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中賓語前置句的研究論文
時間:2022-10-03 04: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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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考察《詩經》,其賓語前置類型與散文基本一致,只是有些賓語前置的類別出現頻率要大大高于散文,這既有時代的因素,也有詩歌韻律的因素。《詩經》中賓語前置與韻律的關系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受語法條件制約、詩人不能隨意改變的,如部分代詞賓語前置;一種是詩人刻意改變的,如名詞賓語前置。詩人在句子安排上,總是盡可能地將賓語前置句安排在韻腳所在的位置。歷來有關“魯侯是若”、“萬民是若”被歧解的原因在于,它們都可以描寫為“名+是+動”;而該句式是一個多義格式。在《詩經》中符合“名+是+動”句式的詩句脫離了語境(或語境不明),都可能有歧解。
關鍵詞:《詩經》;賓語前置句;韻律
Abstract:AninvestigationofTheBookofSongsshowsthatitscategoriesofobjectfrontingbasicallyagreewiththoseinprose.Therelationshipbetweenobjectfrontingandrhymepresentsustwocategories:thefirstcategorywasdeterminedbygrammaticalconditionswhichallowednovariationonthepartofthepoet,suchasthefrontingofsomeobjectpronounsbuttheseconddependeduponthepoet''''sdeliberatevariation,suchasthefrontingofnounobject.Asaresult,whenthepoetwasorganizinghislines,hetriedhisbesttomakeanobjectfrontinglineoccurattherhymicalfoot.InTheBookofSongs,thoselineswhichfellintothe“noun+BE+verb”patternmightbedeformedbecausetheydepartedfromthecontext.
KeyWords:TheBookofSongs;objectfrontingline;rhyme
古代漢語中賓語前置的問題,作為一種常見的語法現象,自《馬氏文通》起就引起了學界的關注,對于這一特殊語序的類型、分布、性質、歷史演變以及產生的動因,幾代學者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本文擬在前人及時賢研究的基礎上,考察《詩經》中各類賓語前置句的分布情況,探討《詩經》中賓語前置句的使用與韻律的關系。
一、《詩經》中賓語前置句的類型與分布[注:下文在描寫句式的時候,“動詞謂語”簡稱“動”,名詞(包括名詞短語)簡稱“名”,代詞簡稱“代”。]
《詩經》中的賓語前置句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代詞充當前置賓語,其中包括疑問代詞充當前置賓語,否定句中代詞充當前置賓語,其他句式中代詞賓語前置;二是名詞(包括名詞短語)充當前置賓語,其中包括有語法標記和無語法標記兩類。其具體分布見下表1。關于《詩經》賓語前置句的考察,時賢已有文章發表,如楊合鳴1993[1]、韓曉光1995[2]、伍桂蓉2004[3],本文對之梳理,是為了說明賓語前置的原因。考察《詩經》,其賓語前置類型與散文基本一致,并沒有像后代的格律詩那樣(如杜甫《秋興》中的“香稻啄余鸚鵡粒”、陸游《臨安春雨初霽》中的“素衣莫起風塵嘆”之類),出現有別于散文的特殊形式;只是有些賓語前置的類別出現頻率要大大高于散文,如指示代詞“是”作賓語前置、名詞賓語前置,等等,這既有時代因素,又有詩歌韻律的因素。
二、賓語前置與韻律的考察
押韻是中國古代詩歌韻律的基本要素。通過對《詩經》中賓語前置句押韻情況的分類考察,可以看到,它們的分布大都以協韻為目的。
