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道統及宋學分析論文
時間:2022-03-05 10: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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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統的哲學內涵
"道統"一詞是由朱子首先提出的,他曾說過:"子貢雖未得道統,然其所知,似亦不在今人之后。"(《與陸子靜·六》,《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若只謂"言忠信,行篤敬"便可,則自漢唐以來,豈是無此等人,因其道統之傳卻不曾得?亦可見矣。"(《朱子語類》卷十九)"《中庸》何為而作也?子思子憂道學失其傳而作也。蓋自上古圣神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四書集注·中庸章句序》)朱子雖然最早將"道"與"統"合在一起講"道統"二字,但道統說的創造人卻并非朱子,而是千百年來眾所公認的唐代的儒家學者韓愈。
韓愈明確提出儒家有一個始終一貫的有異于佛老的"道"。他說:"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原道》,《韓昌黎全集》卷十一)。他所說的儒者之道,即是"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同上)"道",概括地說,也就是指作為儒家思想核心的"仁義道德"。千百年來,傳承儒家此道者有一個歷史的發展過程。這個過程就是"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同上)這個傳承系列類似于佛教所說的"法統",儒者之"道"的傳授譜系也就是朱子所說的"道統"。
自從韓愈提出道統說以來,歷來解說道統者都未能超出韓愈道統說的框架,即從"道"與"統"兩個方面來理解道統。前者是邏輯的,后者是歷史的。甚至可以說,直到現代,人們對于道統的理解也并未超出韓愈的水平。韓愈以及儒家學者所強調的道統,其哲學上的內涵究竟為何,或者說當儒者強調道統之時其用意如何,這些都尚有待于作出說明。
對儒家道統說進行哲學的分析,可以把儒家的道統歸結為三個方面:認同意識、正統意識、弘道意識。
首先說認同意識。當一個儒者談及道統之時,表明了儒者本人對于儒家思想的認同。子貢說:"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論語·子張》)這表明孔子以及整個孔門認同的是"文、武之道"。孟子也有兩句頗具代表性的話。他說:"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孟子·梁惠王上》)"能言距楊墨者,圣人之徒也。"(《孟子·滕文公下》)孟子在這里表明了自己是"仲尼之徒"、"圣人之徒",自己所認同的是圣人之道。認同意識也即是鮮明的立場意識。當韓愈說"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這表明韓愈認同的是儒者之道,他的學術立場站在儒家的立場上,而不是佛老的立場上。認同意識對于道統來說是最基本的,沒有對于古圣先賢的思想認同,也就無從談及道統。儒者對于儒家道統的認同,往往是自覺與自愿的。自覺是從理智上對于儒家學說以及價值理想的認同,自愿則是從情感上對于古圣先賢的尊敬與崇奉。
其次說正統意識。正統意識的發生是由于儒家內部多個學派或學術分支并立的情況下,具有道統意識的儒家學者往往把自己或自己一派視為儒家正統,而把儒學內部的異己、特別是學術觀點與自己有較大分歧者視為異端或非正統。如牟宗三先生說:"大體以《論》《孟》《中庸》《易傳》為主者是宋明儒之大宗,而亦較合先秦儒家之本質。伊川、朱子之以《大學》為主則是宋明儒之旁枝,對先秦儒家之本質言則為歧出。"牟先生以宋明理學中程朱一派為旁枝,而以陸王一派為正統,當然也不免有以繼正統而自居的意思。正統意識也即是道統正統意識。但儒家內部的正統之爭也是學術發展的必然結果。正如牟先生所說,宋明儒學"他們對于孔子生命智慧前后相呼應之傳承有一確定之認識,并確定出傳承之正宗,為定出儒家之本質。"儒學內部并非鐵板一塊,儒學思想的生長點也不是單一來源,后世儒者的思想傾向與背景也不一,因而對于儒家本質的理解產生各種各樣的分歧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儒者基于自己對于儒家本質的理解,在標榜自己為正統時,所捍衛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正統地位,而更為重要的是捍衛自己所理解的儒家的本質。所以正統意識中還包含著強烈的衛道意識。
