗為精彩:“蓋報紙者,人類思想交通之媒介也。夫社會為有機體之組織,報紙之于社會,猶人類維持生命之血,血之停滯,則立陷于死狀;思想不交通,則公共意識無由見,而社會不能存在。有報紙,則各個分子之意見與消息,可以互換而融化,而后能公同動作,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然。報紙與人生,其關系之密切如此。”把現(xiàn)代報紙比作人體血脈,國人早已有之,但從人類文化學角度進行論證,只有新文化運動的環(huán)境能夠提供這種條件。試比較陳衍的論述:“報館盛行于西國,非徒使己國之人,周知四國之為也,亦將使四國之人,聞知己國之為也,非徒以通己國之血脈,使無為病夫也,亦將使四國之望吾氣體者,不敢視吾為病夫也。”(《論中國宜設洋文報館》)盡管當時的國勢已去,但頑固的天朝心態(tài)和感覺到處于弱者地位的自卑感相結合,大大妨礙了中國新聞學的啟蒙者站到人類和世界文化的高度,看待現(xiàn)代報紙,于是,報紙的通血脈作用只能用于揚“國威”了。
中國新聞學的創(chuàng)立,表現(xiàn)為中西文化的相互交流和影響。新聞學的創(chuàng)立者們對西方現(xiàn)代新聞學都很熟悉,徐寶璜是我國第一位在西方學習過新聞學的留學生,任白濤、邵飄萍在日本新聞學會聽過課,戈公振當時雖沒有出國,卻是中國全面掌握世界新聞學研究現(xiàn)狀(日、德、英文著作)的第一人。他們同時又是中國現(xiàn)代新聞業(yè)的從業(yè)者,其中邵飄萍和戈公振分別是著名的北京《京報》和上海《時報》的主編。西方的新聞學基本理論與中國當時最高水平的新聞實踐相結合,是創(chuàng)立時期新聞學的特色。
具體來說,中國新聞學的創(chuàng)立融會了英、德、日、中四大語種著作提供的各種觀念、經(jīng)驗和研究方法。這在戈公振身上表現(xiàn)尤為典型。他的《中國報學史》緒論部分,實際上是新聞理論,雖然只有1萬多字,提及的英文、德文和日文參考書籍和文件就有22種。而整個緒論的論證方式、思維結構,則基本是中國文論的傳統(tǒng)模式。創(chuàng)立時期的中國新聞學不僅不落后,而且處于世界新聞學研究的較前位置。對英文新聞學著作很熟悉的徐寶璜,在他的《新聞學》自序里已講得很清楚:“本書所言,取材于西籍者不少,然西籍中亦無完善之書,或為歷史之記述,或為一方之研究。至能令人讀之而窺全豹者,尚未一見也。……自信所言,頗多為西方學者所未言及者。”從戈公振1925年提供的當時世界已出版的300多本英文新聞學著作的篇名看,情況確如徐寶璜所言,他1919年的自我評價是恰當?shù)摹?磥恚淘酁樾鞂氳珪蛑袑χ袊侣剬W地位所講的話也是準確的,他說:“我國新聞之發(fā)起(昔之邸報與新聞性質(zhì)不同),不過數(shù)十年,至今而始有新聞學之端倪,未為晚也。”
新聞學的創(chuàng)立者們站在新聞學啟蒙者和洋人的肩上進行工作,因而像言論出版自由、輿論監(jiān)督之類已經(jīng)講過的問題,雖然是他們著作的理論基礎,但都一帶而過。他們的任務是回歸到以新聞為本位,進行縱深研究,于是有了關于新聞定義的幾乎是學究式的論證,有了關于新聞價值的理性與經(jīng)驗相結合的分析,有了對新聞生產(chǎn)商品化的討論,等等。這里多說一句,重視新聞生產(chǎn)商品化,是中國新聞學成熟的標志之一。早在1917年,身處上海的姚公鶴,在他的《上海報紙小史》中就已意識到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達與報業(yè)獨立的關系問題。在新聞學的創(chuàng)立者中,徐寶璜和任白濤同時又是經(jīng)濟學家,邵飄萍和戈公振均是出色的報業(yè)經(jīng)營者。在他們的著作里,都有(任白濤提到,但沒有設專章)專章談報業(yè)組織、廣告、發(fā)行、紙張、印刷等等經(jīng)營問題。戈公振甚至用數(shù)量分析方法具體解剖了幾家中國大報紙的經(jīng)營情況。這一歷史,也許在經(jīng)過幾十年對“商品交換”的討伐后,被人們從記憶種篩掉了。
中國是在列強大炮的威脅下面對外部世界的,其現(xiàn)代化的新聞事業(yè)并不根植于自身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借助五四新文化運動造就的人文環(huán)境,中國的新聞學誕生了。但是,幾本新聞學著作對中國新聞事業(yè)所發(fā)生的影響,真有點像沙漠中布道;以后又經(jīng)過對“資產(chǎn)階級新聞理論”的批判,知道早期這幾本書的人都不多了。
辛亥革命以前,激烈的政治支撐著中國有影響的報紙,魁儒碩士,聲光炳然,連反對政治與新聞合一的戈公振,在感動之際亦稱贊它們“乃報紙之正軌”。但在革命以后,報紙失去政治斗爭對象,不適應新聞生產(chǎn)商品化;資本主義的新聞生產(chǎn)方式一到中國便走了樣,無聊文人充斥報業(yè),新聞工作成了文途末路。中國新聞學的創(chuàng)立者們做學問,在某種程度上亦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徐寶璜疾呼報紙“走入迷途”,邵飄萍痛感中國報業(yè)“幼稚腐敗”,戈公振怒斥把報業(yè)作為步入政治的“過渡寶筏”。但是,他們除了用“學理”去呼喚人們的良知外,別無他法。顯然,“以新聞為本位”的新聞學要在中國站住腳跟,必須等待中國新聞事業(yè)經(jīng)過不可逾越的市場經(jīng)濟的歷史煉獄。
(1995年)36×258=9288
1頁
①轉(zhuǎn)引自胡太春《中國近代新聞思想史》第27頁,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②轉(zhuǎn)引自戈公振《中國報學史》第36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③轉(zhuǎn)引自胡太春《中國近代新聞思想史》第48頁,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④王韜《論各省會宜設新報館》、梁啟超《敬告我同業(yè)諸君》,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239、308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⑤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282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2頁
①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245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②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269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③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227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④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243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⑤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309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⑥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299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3頁
①《新聞文存》第294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②《中國報學史》第10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③《新聞文存》第282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④任白濤
⑤《中國報學史》第3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4頁
①《新聞文存》第284、392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②任白濤
③《中國報學史》第289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④《新聞文存》第385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⑤《新聞文存》第422-423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⑥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312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⑦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300頁,并參見下冊第511-513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⑧《新聞文存》第291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⑨《新聞文存》第427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⑩《中國報學史》第12-13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中國報學史》第14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5頁
①《新聞文存》第285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②《新聞文存》第286-287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③《中國報學史》第290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④《中國報學史》第291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⑤《中國報學史》第1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⑥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編《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上冊第235頁,1982年校內(nèi)出版。
6頁
①《新聞文存》第280-281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②《新聞文存》第276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
③陸定一《我們對于新聞學的基本觀點》,《中國共產(chǎn)黨新聞工作文件匯編》下冊第189頁,新華出版社1980年版。
④《中國報學史》第146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⑤徐寶璜《新聞學》自序、邵飄萍《實際應用新聞學》,《新聞文存》第281、385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戈公振《中國報學史》第290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新聞文存》第281、385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年版;戈公振《中國報學史》第290頁,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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