(一)否定句代詞前置賓語韻律的考察[注:韻腳、韻部均依照王力先生《詩經韻讀》。]
1.關于“不”字句代詞賓語前置的考察
表2“不”字句代詞賓語前置考察表
類別出現于四言中句數出現于雜言中句數動詞謂語為韻腳動詞謂語不為韻腳
前置(43)3763013
后置(7)0725從以上統計可以看出,否定句代詞賓語到《詩經》時雖然已經有部分后置,但前置仍是主要形式(約86%);前置句的使用雖并非完全受韻律的影響,但多數前置句都處在韻腳的位置(約69.8%)。略舉數例:大車檻檻,毳衣如。豈不爾思?畏子不敢。(《王風•大車》)(檻、、敢,談部)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鄭風•褰裳》)(溱、人,真部)
以上為不處在韻腳的代詞賓語前置句。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周南•汝墳》)(肄、棄,質部)
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召南•行露》)(訟、訟、從,東部)以上為處在韻腳的代詞賓語前置句。
“不”字句,其前置的代詞賓語僅見“我”、“爾”,未見第三人稱,其原因或許正如丁聲樹先生所指出的,否定副詞“不”與前置賓語“之”已凝固成詞,合音為“弗”了的緣故。
2.關于“莫”字句代詞賓語前置的考察
表3“莫”字句代詞賓語前置考察表類別出現于四言中句數出現于雜言中句數動詞謂語為韻腳動詞謂語不為韻腳
前置(16)133160
后置(2)2020由上表可見,“莫+代賓+動”16例,無一例“動”不是處在韻腳上與上下協韻。舉例如下:在東,莫之敢指。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庸阝風•》)(指、弟,脂部)
滔滔江漢,南國之紀。盡瘁以仕,寧莫我有。(《小雅•四月》)(紀、仕、有,之部)
“莫+動+代賓”式僅見2例:
其一為《衛風•竹竿》中的“遠莫致之”,該例出現在第一章,為說明問題,茲將第一章全文轉引如下:竹竿,以釣于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淇、思、之,之部)“遠莫致之”正處在偶句押韻的位置,“之”為韻腳所在,該章押“之”部韻,“之”未前置,正是為了押韻。
其二為《大雅•民》中的“愛莫助之”,該例出現在第6章,第6章全文如下:人亦有言:德車酋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維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袞職有闕,維仲山甫補之。(舉、圖、舉、助、補,魚部)
第六章為變相句尾韻,韻腳在倒數第二個音節上;此外,該章“之”字五出,構成整齊的“動+之”排比句;顯然,如果該句“之”前置,采用“莫+代賓+動”式,則破壞了該章固有的韻律。
考察《詩經》“莫”字句,從代詞賓語后置出現的頻率來看,與散文似乎無別,
[注:考察甲骨文、西周金文,未見“莫”字句;《尚書》亦未見“莫”字句。考察《論語》、《孟子》、《左傳》、《韓非子》、《呂氏春秋》等5部文獻,結果如下:
“莫+代賓+動”在《論語》有7,《孟子》14,《左傳》8,《韓非子》8,《呂氏春秋》24;“莫+動+代賓”,在《論語》為0,《孟子》為0,《左傳》為2,《韓非子》為1,《呂氏春秋》為0。
上述統計數字表明,“莫”字句中,代詞賓語前置是很嚴格的,“莫+動+代賓”式,在散文文獻中只是偶見,列舉如下:“吉莫如之”(《左傳•文公十三年》)、“莫能逢之”(《左傳•宣公3年》)、“人莫救之”(《韓非子•內儲說上七術》),后置代詞賓語均為“之”。]實則不然。散文中“莫+動+代賓”式偶見,可視為受“主+不+動+代賓”式的影響而產生的偶然現象;[注:管燮初《西周金文語法研究》:“上古漢語用代詞作賓語的否定式動賓結構,賓語先置,這是一條規律,但是賓語不先置的例外情況在殷墟甲骨刻辭中就出現了……否定式受肯定式語序的類化,可能從殷商就開始了。”]
而《詩經》中出現的“莫+動+代賓”式,則是詩律使然。
3.關于“無”字句代詞賓語前置考察
考察《詩經》“無+代賓+動”3例,“動”都處在韻腳上與上下協韻。列舉如下: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庸阝風•載馳》)(尤、思、之,之部)
