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藝術變革中的量子思維
時間:2022-09-06 10: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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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摘要]對新媒體藝術的體悟,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由注重實體與推理的裝置性力學思維,向注重虛擬在場關聯的數字化信息思維轉變。同時,針對近期新媒體藝術發展的瓶頸,它已具有某種“再轉型”的征兆——即由碎片化、臃腫的、機器算法為主導的信息思維,向注重個性心念感知一體化的量子思維意識的躍升。其結果將把藝術帶入整一時空觀的崩解、過程性體悟的回歸以及與物平等的人機“共謀”新時代。
[關鍵詞]新媒體藝術;量子思維;疊加態;糾纏;人機共謀
藝術的演進與價值傳播雖有其自身規律,卻與時展密不可分。在社會文明的歷史長河中,人類理解世界、認知自然的思維方式,總是伴隨科技進步與文化思潮的風起云涌而呈現遞進式躍遷。自17世紀現性在歐洲逐漸蔓延,人對世界的領悟從時空統一、眼見為實的“傳統思維”,遞進到以經典實驗物理為基礎的牛頓“力學思維”,再到19世紀中晚期,隨著電動機、內燃機的出現過渡到“電氣思維”。而20世紀末,電子計算機與數字網絡化,又將時代領悟力推向“信息思維”的新高度。與其模糊對應的,是藝術逐漸由貴族習氣中脫身,在資本主義上升期,熱情贊頌革命與勞動的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新風尚;是第二次工業革命將藝術感知力推向印象主義與象征主義的敏銳時空表達;也是帝國主義由盛及衰之時,達達主義、現代主義絕望而哀婉的反思;更是20世紀晚期后現代主義對經典的解構、對元敘事的消解。從藝術媒介的視角看,自20世紀60年代脫胎于激浪派的白南準掀起視頻藝術風潮算起,新媒體藝術已有60年的發展歷史。如果由杜尚的現成品藝術開啟藝術裝置性探索來說,則新媒體藝術歷程可上溯百年。其間,藝術媒介由“視覺裝置”到“模擬錄像”再到“數字化虛擬在場”,新媒體既實現了藝術審美與觀念表達的雙螺旋華麗轉身,又在藝術設計的當下面臨著諸多困境,以及人工智能、大數據與區塊鏈等高新概念的嚴峻挑戰。人們判斷,藝術思維勢必在變革中做出躍升性轉型。本文認為,對新媒體藝術的生發與體悟,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由注重實體與推理的裝置性力學思維,向注重虛擬在場關聯的數字化信息思維轉變;同時,針對近期新媒體藝術發展的瓶頸,它已具有某種突前的“再轉型”征兆,即由碎片化的、臃腫的、機器算法為主導的信息思維,向注重個性心念感知一體化的量子思維意識的躍升。
一、新媒體藝術當下的邏輯困境
時下,藝術媒介化被科技發展的腳步裹挾。一味地技術性突進,將藝術的新媒體性帶入空前廣闊的視野中。近二十年來,數字化、網絡化、遠程化、虛擬化、智能化、生命化等媒介特征不斷拓展著藝術的邊界。沿著藝術發展的軌跡向前看,人們一方面期待科學進步能為藝術的生發開拓新局面;另一方面也遇到一些瓶頸和問題。特別是在參與藝術創作、掌握藝術觀念、深化藝術理解的情境中面臨危局。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其一,藝術主體的終結。人工智能的參與使人類作為藝術創作主體的身份瀕臨終結。