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藥材種植與貿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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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藥材種植與貿易研究

摘要:在宋代,藥材種植業已成為農業經濟中的一個重要部門,其種植人群之多,種植規模之大、技術之精,商業化程度之高皆超過了前代。宋代醫學的進步,商業流通的發展,都促進了藥材種植業從農業中分離,成為獨立的商業化程度較高的種植行業。商業化的宋代藥材種植業打破了自然經濟在種植業中的獨霸地位,成為傳統農業經濟向商品經濟轉型的標志,在中國藥材栽培發展史與藥材貿易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義。

關鍵詞:宋代;中藥材;種植;貿易

藥材種植,在我國歷史悠久。后魏賈思勰所著《齊民要術》中,便記載了胡麻、紅花等藥材的種植方法[1]。隋代時出現了《種植藥法》《種神草》等藥材種植專著[2],中唐以后,藥材種植趨向于向商業化發展,但藥材種植業的真正興盛,在全國范圍內作為一個獨立的種植行業,則是宋代。如“藥戶”一詞,出現在唐代[3],然而作為專門以種植藥材、出賣藥材為生的農戶的特定稱謂,卻是在宋代[4]。宋代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使得社會對藥材需求日益增長,促使更多人群參與藥材種植活動;相當數量的藥材被生產出來,進入商品市場,又促進了藥材交易市場的發達。宋代的藥材種植與貿易,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因此,有必要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5-9],對有關宋代藥材種植的史料進一步分析探討,更好地為今天提供歷史借鑒。

一、社會各階層積極參與藥材種植

宋代,藥材種植的發展,離不開藥戶這支主力軍。例如宋代首先大面積種植藥材的四川綿州彰明縣,其赤水、廉水、會昌、昌明四鄉共有田520頃,其中的104頃種植了附子,占四鄉總田數的20%,“凡四鄉度用種千斛以上”[10],四鄉所收附子達16萬宋斤以上[5]162-163。彰明縣大面積種植附子數據表明,當地有相當數量的專業附子種植戶。兩浙路“地狹而人眾”[11],藥材種植便成為在固定土地上獲得更大收益的較佳選擇。在商業利益驅動下,藥材種植業成為繼桑蠶業、種蔗業、種花業之后,農戶的又一“生業”[12]。如陸游所居山陰縣,藥園很多[12]1523。宋代“達則愿為卿相,窮則愿為良醫”[13]的觀念,也促使更多的士人參與藥材種植活動:“百藥吾誰辨,農皇舊有經。傾金購善種,按譜驗真形。”[14]熙寧六年(1073年),司馬光致仕后居洛陽,買田二十宋畝,“辟以為園”“沼東治地為百有二十畦,雜塒草藥,辨其名物而揭之”“植竹于其前,夾道如步廊,皆以蔓藥覆之,四周植木藥為藩援,命之曰采藥圃”[15]。司馬光在“采藥圃”“治地惟種藥。栽培親荷鍤,購買屢傾槖。縱橫百余區,所識恨不博。”[16]李復體弱,“兩歲苦病暍”“飽聞食罌粟,能滌胃中熱”。恰逢好友贈種子,李復“堂下開新畦,布萟自區別”,高興地將罌粟種下,詳細記錄了罌粟的種植、生長過程[17]。南宋人陸游在紹興府鏡湖附近居住時,辟“小園五畝”,其中即種有藥材[12]642,1124。陸游“逢人乞藥栽,郁郁遂滿園。玉芝來天姥,黃精出云門”[12]687。天旱時,陸游“引泉澆藥圃”[12]1803;小雨時,“荷鋤分藥品”[12]1820,“泥融幽徑藥苗肥”[12]1143。在陸游和家人精心侍弄下,藥苗長勢良好,夕陽映照下滿園蔥郁。據載,宋理宗時朱繼芳在福建山種植藥材,“春到寒荄總向榮,藥苗旋種亦初成”“種藥千畦手自鋤,年來漸喜識人踈”[18]。宋代醫僧很多,種藥材的僧人亦不少。北宋睦州僧人思允“佛學之外,兼妙岐黃之術”。當地人為思允增修了“靈香閣”五間,閣中“藥欄、花圃,前后相望”[19]。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年),江南東路的績溪縣天旱不雨,僧人元立在縣治東北三十宋里的石金山“禱雨”后,“乃作室于山之左脅,力田種藥,奉香火焉”[20]。宋高宗紹興十七年(1147年),致仕居杭州的薛昂,“以花藥圃施吉祥慧觀大師”,便于種藥[21]。正因為宋代寺院種植藥材現象普遍,故當有僧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潞州淥水和尚便回答:“還見庭前華藥欄么?”[22]紹興二十九年(1159年),陸游任福建提點刑獄時,游覽洞宮山天慶觀(今福建省政和縣楊源鄉洞宮村),記載了道觀種藥之事:“道士晝閑丹灶冷,山童曉出藥苗肥”[12]10,“種藥滿山巔”[23]。如深受宋太宗優待的陳摶,在華山隱居時,便“種藥茅庭畔”[24]。因為不同社會階層的人都參與藥材種植,故宋代城鄉皆有藥材種植。城市“陋巷”中“荒畦整藥欄”[25],山村則“月轉藥欄陰”[26]。山澗前,“瀑布濺珠過藥欄”[27];江溪岸,“風雨藥欄西,殘紅落錦溪”[28],“晚向江頭看藥欄,花前一笑聊開顏”[29]。這些詩句都反映了宋代藥材種植地域的廣泛性。