遵大路兮,摻執子之衤去兮。無我惡兮,不故也。(《鄭風•遵大路》)(路、衤去、惡、故,鐸魚通韻)(二)肯定句代詞賓語前置韻律的考察
1.“是+動”(30例)的押韻情況
據考察,《詩經》中只有“是+動”句而無“動+是”句,即指示代詞“是”單獨作賓語一定要前置。“是+動”句(“是+動”連用者,前一個“是+動”除外)“動”都處在韻腳的位置上,舉例如下:
祝祭于礻方,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饗。孝孫有慶,報以介福,萬壽無疆。(《小雅•楚茨》)(礻方、明、皇、饗、慶、疆,陽部)
維此良人,弗求弗迪;維彼忍心,是顧是復。民之貪亂,寧為荼毒!(《大雅•桑柔》)(迪、復、毒,覺部)
2.其他“代賓+動”的押韻情況
其他“代賓+動”3例,“動”都處在韻腳的位置上,與上下協韻: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小雅•節南山》)(巖、瞻,談部)
上帝甚蹈,無自昵焉。俾予靖之,后予極焉。(《小雅•菀柳》)(昵、極,職部)
上帝甚蹈,無自瘵焉。俾予靖之,后予邁焉。(《小雅•菀柳》)(瘵、邁,月部)
《詩經》中,“代賓+動”句一覽表:
表4《詩經》“代詞賓語+動詞”句一覽表
類別出現于四言中句數出現于雜言中句數動為韻腳動不為韻腳
“是+動”291300
其他“代賓+動”3030
合計330330肯定形式代詞賓語前置句(“代賓+動”)33例,都出現在四言句中[注:僅有1例出現在雜言中:“君子是則是效”(《小雅•鹿鳴》)。],“代賓+動”中的“動”均處在句尾韻腳的位置(“是+動•是+動”格式中前一個“是+動”除外)。
(三)疑問代詞賓語前置句押韻情況考察表5疑問代詞賓語前置句押韻一覽表類型四言雜言在韻腳不在韻腳
疑問代詞賓語前置(29)263209經考察,《詩經》中疑問代詞賓語前置句,動詞也以在韻腳位置的為多。略舉數例:
害害否?歸寧父母。(《周南•葛覃》)(否、母,之部)
國步蔑資,天不我將;靡所止疑,云徂何往。(《大雅•桑柔》)(將、往,陽部)
以上在韻腳
何有何亡?黽勉求之。凡民有喪,匍匐救之。(《邶風•谷風》)(求、救,幽部)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秦風•終南》)(堂、裳、將、忘,陽部)
以上不在韻腳。
(四)名詞(包括名詞短語)賓語前置押韻情況考察
名詞賓語前置包括帶語法標記與不帶語法標記兩種情況。帶語法標記的,根據語法標記的不同,又分“賓+是+動”、“賓+之+動”、“賓+斯+動”、“賓+來+動”、“賓+于+動”、“賓+胥+動”等6類,如下:山有樞,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唐風•山有樞》)(樞、榆、婁、驅、愉,侯部)“賓+是+動”
有車鄰鄰,有馬白顛。未見君子,寺人之令。(《秦風•車鄰》)(鄰、顛、令,真部)(賓+之+動)
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小雅•賓之初筵》)(抗、張,陽部)(賓+斯+動)
江漢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來求。(《大雅•江漢》)(浮、滔、游、求,幽部)(賓+來+動)
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大雅•崧高》)(翰、蕃、宣,元部)(賓+于+動)
天何以刺,何神不富?舍爾介狄,維予胥忌。(《大雅•瞻》)(富、忌,職之通韻)(賓+胥+動)
不帶語法標記的,如: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邶風•日月》)(出、卒、述,物部)
具體分布如下表:
帶語法標記的名詞賓語前置句,其韻律特點,誠如馮勝利先生所言,是“加重動詞的分量”[4]237,韻腳必須重讀,而該句式的重音恰恰是落在句末的“動”上,與韻律要求相一致,這恐怕就是詩人在韻腳所在刻意選擇該句式的重要原因。
(五)幾點思考
1.考察《詩經》韻腳所在,或句句押韻,或隔句押韻,但偶句押韻是《詩經》最常見的押韻方式。