自丹托20世紀80年代提出“藝術終結論”以來,文藝生產中普遍存在四種有關終結的論調:黑格爾時代提出的藝術終結于本體,即理性光芒指引下太陽神對酒神陰郁而沉醉的感性意志壓迫;丹托提及的藝術終結于敘事,即故事邏輯的拓展、更迭與消解;鮑德里亞所謂藝術終結于媒介,即所指意象的錨定被打破后,能指漂浮與所指滑動所導致的藝術淺表化與無深度;卡斯比特所指藝術終結于復制,即生活體驗的平庸被一味地重復,從而耗盡了精神的內蘊、儀式感的崇高和啟發性。而今,社會發展進入人工智能時代,面對機器算法所創作的詩歌、繪畫、敘事作品等,人們不免陷入焦慮。智能機器對藝術創作的介入是如此直接,以至于瀕臨取代人作為藝術創作的主體性地位。創作的主體性一旦喪失,藝術觀眾將和誰對話?人類的藝術又將何去何從?其二,個性參與的式微。智能算法所依賴的大數據(無論行為的、審美的或消費所引發的選擇性趨向)導致藝術在觀念價值與審美供給上的趨眾性與均質化。從主動性上看,人們在線上消費前無不參考前人留下的點評;而被動地看,不僅是藝術,生活里幾乎所有的選擇性痕跡都被追蹤,用以生成“符合”用戶偏好的信息供給,逐漸形成“信息繭房”將觀眾包裹在自我興趣焦點之內,不利于個性志趣的舒展。2019年夏,奧地利維也納的旅游機構曾組織大規模游行,抗議算法點評類App對當地藝術館、博物館及餐飲服務行業的評價,并掛起橫幅反問消費者“為什么要讓別人的經驗來決定你的存在?”除了渠道供給,算法也被直接應用于藝術創作。新媒體藝術對人工智能的癡迷在最近兩年達到驚人的程度,但藝術裝置的交互性正在萎縮。以清華大學先后于2012年和2019年舉辦的兩屆“藝術與科學國際作品展”為例,其中具備現場交互性的作品占當屆展品總數的比重,由2012年的52%下降到2019年的不足10%;反之,七年間具備算法支持的作品比重卻從不足1%上升到64%——新媒體藝術的創作重心正在由個性化交互轉向智能化驅動。其作品往往是計算機經過深度學習之后,自主模仿風格、形態、配色,所創作生成的詩歌、3D打印雕塑或繪畫;也有一些是透過大數據供給而計算出反饋結果的交互作品。然而其交互的數據基礎已不是一對一的觀眾,而是幾十萬甚至幾百萬份數據的融合性習得(機器學習)。當前階段,人工智能參與藝術的方式偏離了人機交互的個性化反饋,使觀眾沉浸在機器達成各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的驚訝之中。但驚羨背后的智能算力只是曇花一現,尚難以模仿或還原藝術生成的過程;卻在不覺中悄悄替換了人作為創作者的地位。更可悲的是,與觀眾個性化參與意識的疏離。其三,可解釋性的斷裂。觀眾面對新媒體藝術既無從下手,亦不知所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情況時有發生。作品意象的生發愈發玄妙,越來越多的藝術闡釋已超越作品本身、凌駕于觀眾體驗之上。為了玄妙而玄妙,就難免在觀念上陷入“只可意會”的空洞。繼而導致藝術創作、藝術內容與藝術接受之間的不可通約,審美與觀念的傳遞受到阻滯。這大抵與作者希望將自我心緒深埋、掩飾,而把理解的權利讓渡給觀眾有關,但并不能為此就完全放棄引導,一味求得創作與接受間的平等性。事實上,新媒體藝術的展示傳播力在最近幾年有所下滑,這恰恰體現于作品與觀眾間互動黏性的喪失,以及有關內涵共鳴的消匿。面對上述普遍而棘手的問題,藝術發展的技術基礎似乎難以在科學層面徹底解釋其自身的缺憾,那么問題的討論就不得不躍升到邏輯思維與技術哲學的層面。如果新媒體藝術的危局沿著傳統的思路難以紓解,那么我們看待問題的思維方式是否出現了偏差、僵化與紕漏?作為現性延展的重要支撐,經典力學思維歷經兩百年,跨越蒸汽時代、電氣時代、模擬電磁時代、電子信息時代,卻在人工智能、萬物互聯、大數據面前喪失了主體性尊嚴,面對個體參與的萎靡和解釋性斷裂一籌莫展。反觀量子力學及其衍生形態(量子計算、量子通信等),作為對經典物理學所構筑的現性框架最為有力的顛覆性視角,其背后所蘊藏的“量子思維”便可能成為理解藝術變革、打開新媒體藝術觀念的金鑰匙。
