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說與民間秘密研究論文

時間:2022-03-20 12: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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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小說與民間秘密研究論文

【內容提要】明清小說民間秘密宗教及幫會之間存在互動關系。民間秘密宗教及幫會對明清小說的創作思想和藝術風格都產生了深刻影響,如明清小說中的女性崇拜觀念、三教合一思想、巫術結構方式等。反之,明清通俗小說也同樣影響了民間秘密宗教及幫會的社會理想、人際關系、組織形式、軍事斗爭和寶卷創作等。

【摘要題】元明清文學

【關鍵詞】秘密宗教/明清小說/影響

【正文】

明清時期,民間秘密宗教和幫會發展迅猛,教派林立,難以統計。民間宗教被稱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小傳統”,是信仰主義世界的重要領域,影響著底層民眾的思維方式、生活習慣等。它的勢力有時甚至凌駕于正統宗教之上。由于古代通俗小說與民間宗教處在同一文化層面,因此,它不可能不受到民間宗教的浸潤;反之,秘密教派和幫會又從通俗文學中吸取思想、組織及軍事斗爭等方面的經驗。因此,關于這一課題的研究是不可替代和無法回避的。然而,這個關系到中國歷史演變、文化變遷和社會小傳統特征的重要問題,卻很少引起歷史學家、社會學家、文學史家的關注。尤其是民間秘密宗教與中國古代小說的研究,目前只有為數不多的幾篇論文,尚有進一步深入研究的必要。

一、民間秘密宗教對明清通俗小說的影響

民間秘密宗教對明清小說的影響表現為“顯”和“晦”兩種形式。

1.所謂“顯”是指民間秘密宗教在題材方面對明清小說創作的影響,具體而言有兩種類型:

第一種類型是直接取材于歷史上的民間秘密宗教運動的小說。如元末小說《三遂平妖傳》,它描寫了宋仁宗慶歷七年(1047)貝州王則發動的彌勒教起義。《水滸傳》中的方臘故事,是以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十一月睦州方臘發動的明教起義為藍本。清初小說《女仙外史》中的唐賽兒,則以山東青州蒲臺縣民唐賽兒為原型,她于永樂十八年(1420)發動了白蓮教起義。《明珠緣》和《七劍十三俠》描寫了明天啟年間發生的白蓮教徒徐鴻儒起義。等等。

第二種類型是虛構的民間秘密宗教運動的小說。如清代小說《歸蓮夢》,它描寫的白蓮岸領導的白蓮教起義于史無載,是作者綜合了許多民間秘密教派運動和民間秘密教派領袖的特征而創作的。

從上述兩類小說的描寫可以看出,顯性社會對民間秘密宗教的態度并不是鐵板一塊的,雖然大部分小說作者都斥責秘密教徒為“妖賊”,但也不乏同情者。如《拍案驚奇》卷31《何道士因術成奸周經歷因奸破賊》,寫唐賽兒被迫起事,攻占青州府后,“就掛出安民榜子不許諸色人等搶擄人口財物,開倉賑濟,招兵買馬”[1](P373)。并不負諾言,將幫助她攻下青州的萊陽知縣、典史全家放還。后又殺了與她一起起事、搶奪民女、勒索百姓的道士何正寅。在作者筆下,唐賽兒也是一個悲劇受害者。在《歸蓮夢》中,作者對白蓮岸的失敗充滿了深深的同情和惋惜。在《劉進忠三春夢》中,作者雖在遣詞造句上對劉進忠大加譴責,但肯定和贊美了他的反清活動。尤其是清初小說《女仙外史》,它寫明初燕王南下奪嫡,唐賽兒起兵勤王,“殛叛誅奸”,存建文帝號20余年。在歷史上,燕王奪嫡與唐賽兒白蓮教起義之事前后相差20余年,更與建文遜國毫不相干。作者把這些歷史事件粘合在一起,但抹去了唐賽兒白蓮教起義的歷史痕跡,把它正統化,以表達自己的故國之思,體現了文人士大夫試圖以正統觀念引導或消解民間秘密宗教信仰的努力。