《詩經》中賓語前置與韻律當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受語法條件制約、詩人不能隨意改變的,如疑問代詞賓語前置、“是+動”句、否定句代詞賓語前置[注:否定句代詞賓語前置現象在甲骨卜辭中即已出現,如“貞:祖辛不我害?貞:祖辛害我?”參見張玉金《甲骨文語法學》,學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211頁。],等等;一種是詩人刻意改變的,如名詞賓語前置句(帶語法標記的賓語前置句,以及不帶語法標記的“東山自出”之類)。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詩經》在句子安排上(尤其是后者),總是盡可能地將賓語前置句安排在韻腳所在的位置。賓語前置句的分布以在偶句為常。
考察《詩經》中各類賓語前置句不出現在韻腳的比例:疑問代詞賓語前置(約31%)、否定句代詞賓語前置(約21%)、帶語法標記的名詞賓語前置(約9.86%)、肯定句代詞賓語前置(0)。不同類型的賓語前置句受韻律的影響大小不同,形成如下序列:疑問代詞賓語前置句>否定句代詞賓語前置>帶語法標記的名詞賓語前置>肯定句代詞賓語前置
上述序列表明,從左至右,在句式的選擇上,語法條件的制約逐漸削弱,而韻律的制約逐漸加強。
2.“是+動”句集中出現在《大雅》、《小雅》,當與時代有關。考察上古文獻,“是+動”式僅見于西周時期,東周已經消亡,這與該式在《詩經》中的分布是一致的。
在西周的銅器銘文中,可以看到早期的“是+動”式:[注:金文例句轉引自潘玉坤《西周金文語序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15頁。]
西周中晚期:子子孫孫其萬年永是寶用。(晉侯棘人馬方壺)
西周晚期:子孫是尚,子孫之寶,用孝用享。(豐伯車父簋)
西周晚期:其萬年令冬(終)難老,子子孫孫是永寶。(殳季良父壺)
比照銘文之程序語“子子孫孫永寶用之”[注:嚴格地說,西周銅器銘文之程序語是“子子孫孫永寶用”、“子子孫孫永寶”、“子子孫孫永用”,即以動詞后不帶賓語為基本形式。考察華東師范大學中國文字研究與應用中心編《金文引得》(殷商西周卷),記有“永寶用”、“永寶”、“永用”者800余器,記有“永寶用之”、“永寶之”、“永用之”者僅21器而已。],
“是”代替“之”,置于動詞之前。《豐伯車父簋》中,“尚”、“享”同屬陽部,《殳季良父壺》中,“老”、“寶”同屬幽部。我們推測,用“是+動”代替“動+之”,或許是為了協韻的緣故。[注:前輩學者有一種說法,即“古語殘留說”,認為古漢語的前身是一種底層結構為SOV型的語言,后來變成了SVO,“是+動”是史前SOV型漢語的殘跡。]
為什么協韻要將代詞前置?或許如馮勝利先生所言,代詞一般是輕讀音(“代詞在韻律學上叫做‘弱形式’”[4]),將代詞“是”前置,動詞居后,可以收到“加重動詞”之功效;動詞處在韻腳的位置,而韻腳又為重音所在,二者相得益彰。當然,這樣說,還要解釋下面的問題:一是解釋代詞入韻問題;二是解釋變相句尾韻的問題。《詩經》中存在著代詞入韻的現象,如:“三歲貫女”(《魏風•碩鼠》)之“女”,“不入唁我”之“我”(《小雅•何人斯》)(按:《詩經》中,“我”字處在句尾者30例,押韻者2例),“如何如何,忘我實多”(《秦風•晨風》)之“何”,顯然“弱形式”亦可押韻,要重讀。再有,存在著變相的句尾韻(即句尾是語氣詞之類的,如《伐檀》之“兮”,《》之“之”),句尾不是重音所在;“兮”雖可以延長,而“之”似乎是要輕讀。這兩個問題或許與音樂旋律及其詩歌重音有關,還有待于做進一步的考察。
3.名詞賓語前置,是詩人可以刻意選擇的,因為名詞賓語的位置本該在動詞謂語(或介詞)之后。考察《詩經》,名詞賓語前置句幾乎無一例外地都處在韻腳所在的位置,正說明了這一點。關于名詞賓語前置句,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無論是帶語法標記的名詞賓語前置句(如《小雅•節南山》中的“四方是維,天子是毗”),還是不帶標記的名詞賓語前置句(如《邶風•日月》中的“東方自出”),在散文中都可以見到(如《左傳•襄公二十二年》中的“吾不免是懼”、《左傳•昭公十九年》中的“室于怒,市于色”)。只不過在散文中或許只是偶見,除凸顯焦點之外,或許并無特殊的修辭目的;而在詩歌中則是為了使詩句富于變化,為了協韻,而刻意地安排罷了。可見,《詩經》不像唐宋時期的格律詩那樣,并無特殊于散文的語序,只是在語序的安排上,句式的運用上,要服從于韻律。