二、發達的中藥材貿易市場

北宋川峽四路“土植宜柘”“地狹而腴,民勤耕作,無寸土之曠,歲三四收。其所獲多為遨游之費,踏青、藥市之集尤盛焉,動至連月”[30]。興于唐末的梓州藥市以九月九日為期,宋仁宗天圣中,“又展為三日,至十一日而罷”[4]226。益州藥市,“期以七月七日,四遠皆集,其藥物多品甚備,凡三服而罷”[31]。《說郛》卷62下北宋趙抃《成都古今記》說,當地“九月藥市”。另說“川、峽每春州縣聚游人貨藥,謂之藥市”[32],時間有異。若論藥市數量多者,當屬成都藥市。據載,每年二月八日、三月九日、五月五日,為觀街藥市;九月九日,玉局觀藥市[33],一說為天中(五月五日)。重陽時“開大慈寺,多聚人物,出百貨。其間號名藥市”[34]。重陽藥市與“元夕燈山”同為“萬人樂處”[12]2473。正如宋人汪元量在《藥市》中說:“成都五日,家家列藥于市,以為盛事。蜀鄉人是大醫王,一道長街盡藥香”[35]。藥戶、藥商從四面八方趕來,“遠近湊集爭赍擔”[36],川芎與大黃等藥材“如積,香溢于”“病人游于藥市,聞眾藥香,病自衰減”[37]。南宋時,成都藥市規模日趨盛大,商賈云集。“海賈冒風濤,蠻商經崒嵂。厚利誘其前,顛沛不遑恤。小亦挾千镮,多至金百鎰”[38]。市場上交易的藥材品種繁多,“席地堆雄附,連盤佇參術”[38]159。“開張自寅卯,收拾過酉戌。富豪盛僮奴,羸老攜兒侄。車馬浩駢填,坌然皆迸溢。晩飲各酩酊,歸裝滿箱帙”[38]159。兩浙路、江南東路是“宋代農業高度發展、手工業產品最為豐盛的地區,因而這一地區的商品流通和交換尤為興盛”[5]941。會稽開元寺正月燈市時,“傍十數郡及海外商賈皆集玉、帛、珠、犀、名香,珍藥,組繡髹藤之器,山積云委,眩耀人目”,“士大夫以為可配成都藥市”[39]。南宋都城杭州的藥市,位于炭橋[40]。明州藥市亦是“杵聲喧藥市,欄影枕漁舟”的繁忙交易情景[39]6278。西南地區的施州藥市,“通宵都有藥材交易”[9]19。廣布城市的藥肆、藥鋪,也是藥材交易的重要場所。北宋都城開封,藥肆眾多[41]。馬行街“南北幾十里,夾道藥肆,蓋多國醫”。孟元老亦說:“馬行北去,乃小貨行,時樓,大骨傅藥鋪,直抵正系舊封邱門,兩行金紫醫官藥鋪,如杜金鉤家、曹家獨勝元、山水李家口齒咽喉藥,石魚兒班防御、銀孩兒栢郎中家醫小兒,大鞋任家產科。其余香藥鋪席,官員宅舍,不欲遍記。”[42]“大內西右掖門外街巷”有“張戴花洗面藥、國太丞、張老兒、金龜兒、丑婆婆藥鋪”“荊筐兒藥鋪”“熟藥惠民西局”“蓋防御藥鋪”[42]275等。張擇端所繪《清明上河圖》清代畫院本中,可見到“人參,本堂葵兌川廣地道藥材”等內容,“可知道宋代藥店除賣藥外,還兼營藥物中轉、兌藥材,促進南北方藥材交換和流通”[8]27。南宋都城杭州,也是藥肆林立。如《食治通說》的作者婁居中,便是杭州“金藥臼”藥肆的經營者[43]。宋孝宗“食湖蟹多”患痢疾,為他治愈疾病的嚴姓民間醫人,便來自“小藥肆”[44]。會稽“地產紫石英,都下(杭州)及吳中藥肆所賣紫石英,皆此石也”[45]。衢州開化縣“山間多春蘭”,醫僧允濟謂“蘭根,即白薇也”“藥肆皆收貨”[46]。“蜀人多種菊”“郊野之人,多采野菊供藥肆”[47]。經營藥肆,收益頗豐,吸引了社會各階層投身藥材貿易。北宋臭名昭著的朱勔父朱沖“微時,以常賣為業,后其家稍溫,易為藥肆。生理日益進”[48]。朝奉郎、軍器監丞徐建常之父“故農家子,后以市藥為生”[49]。南宋撫州人陸九敘,“家素貧,無田業”,“自先世為藥肆以養生,兄弟六人”,陸九敘“獨總藥肆事,一家之衣食、百用,盡出于此”[50]。宋寧宗時的荊、鄂都統制張威從軍前,亦是“貧甚,賣藥自給”[30]12214。販賣藥材能獲得較高的利潤回報,許多農民“賣藥以代耕”[12]1709。商人逐利,藥材貿易自然不甘落后。“自宋世,吳人不畜妻子,唯貨藥以給朝暮”[51]。四川附子收成后,各地藥商蜂擁而至,“陜輔之賈才市其下者,閩浙之賈才市其中者,其上品則皆士大夫求之”[10]682。藥商、藥販活躍在藥材產地與交易市場,為宋代商品經濟的發展,注入了活力。如樟鎮藥市,到了明代有藥碼頭之稱,清時為南北川廣藥材總匯之所,享有“藥不過樟樹不靈,藥不到樟樹不齊”之美譽[52]。宋代有些綜合市場中,也有藥材交易,如開封大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殿后資圣門前,即有“香藥之類”[42]288。成都府“有蠶市,每年正月至三月州城及屬縣循環一十五處”,“因市貨蠶農之具,及花、木、果、草藥、什物”[53]。南宋時草市“勃興”[54]。荊湖北路的鄂州(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老城區),是當時長江中游的最大城市[55],其南草市是大型市鎮的標志[56]。在這些草市鎮中,自然不乏藥材交易。如“吳儂之野”的佃戶“攜米”“至其肆,易香燭、紙馬、油、……藥餌之屬”[57]。乾道六年(1170年),陸游自紹興赴任夔州通判,途經蘄口鎮(今湖北省蘄州市西南)時,在蘄口鎮監稅高世棟陪同下,“買熟藥于蘄口市”,“藥貼中皆有煎煮所須,如薄荷、烏梅之類,此等皆客中不可倉卒求者。藥肆用心如此,亦可嘉也”[12]2438。即便是少數民族聚居的辰州,在“草市人朝醉,畬田火夜明”[33]805的熱鬧與喧囂中,亦不乏藥商活躍的身影。在藥材產區,藥材更是草市交易的重要商品。前面提到的彰明縣附子收獲后,“蜀人餌附子者少,惟陜輔閩浙宜之,陜輔之賈才市其下者,閩浙之賈才市其中者”[10]682。潘閬詩句“貨藥村橋醉,收帆野渡眠”[58],描繪的則是江南地區藥商鄉村收購藥材的場景。兩浙路嵊縣浦口(今浙江省嵊州市),“賣藥村村市,炊粳處處家”[12]1956。江南西路臨江軍樟鎮(今江西省樟樹市),地處贛江、袁水之交,“此地三接淅”,交通便利,成為當時的藥材集散地之一[59]。楊萬里路過樟樹時,適逢藥市結束,“日斜秋樹轉,市散暮船忙”[60]。