由于民間秘教自神其教,教徒們的活動非常隱密,主流社會或者說顯性社會的人們對他們知之甚少,這就在客觀上造成了這些小說中的相關描寫與歷史事件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出入,虛構多于寫實;而且對秘密教派的教旨、信仰、儀軌、經卷、組織基礎和活動方式等幾乎沒有作正面和明確的敘述,甚至根據同一歷史事件而創作的小說,其內容也有很大的差異,如描述唐賽兒起義的話本小說《何道士因術成奸周經歷因奸破賊》和長篇小說《女仙外史》。然而,盡管如此,這些小說仍然表現了民間秘密宗教的若干特征。

在幾乎所有的小說家筆下,民間教派領袖及其教徒都是巫師形象,以民間秘教為題材的小說都被神怪化了。《三遂平妖傳》首開其端,由于它是我國古代第一部長篇神魔小說,對后世的小說創作產生了巨大影響,開創了神魔小說一派。尤其是它以巫術觀念構建故事情節的藝術手法,成為了后世神魔小說的創作范型。在小說中,教首們大都得到一本天賜的秘籍,會剪紙為馬、撒豆成兵,而這些又都成了他們發動起義的媒介和催化劑。如《三遂平妖傳》中的永兒從圣姑姑那兒得到一本天書,掌握了“九天玄女法”。《水滸傳》中的方臘原是歙州山中樵夫,因去溪邊洗手,水中照見自己頭戴平天冠,身穿袞龍袍,以此向人說自家有天子福分。《拍案驚奇》卷31《何道士因術成奸周經歷因奸破賊》中寫唐賽兒在林中古墓間得到“九天玄元混世真經”。《歸蓮夢》第一回寫蓮岸辭師下山時,路遇白猿仙翁,授天書“陰符白猿經”1卷,“中間盡是些天文地理、陰陽變幻、戰陣用兵之術”[2](P244)。《明珠緣》第25回寫徐鴻儒有一面寶鏡,“能照人三世:初照前生之善惡,次照今世之果報,三照來世之善果”[3](P218)。《英烈傳》中的劉福通“深通妖術。家藏一面鏡子,有人要照,只須對鏡焚香,鏡中就現出官吏、庶民、軍士等模樣;如前來照的人不虔誠,便現出諸般禽獸形像出來”[4](P10-11)。

在民間秘密宗教的教義、儀式和活動中,存在著大量的巫術和術數,這就是官府稱他們為“邪教”和“左道”的原因。“邪經”大量利用五行、八卦、九宮、天干地支、時憲書、占卜、堪輿、占相等書籍和思想,有時還做些修改和補充。把《八卦說》、《推背圖》、《五女傳道》、《萬法歸宗》之類的術數書,作為經卷來誦讀。歷史上民間教派的許多首領本身就是巫師,元末彌勒教起義領袖韓山童出身于巫師世家,郭子興生于富裕的江湖術士家庭。清代領導老官齋教起事的是女巫嚴氏,天理教首領李文成是個職業的算命先生,三陽教頭目王三槐和冷添祿,一個是巫師,一個曾以占卜算命為生。太平天國首領洪秀全、楊秀清也曾習過巫術。明代聞香教以妖狐創教和傳教。此外收圓教、離卦教等皆是如此。民間宗教組織非常重視吸收雜技演員。如乾隆時川陜白蓮教女首領王聰兒“善幻術,工技擊”[5](P63)。李自成起義軍中的女將紅娘子,加入白蓮教前,原為“繩伎女”。[6]