《詩經》中,凡名詞賓語前置句均為四字句(約91.5%),或變相的四字句(即“虛詞+四字句”,如“維邇言是聽”、“匪先民是程”之類);前置賓語不得超過兩個音節;動詞謂語皆為單音動詞;語法標記與動詞之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如否定詞、助動詞);句末不得帶語氣詞,等等。[注:考察同一時期的散文文獻,帶標記的賓語前置句已有長足的發展。如《左傳•昭公元年》:“小國失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論語•公冶長》:“吾斯之未能信?”《國語•楚語下》:“則何上下之有乎?”顯然,散文中該句式要相對自由得多。]
這些音節限制正是《詩經》的名詞賓語前置服從于韻律的體現。
4.帶語法標記的名詞賓語前置句,其語法標記除了在春秋、戰國文獻中常見的“是”、“之”之外,還有“于”、“來”、“斯”、“胥”等。考察《詩經》“于”、“來”、“斯”、“胥”等標記集中在《大雅》、《小雅》、《豳風》之中,據前人考證,《大雅》、《小雅》大多是西周末年、東周初年的作品,《豳風》亦西周末年的作品。這表明,帶標記的名詞賓語前置句,在其初始階段,其語法標記是不固定的,《詩經》中這種句式語法標記的多種多樣,正是這種句式在西周末年、東周初年語法標記尚未固定的反映。
三、關于“魯侯是若”、“萬民是若”的討論
“魯侯是若”、“萬民是若”二句詩出自《魯頌•宮》。茲將原文轉引如下:保有鳧繹,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蠻貊,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魯侯是若。
徂來之松,新甫之柏,是斷是度,是尋是尺。松桷有舄,路寢孔碩。新廟奕奕,奚斯所作。孔曼且碩,萬民是若。
關于這兩句詩,自古以來即有歧解。分述如下:
“魯侯是若”:
第一,清代錢澄之《田間詩學》:“毛云:若,順也。遠人來服,則魯侯從而順其情,以撫安之也。”
第二,明代季本《詩說解頤》:“若,順也。謂順魯侯之德也。”
高亨《詩經今注》:“若,順也。此言都服從魯侯。”
“萬民是若”:
第一,鄭玄箋:“國人謂之順也。孔穎達疏:民既以之為順。”
清代錢澄之《田間詩學》:“‘萬民是若’,言萬民皆心順之,以為合理也。”
高亨《詩經今注》:“‘若,順也’。此句指廟貌莊嚴,萬民對它肅然起敬。”
第二,宋代朱熹《詩集傳》:“治其宮室寢廟,以順萬民之望。”
《詩說解頤》:“‘萬民是若’,順萬民之心也。”
清代嚴虞忄亨《讀詩質疑》:“于是修舊起廢,治其宮室寢廟,以順萬民之望焉。”
為什么同一詩句會有歧解呢?
依第一類解釋,“魯侯”、“萬民”是主語,“是”是“若”的賓語,則該句式為“名主語+是賓語+動”,依第二類解釋,“魯侯”、“萬民”是賓語,“是”只是一個語法標記,則該句式為“名賓語+是助詞+動”。因為“魯侯是若”、“萬民是若”,其句式都可以描寫為“名+是+動”;所以,在句法平面上的“名+是+動”實則包含了“名主語+是賓語+動”、“名賓語+是助詞+動”兩種句式,是一個多義格式。[注:參見殷國光《古代漢語句法中的若干歧義現象》,《語文研究》1984年第2期。]
《詩經》中,凡符合“名+是+動”句式的詩句脫離了語境(或語境不明),都可能有歧解。
例如《魯頌•宮》“上帝是依”:第一,元代許謙《詩集傳名物鈔》:《魯頌》亦云“上帝是依”,謂天之神憑依姜女原之身而生后稷也。
第二,宋代歐陽修《詩本義》:毛謂“依其子孫”者亦非也。其上下文方言姜女原生后稷時事,與上帝依其子孫文意不屬。據詩意,依猶賴也,謂上帝是賴者,言姜女原賴天帝之靈而生后稷無災害爾。
又如《商頌•長發》“百祿是遒”:第一,孔穎達疏:“故百眾之祿于是聚而歸之。”
第二,元代朱公遷《詩經疏義會通》:“故能聚此百祿耳。”
總之,《詩經》賓語前置句類型多與散文一致,但一些前置句的出現,與詩歌韻律關系密切,一些歧解句與語境聯系緊密,一旦語境模糊或丟失,就可能歧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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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馮勝利.漢語韻律句法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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