再次說弘道意識。以繼道統而自命的儒家學者具有強烈的擔當意識,認為自己是道統的繼承者,傳續道統和弘揚道統是自己義不容辭的學術使命。如孔子言:"文王即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子罕》)孔子此處所說之文,朱子注曰:"道之顯者謂之文,蓋禮樂制度之謂。不曰道而曰文,亦謙辭也。''''茲'''',此也,孔子自謂。"(《論語集注·子罕》)孔子以繼文王之道而自命。至孟子則曰:"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命世者。……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孟子·公孫丑下》)具有道統意識的儒家學者,既然把自己視為道統的傳承者和擔當者,那么就會認為自己有義務將儒者之道繼承下來,并發揚光大,然后還要傳接下去。也就是張載所說的"為去圣繼絕學"。
道統的基本內涵,應該包含以上三者。自孔孟始,儒家思想中便有了一些道統的因素。關于后世儒家列為道統之傳道譜系表中的"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大都以崇敬和贊揚的語言提到。可以說,道統因素在儒家思想中是自始至終都存在的。但為什么又以韓愈為道統說的正式提出者呢?我想主要是在于韓愈首次明確地提出了一個具體的傳授譜系:"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矣。"(《原道》,《韓昌黎全集》卷十一)而這個具體的道統譜系把道統所包含的認同意識、正統意識和弘道意識也具體地表達出來。認同意識、弘道意識自不必說,就正統意識而言,韓愈道統說中也有之。韓愈說:"孔子之道,大而博,門弟子不能遍觀而盡識也,故學正而皆得性之所盡。其后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其所能授弟子,源遠而益分"(《送王秀才序》,《韓昌黎全集》卷二十),孔氏之后,儒分為八,究竟哪一派得孔子正傳呢?韓愈以為:"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蓋出曾子。自孔子沒,群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同上)這表明了韓愈對于儒家本質的理解,即儒家創始人的思想當以孟子的發揮和解釋為標準,"……故求觀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同上)。另一方面,韓愈雖未明確把自己列入道統,但其謂圣人之道"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并自謙說:"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于已壞之后。"(《與孟尚書書》,《韓昌黎全集》卷十八)不僅有繼任道統的意思,而且還有學為正宗的味道。對于這一點,韓愈的學生
李翱說:"孔氏去遠,楊朱恣行,孟軻拒之,乃壞于成。戎風混華,異學魁橫,兄嘗辨之,孔道益明。"(《祭吏部韓侍郎文》,《李文公集》卷六)"兄"便是指韓愈而言。李翱將韓愈與孟子并提,確認其歸屬孟子之學的正統在位。再如唐末的皮日休評價韓愈說:"千世之后,獨有一昌黎先生,露臂瞋視,詬于千百人內。其言雖行,其道不勝。茍軒裳之士,世世有昌黎先生,則吾以為孟子矣。"(《原化》,《皮子文藪》卷三)這也同樣是承認韓愈的儒學正統地位。
朱子曾說:"此道更前后圣賢,其說始備。自堯舜以下,若不生個孔子,后人卻何處討分曉?孔子后若無個孟子,也未有分曉。孟子后數千載,乃始得程先生兄弟發明此理。今看來漢唐以下諸儒說道理見在史策者,便直是說夢!只有個韓文公依稀說得略似耳。"(《朱子語類》卷九十三)韓愈的道統說好似晴空一聲霹靂,喚醒了儒家沉睡的道統意識,使儒家學者從較長時期的昏沉中驚醒。由于韓愈道統說的影響,儒學發展至理學,道統意識猶為凸顯。正是出自對于儒家學說的本質的理解不同,以及學派之間相互競爭而爭奪道統正宗的需要,朱子與象山引發了道統之辯。