恩格斯曾說過,在中世紀,“任何的社會運動和政治運動,都不得不采取神學的形式。群眾的感情唯一是宗教‘食糧’來滋養的;所以,為了引起暴風雨般的運動,就必須使這些群眾的自身利益穿上宗教的外衣”[7](P65-66)。的確,中國古代的民間政治反叛很少不“穿上宗教的外衣”的,而“穿上宗教的外衣”的目的就是為了迎合“群眾的感情”。弗洛伊德進一步指出:“魔法具有多種用途——它必須使自然現象服從人的意志,他必須保護人們免受敵人的攻擊和遭受危害,同時,它必須給予人們以力量來傷害他的敵人。”[8](P101)因此,巫術信仰是構成秘密社會尤其是秘密教門思想信仰的來源之一。教派首領常常制作讖謠以煽動下層平民的巫術激情,從而達到個人的政治目的。他們利用巫術或為人治病救災或與官軍對壘,以此引人入教,這在小說中都有非常細致的描寫,如《女仙外史》中鮑姑以五鬼搬運術為災民運來糧食。《歸蓮夢》中蓮岸用靈符和咒語為民治病等。

這些小說還描寫了大量的女性領袖,體現了民間秘密宗教的女性崇拜觀念。比如,在歷史上,王則原是起義的主角,并無胡永兒、圣姑姑其人,《三遂平妖傳》不但虛構了這兩個女性,而且把她們作為小說的主角。尤其是《歸蓮夢》中的白蓮岸,更是綜合民間秘密宗教領袖的諸多特征而虛構的。

民間秘密宗教多受到摩尼教的影響。摩尼教是產生于古波斯薩珊王朝時期的一種宗教,大約在隋唐之際傳入中國,并迅速傳播開來,至唐武宗滅佛時遭到禁斷,其后轉入民間,演化為民間宗教。摩尼教義的核心是“二宗三際”說。“二宗”是指明與暗,也即善與惡。“三際”是指初際、中際和后際,即二宗在過去、現在和未來三個時期的不同態勢。光明和黑暗是兩個彼此相鄰的國度,在初際時,兩個王國雖相互對峙,但彼此無犯。中際時黑暗王國侵入光明王國,雙方展開了一場殊死搏斗。后際時光明終于戰勝了黑暗,黑暗受到永久禁錮,光明則大放光明,永恒不滅。摩尼教的教義描述道,人類在中際時,黑暗侵入光明王國,大明神為擺脫世界的黑暗,率領使者與黑暗王國的主宰——兇神及其下屬展開斗爭。斗爭中,大明神通過其使者善母創造出人類始祖原人,但原人被兇神打敗,投入地獄。為了拯救原人,大明神派出先知摩尼,在摩尼的感召下,后際到來,光明終于戰勝黑暗。受摩尼教的影響,民間秘密宗教創造出“真空家鄉,無生老母”八字真言,脫胎于“使者善母”的“無生老母”,成為他們頂禮膜拜的神祇。明清時期的秘教教徒們常將八字真訣“書于白絹,暗室供之”[9](P28)。

秘密教派對男女教徒一視同仁,同樣吸收,有的教派女性數量甚至超過了男性,至于女性教主更是屢見不鮮。如呂妞創立了東大乘教,米奶奶創立了龍門教,而且龍門教的歷代教主都是女性,教徒也以女性為多。順治十八年(1661)江蘇溧陽大乘教曹氏和乾隆十一年(1746)江蘇太倉龍華會首領王徐氏及周氏,都自稱是活佛下凡和觀音轉世。乾隆初清水教主王倫之嫂五圣娘娘及義女烏三娘和嘉慶年間八卦教首領李文成之妻張氏,皆武藝超群,勇敢善戰。清乾隆五年(1740),河南一枝花發動白蓮教起義。乾隆十三年(1748),福建女尼普少領導無為教徒起義。清嘉慶元年(1796),齊林之妾王聰兒領導川陜三陽教起義。清咸豐年間,隴西陽坡寨吳王氏領導白蓮教起義。等等。白蓮教經卷宣揚男女平等,如《救苦忠孝藥王寶卷》中說:“或是男,或是女,從來不二。都仗著,無生母,一氣先天。”[10](P75)《龍華經》中說:“吩咐合會男和女,不必你們分彼此。”[11](P85)甚至認為女性的地位高于男性,在《女仙外史》第54回,描寫到唐賽兒部屬呂軍師等與蠻使辯論,呂軍師和仝然都認為“陰為重。”[12](P507)這無疑是女性至上的特殊宣言,是秘教女性神祇崇拜觀念的生動表述。