三、宋代藥材需求增加促進了藥材栽培技術提高

宋代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對藥材的需求不斷增長,促使藥戶提高草藥種植管理技術,增加藥材產量,以滿足市場需求。宋人寇宗奭提出“諸藥所生,皆有境界”,“凡用藥必須擇州土所宜者,則藥力具,用之有據”[61]。如大黃須種植在冬季有低溫的冷涼地區,才能正常生長。故“三蜀膏腴地,偏于藥物宜”[15]91,藥戶就因地制宜地種植大黃、黃連等藥材。兩浙路臨安府於潛縣盛產優質白術,“以其盤結、丑怪有獸之形”,因號為“獅子術”[62]。明代仍以白術“產於潛者佳,稱於術”[63],當地農民多以種此為業。種藥時間也非常關鍵。“小雨半畦春種藥”[64],“雨蓑春種藥”[65],決明、附子等大多數藥材都須春季種植。罌粟卻須秋種[37]560,種子“在八月中秋日下土”[66],藥苗長出后,須細心管理[67],“種藥憐苗潤,分畦戒蔓滋”[68]。宋人在藥材種植實踐中,還注意到糞肥對草藥的成長和產量具有重要影響[69]。如種罌粟時,“宜大肥,則明年夏月花茂,否不及矣。亦宜蓋以毛灰,免令蟲食其子”[66]780。宋人已掌握較高的野生藥材移栽技術,如施州即有人工栽培黃連者[6]29。邵雍《藥軒》詩中,提到野生藥材移栽:“山里藥多人不識,夫君移植更標名。”[70]進山采藥之人,經常接觸野生藥材,有機會移植野生藥材,并成功培植推廣,增加了藥材產量[71]。漆俠先生在《宋代經濟史》中指出,宋代農業生產的發展,糧食產量的大幅度提高,使得更多農民有機會脫離農業生產,投入藥材種植業當中,使藥材種植業“成為與糧食生產相脫離的又一專業性的農業或農業分支”[5]162。可以說,宋代興起的藥材種植業,基本滿足了當時對藥材的需求;宋代對野生藥材的移栽培植,增加了藥材的品種與產量,并且對后世藥材栽培影響深遠,在中國藥材栽培發展史與貿易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義。

作者:史泠歌 單位:銅仁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