二、朱陸道統辯
朱子與象山兩人雖然都講道統,但兩人對于儒家道統內容的理解卻并不一樣,或者說兩人各自所繼承的道統并不是同一個道統。對于孔孟之后千余年來儒學史上的人物,朱陸二人從道統的角度也分別給予了各自的評價。這些評價也反映了他們在道統問題上的根本觀點。此外,道統之爭和理學崇黜還有一定的關系。本文對以上內容作出說明和分析,并對儒家道統作出評價。
1、道統辯
關于道統內容,我們仍遵循韓愈的做法從"道"和"統"兩個方面來說明。
首先,就"道"一方面言,朱子道統論中的"道",是指程朱道學一派所謂的圣賢一脈相傳的"十六字箴言",而象山所傳之"道"則是孟氏之學。朱子說:"蓋自上古圣神,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其見于經,則''''允執厥中''''者,堯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堯之一言,至矣盡矣。"(《中庸章句序》,《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六)朱子所謂的道統中"道",便是從《尚書·大禹謨》中摘出的這十六個字。前面講過,朱子對于"十六字箴言"的解釋,也即是"明天理,滅人欲",所以朱子所謂傳"道"者便是傳程顥"自家體貼出來"的"天理",也就是儒家的倫理綱常。
象山則以繼承孟子之學而自居。他說:"竊不自揆,區區之學,自謂孟子之后至是而始一明也。"(《與路彥彬》,《陸九淵集》卷十)關于這一點,象山后學也多有議論。其弟子孔煒說陸象山"唯孟軻氏書是崇是信"(《文安謚議》,《陸九淵集》卷三十三),王陽明也認為"陸氏之學,孟氏之學也"(《象山文集序》,《王陽明全集》卷七)。象山以繼承孟子之學為己任,這與他對于儒學本質的理解有關。象山主張"先立乎其大者",注重"發明本心",其有取于孟子者主要在于孟子的關于"心"的思想。所以王陽明在《象山文集序》中第一句便說"圣人之學,心學也"。這也可以說是象山對于儒學本質的理解。象山繼承孟氏而注重道德,他從孟子關于"心"的思想中所吸取的也正是儒家道德學說,所以說象山是以儒家的道德為道統之"道"的。陽明緊接著還說道:"堯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心學之源也。中也者,道心之謂也。道心精一之謂仁,所謂中也。"陽明將程朱一派常說的"十六字箴言"作為儒家先圣一脈傳承之"道",并給予心學的解釋,這在象山則是沒有做過的。
其次,就傳道譜系而言,朱子以伊洛諸公為道統正傳,而象山則不同意這個譜系。
究竟哪些人可以作為儒家道統譜系中的人物,朱子與象山根據他們各自的思想源淵予以確定。在孟子以及孟子以前的人物是無須多言的,因為韓愈提出道統說時,對此已經說得極為明白,而且除了宋代一度極為流行的非孟思潮對于孟子在儒家道統中的地位或許有所懷疑之外,宋明理學家中大部分人還是接受韓愈提出的這個名單的。只是道統說的提出者韓愈雖然委婉地以繼道統自任,但宋明理學家們大都距韓愈于道統之外,不承認韓愈在道統中的地位。韓愈說"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問題便都出現在這里。誰可繼往圣之絕學,是朱陸以及其他理學家們爭論的焦點。
在朱子之前,程頤曾把其兄程顥尊為道統正宗的傳人。他說:"周公沒,圣人之道不行;孟軻死,圣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先生出,揭圣學以示人,辨異端,辟邪說,開歷古之沉迷,圣人之道,得先生而復明,為功大矣。"(《明道先生墓表》,《伊川文集》卷七)朱子繼承了程頤關于道統的思想,他首先認為儒家的"天理民彝"不可泯滅,還必須往下傳。他說:"見夫天理民彝,不可泯滅,百世之下,必將有神會而心得之者耳。故于篇終,歷序群圣之統,而終之以此,所以明其傳之有在,而又以俟后圣于無窮也,其指深哉!"(《孟子集注·盡心下》)"神會而心得",便是理學家們據說的"心傳"。因為他們繼承韓愈"軻之死,其不得傳焉"的說法,儒家道統一度出現了斷裂,所以要接續儒家道統的話只能是通過心傳。朱子認為,在孟子之后傳儒家道統的人便是二程兄弟。朱子在《四書集注》篇終把二程定于一尊,他說:"有宋元豐八年,河南程顥伯淳卒,潞公文彥博題其墓曰:''''明道先生''''。