二、量子思維導論
19世紀末,科技如日中天。與電磁學相配合,經典力學順暢地解釋著人類所知的一切現象。現性歡呼雀躍,自然密碼已被人類全面攻破,我們身邊的一切現象似乎都可以被科學嚴謹而清晰地解釋。從現象到本質,線性邏輯營造出因果推理的完美認知構架,世界不可能存在真正的隨性,天氣、彩票、緣分,所有看來隨機的事,背后都有前因。如果得不出確切的結果,只因缺乏足夠的知識體系和計算方法而已。冥冥中,經典物理給未來描繪出一條“先驗”的坦途:只要按照理性邏輯向前探索,因果相關、環環相扣,終會抵達智慧彼岸。但量子力學并不認同因果判斷的參照基礎——“狀態唯一性”,它認為事物可以同時處于不同的狀態(即疊加態)——各種可能性并存,觀察者在同一時刻到底看到哪個結果,是相對隨機的過程,而非固定的事實。在此,本文無意呈現量子力學復雜精深的理論實驗及龐大的推演過程,只介紹其基本概念與要點,用以闡明量子思維的源泉流脈。從熱力學、電磁學再到信息學,人類認知經歷了三次科技革命的洗禮。其中第三次科技革命的策動源流正是量子力學。20世紀中后期,正是在量子力學的推動下,人們對光電在特定介質中的運動規律有了深入理解,得以發明出晶體管、激光器、磁盤、光纖等技術,并以此為基礎將人類文明帶入數字互聯網時代,即所謂“信息時代”。然而,張文卓在其《源自量子力學的第二次信息革命》一文中明確區分了“經典信息時代”與“量子信息時代”的不同。即,互聯網時代的初階屬于“經典信息”革命,雖然電子信息的工作原理已受到量子力學的啟迪,但其工作機制仍然基于“二進制”數據(被稱作0和1的經典比特),亦即“信息的載體是物質呈現的經典狀態,信息的傳輸和計算也都基于經典物理學的描述范疇”。與此不同,經典信息革命之后,當人類可以把物質的量子狀態當作信息介質、以量子力學描述和操控信息計算與傳遞之時,我們就看到“量子信息”革命的曙光。量子,即現代物理中不可分割的最小量(最小單位);量子力學是描繪微觀物理世界的基本理論。微觀世界中的能量、電荷、自旋、角動量等物理量均表現出不連續的量子化質變。這與碎片化傳播時代,空間急速轉場、事件被分解、事物特征逐漸細化的狀況所導致的情感急劇伸張與坍縮、人的思維寬度極富張力與跳躍性相呼應。當情緒的敏感性愈發細膩而不能被宏觀輿情的因果邏輯解釋時,便需要量子思維介入。新媒體藝術中,由于媒介的多樣性及其與個性化生活的深度交互,就尤其需要透過量子思維——對審美到觀念的微妙轉化和非線性躍升予以重新審視。除微觀和不連續性以外,量子力學的一些其他性征也對量子思維構成影響與啟迪。例如量子疊加、量子糾纏以及量子隱形傳態。量子疊加,指信息的最小單位由經典比特到量子比特的狀態躍升。經典物理范疇中的數字化信息是由比特構成的,它在某一時刻具有不可混淆的特定狀態(0或1)。因此,在經典邏輯運算、信息傳輸和存儲中,都要遵循宏觀物理的連續性(即線性邏輯),一個接一個地排列整合。而量子比特則不同,它的狀態是“疊加”的,即某一特定時刻它既是0又是1。這個疊加態在物理、統計、判斷中造成顛覆性悖論,但這種“不確定性”卻給藝術帶來指征上的豐富。量子糾纏,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微觀粒子的多粒子疊加。以兩個粒子為例,當A、B兩粒子各自孤立時,它們各有各的疊加態;但當它們發生糾纏時,就會放棄各自的疊加態,而構成一個相關聯的新疊加態(或稱:糾纏態)。