在這些女性教派領袖的身上,顯然體現了“無生老母”的影子。她們一般都自稱是無生老母的化身或是無生老母的使者,來到人世“收元(緣)”。秘教創造了一個神話,即創世主無生老母在開天辟地時打發她的96億兒女下降塵凡。這些兒女墮落紅塵后,迷失了本性,受盡人間種種苦難,需要救渡出苦海,讓他們重返故鄉——天宮,這就叫“收元”。于是,無生老母化身為種種法體,用法船載渡他們,初會時渡回了2億,二會時又渡回了2億,剩下的在三會時渡盡。《銷釋授記無相寶卷》中說:“無生老母,度化眾生,到安養極樂國,同歸家鄉,不入地獄。”[9](P101)為最高神的無生老母,既是創世主和人類的祖先,也是慈祥的母親,是受苦受難者的美麗港灣。許多“邪經”中出現的地藏老母、文殊老母、普賢老母、觀音老母等,都是“無生老母”的異稱,反映了明清時期神的母親化的特征。《銷釋收圓行覺寶卷》云:“無生母,在家鄉,想起嬰兒淚汪汪。傳書寄信還家罷,休在苦海只顧貪。歸凈土,趕靈山,母子相逢坐金蓮。”[10](P128)《銷釋金剛科儀》中也說:“登無生,漂舟到岸。”[13](P60)總之,民間宗教的寶卷中,充滿了女性神祇對大地兒女的母親般的情愛。

2.所謂“晦”是指民間秘密宗教的思想意識等對明清小說創作的滲透。這種影響的方式是很隱蔽的,需要細細尋繹方能發現,下面試舉幾例。

佛經把宇宙從形成到末日的過程分為若干階段,稱這些階段為“劫”。整個過程為大劫,大劫之中含有4個中劫,每個中劫又由20個小劫組成,總共80個小劫。劫又是由無數的災難組合而成的,每一劫的末尾,災難尤為嚴重;劫末過去,則又是另一劫的開始,如此循環不已,直至終劫。明清民間秘密宗教吸取了佛教關于劫的思想,它們對于劫的解說,在本質上與佛教并無二致,但是,他們宣傳劫是為了達到自己改朝換代的目的,“以造福逃劫,引誘癡愚”。他們把世界分為三個時期,龍華會等稱為龍華三會,即龍華初會、二會和三會;弘陽教稱為青陽、紅陽和白陽。這三個階段分別代表過去、現在和未來。至于劫的數量,民間秘教與佛教略有不同。產生于嘉靖年間的《普明如來無為了義寶卷》最早提出了三教應劫思想,并較詳細地提到了劫的數量:燃燈佛安天治世時,“乃是三葉金蓮”,“共合九劫”;現在古佛接續先天,有一十八劫;皇極古佛全真大道時,“八十一化是老君,安天治世獨為尊”。[14](P191-193)稍后的《普靜如來鑰匙通天寶卷》說得更為具體:燃燈佛時有9劫,釋迦佛時有18劫,彌勒佛時有81劫,共計108劫。[15](P770)我們目前雖難以弄清兩者之間的先后關系,但秘密宗教“九九八十一劫”的觀念與《西游記》的結構模式,顯然有某種聯系。另外,在小說中,觀音菩薩被世俗化為一個慈母形象,也不排除受到民間宗教中無生老母的影響。明代嘉靖年間,福建莆田的林兆恩建立了以三教合一為宗旨的學術社團,合佛、道二教以歸儒宗孔。至萬歷年間,學術社團演變為宗教團體,林兆恩成為隋唐以來三教合一思潮的集大成者,“三一教”對明清小說中的三教合一思想不但產生了巨大影響,而且林兆恩本人也成了通俗文學的描寫對象。明代天啟七年(1627)三月,有人根據林兆恩的生平故事創作了長達百回的小說《三教開迷歸正演義》,小說以逝世不久的林兆恩為主角,并虛構了儒、道、佛的代表人物及林氏弟子多人。這部小說一經面世,就在南京市井廣為流傳。清嘉慶年間出現的太谷學派,主張積極用世,宗王學而薄宋儒,肯定人欲,反對君主專制。《老殘游記》的作者劉鶚為太谷學派的第四代弟子,一生為傳播太谷學派思想作出了重要貢獻。《老殘游記》中黃龍子關于三教的觀點,玙姑對宋儒的看法及治河思想等,顯然受到太谷學派的影響。