而其弟頤正叔序之曰:周公歿,圣人之道不行。孟軻死,圣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諸人,以傳諸后;無真儒,則天下貿貿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滅矣。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傳之學于遺經,以興起斯文為己任。辨異端,辟邪說,使圣人之道渙然復明于世。蓋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學者于道不知所向,則孰知斯人之為功,不知所至,則孰知斯名之稱情也哉!"(同上)朱子在《中庸章句序》中也說:"異端之說,日新月盛,以至于老、佛之徒出,則彌近理而大亂真矣。……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續夫千載不傳之緒,得有所據,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六)
朱子以二程為道統傳人,其理由在于二程能得"千載不傳之學"。這層意思在朱子言語間時有所露。如講氣稟之說,朱子認為"千百年來無人曉得,后都黑了。到程先生后,說得方分明。"(《朱子語類》卷六十一)再如"曾子說忠恕,如說''''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一般,自有交關妙處。當時門弟想亦未曉得,惟孔子與曾子曉得。自后千余處,更無人曉得,惟二程說得如此分明。"(《朱子語類》卷二十七)可以說,在朱子看來,二程之所以能繼道統,是由于惟此二人能在千百年后而得儒家之真精神。所以朱子學生蔡季通甚至說:"''''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唐子西嘗于一郵亭梁間見此語。季通云:''''天先生伏羲堯舜文王,后不生孔子,亦不得;后又不生孟子,亦不得;二千年后又不生二程,亦不得。''''"(《朱子語類》卷九十三)把二程與孔孟相提并論,幾乎是要賦予二程以圣賢地位。
朱子在以二程為道統傳人之后,又盡量使自己和這個道統掛起鉤來,他說
:"吾少讀程氏書,則已知先生之道學德行,實繼孔孟不傳之統。"(《建康府學明道先生祠記》,《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八)在《大學章句序》中,朱子又說:"宋德隆盛,治教休明,于是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有接乎孟子之傳,……然后古者大學教人之法,圣經賢傳之指,粲然復明于世。雖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與有聞焉。"(《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八)朱子在此比較含蓄地說明自己得道統之嫡傳,弟子們則將朱子的意思明確地提了出來。黃榦《朱子行狀》說:"竊聞道之正統,待人而后傳,自周以來,任傳道之責,得統之正者,不過數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后,曾子、子思繼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后,周、程、張子繼其絕,至先生而始著。"(《黃勉齋先生文集》卷八)又在《徽州朱文公祠堂記》中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生,而道始行;孔子孟子生,而道始明;孔孟之道,周、程、張之繼之;周、程、張子之道,文公朱先生又繼之。此道統之傳,歷萬世而可考也。"(《黃勉齋先生文集》卷五)朱子門人陳淳也說:"軻之后失其傳,天下騖于俗學,蓋千四百余年,昏昏冥冥,醉生夢死,不自覺也。及我宋之興,明圣相承,太平日久,天地真元之氣復會,于是濂溪先生與河南二程先生,卓然以先知先覺之資,相繼而出。……河洛之間,斯文洋洋,與洙泗并,聞而知者有朱文公,又即其微言遺旨,益精明而瑩白之。……蓋所為集諸儒之大成,而嗣周程之嫡統,萃乎洙泗濂洛之淵源者也。"(《嚴陵講義·師友淵源》,《北溪先生字義》卷下)這里把北宋的幾個著名理學家周敦頤、張載也都納入了儒家道統,這個道統即是朱子后學常說的"周程之統"、"濂洛之統"或"伊洛之統",而朱子則是這個道統的集大成者。