一方面,糾纏意味著兩個(或多個)個體結合后新的整體性對原有個性的覆蓋,因此量子思維強調個體融合后整體的新性質并非個體之和,而可能產生性質躍升或意義突變。另一方面,“糾纏”更深層次的含義是,當兩個暫時耦合在一起的粒子被拆散后,只要沒有新的外界干擾,它們仍然會維持糾纏關聯。當A粒子處于0態時,B粒子一定處于1態,反之亦然。量子隱形傳態,就是在糾纏的基礎上反映糾纏后兩個粒子被拆散的距離。現在看來,糾纏后的粒子無論相隔多遠,都可以保持關聯性;只要測量其中一個的狀態,就同時知道另一個粒子的狀態,隱形意味著這種傳遞不受光速的限制。2017年,我國發射的“墨子號”量子科學實驗衛星在相距上千公里的星地間,成功驗證了量子隱形傳態。由此,量子通訊可以在廣義上瀝干時間線程的阻滯,在空間上實現純粹的跳躍。如果量子思維取締時間承繼所帶來的因果聯系,那么微觀層面的邏輯推理將面臨巨大震動。
三、量子思維啟發新媒體藝術的認知變革
藝術的表象雖不屬于微觀層面,但其觀念的生發、創作與接受卻要透過大腦思維的微觀轉化。近年來不斷有科學家提出假設:人腦可能類似于一部精密的量子計算機,它運轉復雜、關聯性豐富,靈感常常一閃而出,情緒化、非理性,偏執而躁動。人腦的單線程邏輯運算力遠不如電腦,時間記憶性模糊但空間并置力強。藝術感覺的交流與對話,恰需要這樣的隔空共鳴。有時,人們游走在畫廊里,面對一幅作品不知所措,卻強迫自己的感觀輸出某些審美領悟,便可能陷入線性因果邏輯的思維桎梏。時至今日,我們仍按經典物理學的邏輯慣性,按部就班地觀察外部世界的變化,透過科學技術來改善藝術表達的媒介,卻沒能進化人類自身面對藝術的思維適應性,最終被人工智能剝蝕了主體性。因此,透過微觀的量子思維,嘗試引導人的藝術思維邏輯,使之適配于今天的藝術表達與接受,便有其必然性與合理性。首先是疊加態與整一時空觀的崩解。“疊加態”是量子思維超越經典思維的基點。在慣常思維里,人們擅長“時空對證”,即分割時間,于“靜止間”確認某一時刻中對象的狀態、比較不同時刻間狀態的不同,借以鞏固對時間的感知。這種依賴空間來理解時間的方式,長久以來貫穿于人們的腦海;歷史、博物、懷舊,無不透過符號或物象溝通古今。用資本積累來換取勞動時間的社會形態更加劇了空間作為結果的時刻表達,亦即藝術作為商品的觀念性凝結與交換價值。這導致藝術品的內涵趨于僵化、藝術淪為作者的單邊行為。量子思維則不同,它一開始就不支持時空對證,態疊加意味著取消特定時刻中空間的狀態錨定。即,一個粒子的狀態是不確定的,它可以同時對應不同狀態的混合態。因此,量子思維不主張用空間狀態來固化時刻。就像伽達默爾描述過往的真實性一樣,歷史永遠構筑在古今之人的“視域融合”語境中,變化不止。量子思維中,藝術的時空觀由宏大的整一性向個性化小時空延展。這并不意味著打消時間,而是承認每個個體各自的時間存在及其意義,解綁元敘事或宏大敘事對時間的裹挾。藝術原初的時空統一無所謂“宏大”與“微小”,那種豐收之余、篝火旁的載歌載舞,是對當下生活語境的即時性贊美。而藝術媒介的體外化,使原本統一的時空語境被拆解為以“物化”為銜接的主客體時空紐帶。創作與接受被斷裂為兩個前后不相干的時間主體,藝術則成為連接它們的客體被媒介承載而“它者化”。又由于時間的前后順序,時間的權重向藝術創作的一側不斷傾斜。當大眾媒介時代來臨,報紙、博物館、畫廊、電影銀幕、電視熒屏在很大程度上匯聚、凝結了觀眾的目光,覆蓋了接受者自身的時空意識,而使其淪為“受眾”。藝術經典形成之時,以作者為軸心、崇高而整一的時間觀念得以貫徹。雖然后現代文藝調用種種策略——戲劇中“突破第四墻”、電影中的零散化插敘、戲仿、無厘頭與互文性等,對元敘事的宏大線性邏輯予以消解,但總的來說整體時間觀念仍然存在。新媒體藝術則不同,其裝置性賦予作品一個天然的小環境,激浪出觀眾參與互動的小時空。由于個性的舒展,不同的觀眾邂逅藝術就會產生不同的疊加態。量子思維將藝術對時間的感知抽離作品本身,并逐漸讓渡給觀眾和意義。透過無數小時空的并行,新媒體藝術誘導我們理解作者意志在整一時空中的“斷裂”,讓觀眾重拾自信——意識到自己與作品之間超越作者意志的獨特與獨立性,像量子的疊加態一樣,召喚出自身的時空含義。這才能真正回歸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愛你心中的藝術,不是藝術中的你。