明清秘密宗教黃天教、清風教、水月教、乾陽教等,都主張男女雙修、采陰補陽,它們對明清色情小說的泛濫起了推波助瀾作用。明清時期的縱欲之風呈現出與以往朝代不同的特點,它不僅僅在上層社會流行,而且在下層社會同樣有著巨大的市場,所以,李漁形象地把明末清初的社會形容為“一幅大春宮”。這些在明末清初的色情小說中都有所反映,而這些又顯然是與主張采補的民間秘密宗教分不開的。

民間秘教的組織方式也影響到小說中的描寫,如《說唐》中描寫道:當王伯當通知單雄信九月二十三日要為秦瓊的母親拜壽時,單雄信拿了兩支令箭去通知自己的拜盟兄弟。作者在這里解釋道:“這支箭卻只是做就的竹籌,有雄信字號花押,取信江湖的豪杰朋友。觀了此籌,如君命召,不俟駕而行。”單雄信傳遞信息的方式來自聞香教,據《明史》卷257《趙彥傳》載,聞香教教主王森“居灤州石佛莊,徒黨輸金錢稱朝貢,飛竹籌報機事,一日數百里”[16](P677)。

二、明清小說對民間秘密宗教的影響

明清小說同樣對民間秘密宗教產生了深刻影響。吳永在《庚子西狩叢談》中說:“小說中只有勢力者,無過兩派,一為《封神》、《西游》,侈仙道鬼神之魔法;一為《水滸》、《俠義》,狀英雄草澤之強梁。……由此兩派思想,渾合制造,乃適構成義和團之原汁。”[17](P346)陶成章在談到白蓮教和天地會時也說,“凡山東、山西、河南一帶,無不尊信《封神》之傳。凡江浙、閩廣一帶,無不崇拜《水滸》之書。”[18](P167)

民間秘密宗教的創立與活動(社會理想、人際關系、組織形式),它們的軍事斗爭計謀與策略,很多都是從《水滸》、《說唐》、《三國演義》等小說中借鑒而來。這些小說所體現的準則成為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而且,在具體的活動中,這些小說又成為他們組織與教育公眾的百科全書。[17](P296)羅爾綱先生就曾從意識形態和組織形式入手,考察了《水滸傳》對天地會的影響。王學泰先生更是全面考察了《水滸》、《說唐》、《三國演義》對天地會的影響。他認為,票黨的“五票”和洪門的“五房”都是按照《水滸傳》、《三國演義》中封某某為五虎上將的情節而創造的。天地會的意識形態與組織形式明顯受到小說的影響。陶成章在《教會源流考》中說:“洪門借劉、關、張以結義,故曰桃園義氣;欲借山寨以聚義眾,故又曰梁山巢穴;故預期圣天子之出世而輔之,以奏擴請之功,故又曰瓦崗寨威風。蓋組織此會者,緣迎和中國下等社會之人心,取《三國演義》、《水滸傳》、《說唐》三書而貫通之也。”[18](P423)

首先,民間秘密宗教和幫會的結盟,受到《三國演義》等通俗小說的深刻影響,如清初的“桃園會”、“子龍會”、“關圣會”等,他們特別推崇通俗小說中的忠義和替天行道思想,民間秘密幫會結會時,一般念誦“忠心義氣劍前過,不忠不仁刀下亡”兩句盟詞。《洪門志》中描述洪門結義時的“三把半香”道:

兄弟奉令把話講,三把半香說分明:

頭把香來忠義香,羊角哀與左伯桃。

捧土焚香來結拜,兄弟兩人赴秦邦。

伯桃中途生重病,角哀盡義送盤川。

異日辭朝回家轉,祭掃墳臺報仇冤。

這是頭把忠義香。

二把香來仁義香,桃園結義劉關張。

兄弟徐州來失散,關公被困在土山。

曹操差來張文遠,順說關公降曹操。

上馬金來下馬銀,美女十名解戰袍。

后來修下辭曹表,去到古城會故交。

這是仁義二把香。

三把香來根本香,梁山結義有宋江。

聚齊一百零八將,不分男女擺戰場。

河北收來盧俊義,外有兵來內有糧。

這是三把根本香。

半把香來威風香,瓦崗寨上逞豪強。

咬金有福為山主,假仁假義西魏王。

三十六人同結義,內有三人不投唐。

好個忠心王伯當,赤膽保主西魏王。

唐王斬了單雄信,秦瓊哭回半把香。

要學桃園三結義,莫學瓦崗西魏王。

三把半香講完了,忠義堂前把令交。[19]

如若違誓,輕者打72棍或108棍,重者處死。可見,加入洪門的儀式完全是模仿小說戲劇中的情節,在這里,“忠義”已經不完全是一個“事實”上的倫理概念,而變成了一個近乎平等的兄弟關系所遵守的原則。它與《水滸傳》、《三國志演義》等通俗小說中反復宣揚的“義氣”已經沒有多大差別了。[17](P500-501)他們甚至稱盟誓時用的雞也與玄奘西天取經有關:“西天取經回朝轉,經過地名通天河,帶回三雙六只蛋,蛋生三雙六只雞。”[19](P153)

會友見面時,拜訪者先念《天下英雄訪英雄》:

日出東方一點紅,秦瓊打馬到山東。

身掛一雙金裝锏,五湖四海訪賓朋。

張良背劍訪韓信,劉備關張訪臥龍。

太祖雪夜訪趙普,吳用常訪玉麒麟。

尉遲訪得白袍將,文王渭水訪太公。

天上星斗訪星斗,地下英雄訪英雄。

只有兄弟無處訪,特到此地訪仁兄。

久聞大哥義氣好,山清水秀又相逢。

主人接著念《未曾接駕休見怪》:

不知你哥哥到來,未曾收拾少安排。

未曾接駕你(休)見怪,副(無)奈仁兄莫計怪。

仁兄勝過劉皇叔,威風其(勝)過瓦崗寨。

交接甚(勝)過及時雨,講經上過批法臺。

……

最后,雙方齊念《都是梁山一炷香》:

連香凱連香凱,都是梁山一柱(炷)香

不共山來也共堂,不共爹來也共娘。

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只有金盆栽花,哪有梁山分家!

只有一個梁山,哪有兩個水滸!

你老哥果有天才、地才、文武全才,

三十六本天書本本看到,七十二本地書頁頁看清。

……[17](P503-505)

總之,這些詩中借用了一系列小說戲曲中的故事,互相吹捧。

《水滸傳》中的替天行道思想對天地會影響也很大,《香花僧秘典》云:

五色彩旗金鼓震,十里埋伏在東橋。

替天行道神共鑒,誅滅清魔轉太平。[17](P508)

民間秘教的隱語也多來自通俗小說和戲劇,天地會之“天”字拆為“三十六”,地字拆為“七十二”,會字拆為“一百零八”。洪門盤問詩句中有一段“梁山高大典交結”,要求介紹梁山的情況。還有他們擺的茶陣,一般分為“布陣”、“破陣”兩步,內容多取自《水滸傳》、《三國演義》故事,如取自《三國演義》就有關公守荊州陣、關公護送二嫂陣、帶嫂入城陣、趙云加盟陣、桃園結義陣、孔明上臺令諸將陣、趙云救阿斗陣等。