對于朱子所說的道統,象山是不承認的。他說:"由孟子而來,千有五百余年之間,以儒名者眾,而荀、楊、王、韓獨著,專場蓋代,天下歸之,非止朋游黨與之私也。若曰傳堯、舜之道,續孔、孟之統,則不容以形似假借,天下萬世之公,亦不可厚誣也。至于近時伊、洛諸賢,研道益深,講道益詳,志向之專,踐行之篤,乃漢、唐所無有,其所植立成就,可謂盛矣!然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未見其如曾子之能信其皜皜;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未見其如子思之能達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說,距诐行,放淫辭,未見其如孟子之長于知言,而有以承三圣也。"(《與侄孫(氵+睿)》,《陸九淵集》卷一)在象山看來,朱子所尊奉的伊洛諸公,雖然在學說、踐履上有所成就,但與曾子、子思、孟子相比,差距尚遠,仍不足以繼任道統。象山還說:"韓退之言:''''軻死不得其傳。''''固不敢誣后世無賢者,然直是至伊、洛諸公,得千載不傳之學。但草創未為光明,到今日若不大段光明,更干甚事?"(《語錄下》,《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象山在這里對于伊洛諸公的批評還算是比較委婉的。但正如朱子批評象山時所說的"務要突過有若、子貢以上,更不數近世周程諸公,故于其言不問是非,一例吹毛求疵,須要討不是處"(《答陸子靜·六》,《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象山在根本上是不承認伊洛諸公的道統地位的。象山少時便認為伊川《程氏易傳》說理不明。《語錄》載:"復齋看伊川《易傳》解''''艮其背'''',問某:''''伊川說得如何?''''某云:''''說得鶻突。''''遂命某說,某云:''''艮其背,不獲其身'''',無我;''''行其庭,不見其人'''',無物。"(《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當學者請教象山"性善性惡"的問題時,象山則指責說"伊洛釋老,此等話不副其求"(《語錄下》,《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象山甚至還說:"某舊日伊洛文字不曾看,近日方看,見其間多有不是。"(同上)可見象山根本不以周程等人學術為然,故而周程等人在象山眼里也根本入不得道統。
象山本人的道統思想則近于韓愈。象山對韓愈的道統說極為認同,他稱贊說:"退之言:''''軻死不得其傳。''''''''荀與楊,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何其說得如此端的。"(《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象山非常重視韓愈"軻之死,不得其傳焉"一句,他說:"自周衰此道不行,孟子沒此道不明。今天下士皆溺于科舉之習,觀其言,往往稱道《詩》、《書》、《論》、《孟》,綜其實,特借以為科舉之文耳。誰實為真知其道者?口誦孔、孟之言,身蹈楊、墨之行者。蓋其高者也。其下則往往為楊、墨之罪人,尚何言哉?孟子沒此道不傳,斯言不可忽也。"(《與李宰》,《陸九淵集》卷十一)象山也同韓愈一樣尊奉孟子,并以繼孟氏之學而自任。但他也象程朱一派一樣,并不把韓愈放入道統中去,而是要直接承續于孟子之后。全祖望說:象山"以不傳之學為己任,以舍我其誰自居"(《梭山復齋學案》,《宋元學案》卷五十七),這個評價是符合象山思想實際的。象山以繼承孟子之學為統,而孔子之后,儒學有多個分枝,象山則把孔子之后的儒家分為"里出"和"外入"兩種。"孔門惟顏、曾得道,他未有聞。蓋顏、曾從里面出來,他人從外面入去。今所傳者,乃子夏、子張之徒,外入之學。曾子所傳,至孟子不復傳矣。"(《語錄下》,《陸九淵集》卷三十五)分儒學為內外,其目的仍在于標榜孟子之學為儒學之正統,從而表明象山本人所繼承的乃為正統之學。
對于象山的孟氏道統,因象山在道統問題上比較謹慎,故而朱子并未就象山所說之道統發表意見,但朱子對于孟子卻是頗有微詞的。朱子常常尊孔而非孟。如其云:
孟子教人多言理義大體,孔子則就切實做工夫處教人。(《朱子語類》卷十九)