其次是波粒二象性與過程性回歸量子力學中,哥本哈根學派提出基本粒子同時具有波和粒子的雙重特征。這一令人費解的論述,正是量子思維突破經典的契機。經典力學善于用“點”(質點)的位置和動量(速度)描述宏觀物理狀態,這既突出了力學思維中的粒子性,又透過對粒子的觀察使時空被暫停、切割。量子理論不反對割裂時間,但也不排斥過程的連貫性。我們在理解光與時空之間關系的時候,往往過度地利用了“粒”的概念,而忽視了對“波”的把握(波函數對過程性的概率描述),致使慣性思維中“波粒二象性”理解的失衡。這導致時空認知中因果銜接的邏輯“頓挫感”油然而生、不可避免。電子計算機以單位時間中的運算次數來標定計算性能,正體現了對時間的“切割”。慣性思維用空間印跡來阻滯時間的流動性,使矢量過程的唯一性得以合法化,并累積形成元話語即經典教條。而量子力學不論是疊加態還是波函數,都打破了時間在空間中的狀態唯一性,承認時空各自過程的多元——變單位時間的運算“次數”,為多元時空的指數關系。不但成就了量子計算,更推動量子思維向著多元時空流轉的方向挺進。重視過程性,特別是多元過程的交疊作用,是量子思維的重要一翼。這對反思現性鑄就的藝術商品化、遏制藝術結果的虛妄和泛濫有著深刻的現實意義。從馬克思對“美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判斷中可知,過程性互動是藝術的本質屬性之一。當體外化媒介打破原有的時空統一、主客體時空分離之時,即時性互動被作者的先驗所取代。而量子思維讓我們從追尋結果的慣性中驀然回首,意識到過程性的可貴。而藝術要回歸時間的過程性本質,就要發揮時間中每個個體的空間個性,并實時參與對時間狀態的建構,這與量子思維具有一致性邏輯。不幸的是,大部分觀眾面對新媒體藝術已然喪失了參與互動的自覺與自信。當人們皺起眉頭、索然無味地評價“看不懂”的時候,其思維意識仍停留在被動地、對先驗結果的單向索取之上。當然,量子思維不僅可以解釋這種藝術接受的“焦慮”,更可以指導藝術創作的方向——有越來越多的藝術作者意識到,設計一個與觀眾交互的藝術過程要比創作一個藝術結果更有價值。這突顯了新媒體藝術創作中,主體性“讓渡”的非凡意義。再次是構建有關糾纏、平等與人機共謀上的藝術參與觀念。主體性讓渡的重要一環,在于作者與觀眾間關系的培育。量子糾纏為這種關系的發展點亮了方向。糾纏,意味著影響的相互性,即:平等互動。更重要的是,糾纏中的主體間關系并不是“傳遞”(信息),而是“共謀”。這意味著,量子思維打破了信息傳播中的矢量性,依單次信息的傳遞方向來判斷“傳者”(信源)與“受者”(信宿)的法則在量子思維中并不成立;取而代之的是將二者看作一個整體的、動態的互動過程。共謀,體現出糾纏之中的平等性,并將主體的關系由先前的作者與觀眾,拓展到觀眾與觀眾的“主體間”關系之中。觀眾間興趣的集聚,就好像社交群落,除原創文本以外,觀念的激蕩亦來自評論區的熱烈討論。在此,“共謀”從作者為核心向用戶為中心、意義為集散的趨向挺進。“共”意味著意義的公有與共享,“謀”則意味著意義的個性化合謀與個體化共生。量子思維是“共謀”指引下的意義融合,只在物理“疊加”的層面來理解“糾纏”是不夠的。