秘教的組織斗爭方式也多以梁山為模式。天啟年間,山東巨野人徐鴻儒聯合景州于弘志發動白蓮教起義,之所以遭受失敗,原因之一就是徐鴻儒誤信梁山泊演義故事,屯兵梁家樓。

民間秘密宗教崇拜的神祇及教主神話同樣深受通俗小說和戲曲的影響。小說、戲曲中的人物如關羽、劉伯溫、唐僧、孫悟空、豬八戒、八仙等,都成為民間宗教崇拜的神祇。清道光年間山西先天教,教主曹順和教中四大金剛道洪、張汶斌、郭金棒、苗贊庭,竟自稱是小說、戲曲中的人物徐庶、楊業、楊四郎、孫悟空、哪吒等轉世。義和團起事,崇拜各路神仙,許多小說中的人物都上了“排行榜”,連出現不久的黃三太、黃天霸都入了神仙榜。義和團咒語云:“天靈靈,地靈靈,奉請祖師來顯靈:一請唐僧豬八戒,二請沙僧孫悟空,三請二郎來顯圣,四請馬超黃漢升,五請濟顛我佛祖,六請洞賓柳樹精,七請飛鏢黃三太,八請前朝冷于冰,九請華佗來治病,十請托塔天王、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率領天上十萬兵。”[20](P147)

民間秘密的創教故事也受到小說戲曲的影響。王學泰先生指出,天地會創立的“西魯神話”在敘事結構、人物塑造、情節安排,乃至語言運用上無不受到通俗小說和戲曲的影響。故事中的絕大部分情節都可以在小說中找到原型。[17](P436)民間秘密宗教寶卷還大量引用小說戲曲中的故事,借以闡發“大道”。《歸原寶筏》指出:“受得一世之苦,道成九祖沾恩。一篇《西游》俚語,休笑言粗無文,常閱體之無怠,九蓮上品上增。”[21](P26)“魔禪棍勝過那孫悟空定海針,保唐僧到西天,威風凜凜,要學他打斤斗降服妖精,要學他能大小不受魔困,要學他那一雙火眼金睛。要學那豬八戒好食喜敬,遇著魔夸獎,他抓耳相親,悟空說是妖魔,他偏不信,害得那唐玄奘險把命傾。囑眾友見了人勿露真影,怕遇妖阻取經,要吃唐僧肉。”[21](P42)《太和堂書帖》又說:“試看唐僧西游事,大大榜樣誰不聞,妄念貪心才一動,魔王就要把他吞。”[22](P89)《多羅妙法經卷》在敘述了孫悟空的故事后說:“眾知今,要參道,亦要金箍,眼在東,己變卯,就是心猿。金箍是,中央處,金華橋上。真咒是,一言理,念對金橋。猿就定,路就明,辨出真假。意就是,火龍駒,能使好歹。”[23](P651-652)在修道的過程中,要排除萬難,“磨難星,考懲你,《西游記》堪為比”[24](P876)。另外,民間秘密宗教寶卷的故事、語匯和敘述風格,也受到小說戲曲的影響。黃育楩早就指出,許多秘密宗教的寶卷故事、語匯和風格手法的背景,都可以在《三國演義》、《封神演義》之類的小說中找到。[10](P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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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普明如來無為了義寶卷[A].王見川,林萬傳.明清民間宗教經卷文獻:第6冊[Z].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9.

[15]普靜如來鑰匙通天寶卷[A].王見川,林萬傳.民間宗教經卷文獻:第4冊[Z].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9.

[16]明史[A].二十五史:第8冊[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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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朱琳.洪門志[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

[20]陳振江,程.義和團文獻輯注與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

[21]歸原寶筏[A].王見川,林萬傳.明清民間宗教經卷文獻:第9冊[Z].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9.

[22]太和堂書帖[A].王見川,林萬傳.明清民間宗教經卷文獻:第9冊[Z].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9.

[23]多羅妙法經卷[A].王見川,林萬傳.明清民間宗教經卷文獻:第7冊[Z].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9.

[24]義路是由[A].王見川,林萬傳.明清民間宗教經卷文獻:第8冊[Z].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