《論語》不說心,只說實事。《孟子》說心,后來遂有求心之病。(同上)
孔子教人只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含畜得意思在其中,使人自求之。到孟子便指出了性善,早不似圣人了。(同上)
從朱子與象山各自的學術傾向來看,二人在道統問題上存在分歧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2、品評儒學人物
自孟子之后,儒學的發展乃是前后相承,延綿而不絕,但韓愈說"荀與楊,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原道》,《韓昌黎全集》卷十一),視孟子以后之儒學如無人,宋學家們也都采取韓愈的觀點,不以荀子、揚雄為繼道統者,而且也把道統的提出者韓愈排除在外。如此,則牽涉到對于儒學史上諸多人物的評價問題。品評歷代儒學人物,關乎到理學家們關于道統的觀點,關乎他們對于儒學發展史的看法,也關乎到對于儒學本質的理解。象山曾說:"孟子之后,以儒稱于當世者,荀卿、揚雄、王通、韓愈四子最著。"(《策問》,《陸九淵集》卷二十四)朱子與象山所品評的對象,也就集中于儒學史上影響最大的荀楊王韓四子。有時還會說到唐代的柳宗元。
首先,我們看朱子與象山對于上述諸人的總體評價。朱子和象山對于以上諸人的評價,大都是發揮韓愈道統說的觀點。如朱子說:"自孟子后,圣學不傳,所謂''''軻之死不得其傳''''。如荀卿說得頭緒多了,都不純一。至揚雄所說底話,又多是莊、老之說。至韓退之喚做要說道理,又一向主于文詞。至柳子厚卻反助釋氏之說。"(《朱子語類》卷一二二)"韓退之、柳子厚輩亦是如此。其答李翊、韋中立之書可見其用力處矣。然皆只是要作好文章,今人稱賞而已,究竟何預己
事?卻用了許多歲月,費了許多精神,甚可惜也。今人要學道,乃是天下第一至大至難之事,卻全然不曾著力。"(《滄州精舍諭學者》,《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四)這其實都是在發揮韓愈論荀楊"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的觀點。所以朱子訓門人曰:"今且須看孔孟程張四家文字,方始講究得著實,其他諸子不能無過差也。"(《朱子語類》卷九十三)朱子之所以在評價漢唐間學者之時多有批評之詞,主要原因在于他們與后世程張等人在思想上有著很大的差距。
與朱子相比,象山倒注意上述諸人的可取之處。象山還是肯定荀楊王韓諸人在儒學史上的功績的。他說:"由孟子而來,千有五百余年之間,以儒名者眾,而荀、揚、王、韓獨著,專場蓋代,天下歸之,非止朋游黨與之私也。"(《與侄孫浚書》,《陸九淵集》卷一)"吾嘗謂楊子云、韓退之雖未知道,而識度非常人所及,其言時有所到而不可易者。"(《與曾敬之·三》,《陸九淵集》卷四)四子之學雖然未能至純至精,但他們在儒學發展史上還是難得的出類拔萃的人物。他還肯定了韓、柳尊重師道的思想,他說:"秦漢以來,學絕道喪,世不復有師。以至于唐,曰師、曰弟子云者,反以為笑,韓退之、柳子厚猶為之屢嘆。惟本朝理學,遠過漢、唐,始復有師道。"(《與李省干》,《陸九淵集》卷一)
由朱子與象山對漢唐間諸儒的總體評價可以看出,朱陸首先不把這些人列在道統的名單上,其次是承認在些人在儒學史上的相對重要的地位,而后則有所取舍。漢唐諸儒雖其學不精,但仍屬于儒學內部的重要代表,朱陸并未以異端視之。
在總論荀楊王韓之外,朱子對于韓愈和王通的評價頗有特別之處。
關于韓愈,朱子對韓愈《原道》一文評價甚高,他說:"如《原道》一篇,自孟子后,無人似它見得。"(《朱子語類》卷一三七)《朱子語類》中有一段朱子與弟子的對話:
問:"退之一文士耳,何以從祀?"曰:"有辟佛老之功。"曰:"如程子取其《原道》一篇,蓋嘗讀之,只打頭三句便也未穩。"曰:"且言其大概耳。便如董仲舒,也則有疏處。"蜚卿曰:"伊川謂《西銘》乃《原道》之祖,如何?"曰:"《西銘》更從上面說來。《原道》言''''率性之謂道'''',《西銘》連''''天命之謂性''''說了。"道夫問:"如他說''''定名''''、''''虛位''''如何?"曰:"后人多譏議之。但某嘗謂,便如此說也無害。蓋此仁也,此義也,便是定名;此仁之道,義之德,則道德是總名,乃虛位也。且須知他此語為老子設,方得。蓋老子謂''''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失禮而后智。''''所以《原道》后面又云:''''吾之所謂道德,合仁與義言之也。''''須先知得他為老子設,方看得。"曰:"如他謂''''軻之死,不得其傳'''',程子以為非見得真實,不能出此語,而屏山以為''''孤圣道,絕后學'''',如何?"先生笑曰:"屏山只要說釋子道流皆得其傳耳。"(《朱子語類》卷九十六)