后真相時代,不論歷史還是藝術,均已分不清原有的真相,也沒有必要糾結于真相暫時的狀態;真相本身是在不斷推演、變化中的動態合謀,每個現實的個體都參與到真相塑造的過程里。新媒體藝術試圖營造這樣一種褪去了作者鋒芒的、讓觀眾置身其中的合謀景象。再進一步,量子缺乏矢量標的與線性方向的特點,使得量子思維淡化了藝術中“主體”的主動性和“客體”的被動性。糾纏的平等、互動取締了主體對客體的凌駕、規誡著人的物欲對自然的肆意采伐,重回莊子“齊物”的境界。張尕說,“人類歷史并不是從人開始的”,那么向主體性宣戰、“去人類中心”必將成為新藝術覺醒的方向。5G將社會引入“萬物互聯”,物聯網開啟了物與物之間對話的新契機;而人工智能又促進著人與物之間的交流。凡此種種,似乎正應驗著“糾纏”的理念,使主體先驗回歸到“主體間”關系的“齊物等觀”之中。眼下,人工智能對主體性的蠶食正日益加劇。藝術如果仍循著“主客體二分”的傳統思維來理解智能機器,便只能眼看著機器日益滲透創作,繼而替代、耗盡人的主體性。就像人工智能初期所介入的新媒體藝術——只有機器的主導,而喪失了人的參與;把機器對藝術創作的仿擬作為奇觀或一時的賣點,只能是曇花一現,絕非長久之計。但觀眾為什么要像填鴨般默默等待機器的哺育?量子思維給人類帶來新的視野與自信,糾纏背景下的共享與共生勢必帶來“人機合謀”的未來愿景。當前,人工智能尚處于不斷輸出“結果”的水平,仍不具備“目的性”生成的自我意識。它在藝術中的“失焦”恰恰需要人類智慧的介入予以引導和參與。“糾纏”很好地將新媒體藝術詮釋為人機交互的“過程性”概念。在最近二十年里,裝置藝術的欣賞方式由“靜觀”向“互動”的加速轉變正說明了這一點。這里,“互動”不是指看電視、讀報紙等宏觀層面的大眾信息交互,而是指個體與機器之間在微觀上的小時空互動。例如在未來的互動視頻中,人工智能為每一個觀眾定制情節和互動內容;就勢必突破傳統影視播映的整一時間邏輯,而構建起量子糾纏的個性化時空意識。無論是人機融合的硅藝術,還是腦機融合的濕藝術,人與機器的未來都不只扮演單一角色。他們不只是創作的合作者,亦將是傳播、分享、接受和欣賞的“共謀型”主體。
結語
作為時代觀念的前驅,新媒體藝術變革的核心不在媒介技術,而在思維觀念的轉變。藝術不再是創作主體個人的結果映現,它日益表現為作者、觀眾以及媒介三者間更加緊密的文化互動過程。其疊加態的不確定性相互糾纏,一同構筑起多元嬗變的藝術場域,其中既沒有線性因果,亦缺乏時間順序。就好像量子隱形傳態,其粒子的糾纏不受時間的制約和光速限制。在思維上,為我們擺脫時間帶來的邏輯桎梏提供了契機。量子思維使藝術的起點變得不那么確定。“從杜尚取消藝術品的確切含義開始,大量的后現代藝術作品表現出鮮明的量子化特征。”即作品并不一定始于創作構想,觀眾經驗的不同、文化境遇的差異、觀察視角的錯位都可能形成新的意義與解讀。在這個茫然不知所措的新藝術時代,不確定性解放了我們的創造與想象、斬斷了永恒的諾言,給每個人以極大的自由,卻也使我們陷入意義理解的迷茫。面對主體性終結、參與性式微以及解釋性斷裂等一系列嚴峻的邏輯困局,新媒體藝術前行的動力已不僅僅是技術演進,更需要思維意識的革新。即,擺脫時間束縛、摒棄主客體二分、回歸過程性、平等互動的勇氣與自信。總之,新的藝術需要新型思維予以支撐——當我們站在藝術裝置面前,既不拘泥于作者意志的裹挾,亦不凌駕于物化或它者化的工具屬性,以平等的姿態勇于互動,主動參與藝術過程,從而獲取個性體悟之時,才能促進個體與藝術之間獨立的心念轉化,實現藝術感知的慣性思維躍升。
作者:姜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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