朱子稱贊韓愈"有辟佛老之功",所以反對人們一味地批判韓愈,而要人們看到其學說的合理部分。朱子還特別注意韓愈對于《大學》的重視,但又批評他所言不及格物致知:"這個道理,自孔孟既沒,便無人理會得。只有韓文公曾說來,又只說到正心、誠意,而遺了格物、致知。及至程子,始推廣其說,工夫精密,無復踞遺憾。然程子既沒,諸門人說得便差,都說從別處去,與致知、格物都不相干,只不曾精曉得程子之說耳。"(《朱子語類》卷十八)就上述評價可以看出,朱子對韓愈有褒有貶,褒的是韓愈能說出漢唐其他人所說不出的話來,貶的是韓愈說話往往不能盡意,只有半截子好,學問上有許多不足。通過朱子對于韓愈的褒貶,可以看出朱子是認識到韓愈在儒學發展史上承先啟后的地位的。
王通,名仲淹,號文中子,是隋末的一位大儒,也是儒學史上頗有爭議的人物。宋代儒家學者對其褒貶不一,而現代的儒學研究則又對于其存在的真實性提出質疑,或者以王通和文中子為兩人。其書《中說》或《文中子》的真偽也是爭議較多的一個問題。本文以王通其人的存在為可信。
北宋的幾位著名的理學家們對于王通的評價大抵是比較高的。如宋初理學"三先生"之一的石介說:"傳曰:五百年一賢人生。孔子至孟子、孟子至揚子,揚子至文中子,文中子至吏部,……其驗歟?孔子、孟子、揚子、吏部,皆不虛生也。存厥道于億萬世,迄于今而道益明也。名不朽也。"(《上趙先生書》,《徂徠先生集》卷十二)石介把王通作為儒家所說的每五百年所出的賢人之一。邵雍對于王通的評價也比較客觀。邵博《河南邵氏聞見后錄》載:"(司馬光作《文中子補傳》)傳成,問予大父康節何如。康節贊之曰:"……惜哉!仲淹。壽不永乎!非不廢是,瑕不掩瑜,雖未至于圣,其圣人之徒歟?"(《河南邵氏聞見后錄》卷四)二程兄弟則認為王通之學在荀、楊二人之上:"隱德君子也。當時有些言語,后來被人付會,不可謂全書。若論其粹處,殆非荀、揚所及也。"(《二程遺書》卷十八)"程伊川亦曰:文中子格言,前無荀卿、揚雄也。"(《河南邵氏聞見后錄》卷四)程頤在《上仁宗皇帝書》中甚至把王通與孟子和董仲舒并舉,而且表示自己所學乃此三子之道:"昔漢武笑齊宣不行孟子之說,自致不王,而不用仲舒之策;隋文笑漢武不用仲舒之策,不至于道,而不聽王通之言。二主之昏,料陛下亦嘗笑之矣,臣雖不敢望三子之賢,然臣之所學,三子之道也。"(《上仁宗皇帝書》,《二程文集》卷五)
對于這個眾說紛紜的文中子,朱子有三點重要的評價。其一,朱子認為不能一味責備于王通,應該看到其好處,而且還認為王通之學賢于荀、楊,甚至有韓愈不及處。《朱子語類》載:"張毅然漕試回。先生問曰:''''今歲出何論題?''''曰:''''論題云云,出文中子。''''曰:''''如何做?''''張曰:''''大率是罵他者多。''''先生笑曰:''''他雖有不好處,也須有好處,故程先生言他雖則附會成書,其間極有格言,荀、揚道不到處。豈可一向罵他!''''"(《朱子語類》卷一三七)朱子在《王氏續經說》中還將王通與荀、楊、韓三子作了比較:"或曰:''''然則仲淹之學固不得為孟子之倫矣,其視荀、揚、韓氏亦有可得而優劣者耶?''''曰:''''荀卿之學雜于申、商,子云之學本于黃老,其著書之意蓋亦姑托空文以自見耳,非如仲淹之學頗近于正而粗有可用之實也。至于退之《原道》諸篇,則于道之大原,若有非荀、揚、仲淹之所及者,然考其平生意向之所在,終不免于文士浮華放浪之習,時俗富貴利達之求;而其覽觀古今之變,將以措諸事業者,恐亦未若仲淹之致懇惻而有條理也。是以予于仲淹,獨深惜之,而有所不暇于三子,是亦《春秋》責賢者備之意也,可勝嘆哉!''''"(《王氏續經說》,《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七)
朱子批評荀、楊雜于申、商或本于黃老,然王通續經也同樣援佛老入儒氏,何故朱子"獨深惜之"?按朱子本人的說法,在于王通之學"頗近于正而粗有可用之實"。按我的理解,朱子的意思是在肯定王通之學將儒家的倫理落在了實處。王通思想中有"窮理盡性"與"復禮"的思想,這些思想都有益于儒家倫理的落實。《中說》載:"子謂周公之道,曲而當,和而恕,其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乎!"(《中說·周公第四》)"樂天知命,吾何憂?
之諾。其實,現代新儒學提出并用功于其間的許多問題都是虛假問題。諸如由"內圣"開出"新外王",所謂"新外王"即是民主與科學。然儒學在心學一脈之處,科學與民主的因素彼彼皆是,即使是陸王一系的學者黃宗羲,也早就提出"公其是非于學校"(《學校》,《明夷待訪錄》)的民主思想和提倡研究包括天文、地理、農圃、醫學、數算、律呂、雜技等在內的"絕學"的科學思想。按照此等合理因素加以發展,何用從"內圣"中去開"新外王"!又如現代新儒學為了從儒學中引出科學的根據,力圖變儒家的義理之心為認知之心,其實如果不固守于心學的藩離,從理學之道學一派的"格物窮理"走向對于"物理"的研究,更是一條直截的路徑。現代新儒學狹隘的道統意識使他們自我封閉,致力用功于一些由封閉而產生的一些虛假問題。故而他們的思想既落后于時代,也遠離于社會現實。
如果說道統的思想關乎對于儒家本質的理解的話,那么狹隘的道統意識則妨礙對于儒家作出實事求是的全面理解。諸如對于宋明理學,一般也稱之為"性理學"或"性理之學"。然這種稱法只注重理學中居正統地位的道學一派的思想,固存在偏頗。而現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牟宗三先生在反對這一偏頗時,由于狹隘的道統意識影響,便走向另外一個極端。他說:
此"性理之學"亦可直曰"心性之學"。蓋宋明儒學講學之中點與重點唯是落在道德的本心與道德創造之性能(道德實踐所以可能之先天根據)上。''''性理''''一詞并非性底理,乃是即性即理。若只說"性理之學",人可只以伊川、朱子所說之"性即理也"之"性理"義去想,此則便不周遍,不能概括"本心即性"之"性理"義。當吾人說"性理之學"時,此中"性理"一詞,其義蘊并不專限于伊川、朱子所說之"性即理"之義,故亦不等于其所說之"性即理"之"性理"義,乃亦包括"本心即性"之"性理"義。依此之故,直曰"心性之學",或許更較恰當。
然牟氏之學在糾正以理學為"性理之學"之偏頗而代之以"心性之學",給予陸王心學以正統地位并以之為理學之代表時,"心性之學"這種稱法是否符合或者能夠代表道學一派的思想宗旨呢?更有甚者,在以"心性之學"代替"性理之學"后,又進一步把作為"性理之學"代表的程朱理學排斥為"旁枝",不知此種邏輯在學理上是否"周遍"?此外,關于道統問題,牟宗三先生講:"宋明儒之大宗實以《語》《孟》《中庸》《易傳》為中心,只伊川朱子以《大學》為中心。""大體以《語》《孟》《中庸》《易傳》為主者是宋明儒之大宗,而亦較合先秦儒家之本質。伊川、朱子之以《大學》為主則是宋明儒之旁枝,對先秦儒家之本質言則為歧出。"朱子教學以《大學》為先,然后讓人讀《語》《孟》《中庸》,固是注重《大學》,但也不忽略其它。象山重《孟子》《中庸》,但也履及《大學》《論語》。象山多次表示講到《四書》中各書之差別,但并不排斥某一書,而是于四書中各有所取而已。牟宗三先生以此來決定"大宗"與"旁枝",以示"唯我獨尊"之意,則全然不顧事實。且不說按歷史實際究竟程朱道學與陸王心學何為理學之"大宗",單就《四書》中《論》《孟》之外的《大學》與《中庸》而言,二者對于先秦儒家的思想都有所本,只是各有所側重和發揮。相對于《論語》和《孟子》而言,《大學》注重倫理,為儒家的倫理綱常的落實制定了一整套具體的落實方案,使儒家的倫理在教化中具有了可操作性;而《中庸》則側重于道德,它的貢獻在于為儒家道德修養提供了初步的形上學的論證。朱子與象山,對于倫理與道德趨向不同,因而對于儒家經典的取舍也不同。這本是學術上的分別,然以之分正統與旁枝,并在現代社會中繼承古人之狹隘道統觀念,則愈發顯得狹隘。不獨現代新儒學中心學一系,新理學與新氣學也是如此,三者各抓住宋明理學之"道(理)"、"心"、"氣"之一端而"照著講"或"接著講",使得儒學在現代學術的視野中顯得格外的單薄。
主要參考書目:
《朱文公文集》四部叢刊初編縮本《朱子語類》中華書局點校本
《陸九淵集》中華書局點校本《宋史·道學傳》中華書局點校本
《四書章句集注》齊魯書社標點本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一冊,臺北,正中書局,1981年10月版。
張立文:《朱熹思想研究》(修訂版),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1994年9月版。
張立文:《走向心學之路――陸九淵心學的足跡》,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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