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與文學初衷研討
時間:2022-05-21 09: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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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收藏于日本國立公文書館亞洲歷史資料中心的外交公文記錄第1326號記載,1931年5月,日本駐哈爾濱總領事森島守上呈外務大臣廣田弘毅,周刊《滿洲評論》發行事宜獲準①。另據日本學術界的考證,早在1931年初,橘樸、野田蘭藏、小山貞知及小林英一等日本在華文人,便不時在大連舉行私人性質的文化聚會,主題大多是談論時事、特別是中日兩國的政局及未來發展趨勢。
野田就中最先提出了創辦時事評論雜志的創意[1]。負責疏通工作的是曾任《東方通信》社記者的小林英一,他通過舊交在關東軍及關東州廳迅速開始活動。先是從關東州廳打探評論類雜志刊行的相關事宜,并向坂垣征四郎尋求援助;得知時事雜志的刊行極為困難以后,他又在關東軍內部進行疏通,并通過關東州廳的友人極力促成此事。與此同時。兼任滿鐵和關東軍特派員的“滿洲青年聯盟會”理事的小山貞知,也頻繁游說關東軍的上層,并得到了橘樸的至交、時任關東州廳外事課長河相達夫的助力。通過多方面的努力,1931年5月27日終于取得了《滿洲評論》的發刊許可,條件是需要繳納500元的保證金,并須在許可日開始50天以內發行創刊號嘲。其時雜志的運營資金、事務所和編輯人員等諸多問題尚無著落。野田遂于7月上旬返回東京,意欲向亞細亞學會籌措資金,結果因告敗而未歸,留給橘樸的是主編的機遇。不僅如此,該刊同時面I臨了其他雜志提出收購《滿洲評論》發行權、實行聯合辦刊的局面。堅持自主辦刊的小山貞知,先行墊付了500元保證金,并懇求關東州廳將創刊號的發行延期到8月15日。小山拜訪了當時在滿鐵涉外部資料課做特派員的橘樸,并承諾由自己來負責周刊運營,聘請橘樸負責編輯業務及相關事宜。橘樸當即應諾,并主張應啟用新生力量從事編輯工作。為此,橘樸找到了資料課的同僚大緣令三和上文所述的小林英一,還有大蟓的手下田中武夫等人,組成了創刊號的編輯陣容[3]。該刊文學專欄正式創設于1936年,就雜志本身的歷史而言時期較晚。但相關文藝文學專題的文章刊發卻幾乎與該刊誕生同步,并橫亙了《滿洲評論》辦刊14年。偽滿時期知名日本文學家山口慎一,創刊伊始便擔任責任編輯助手工作,翌年初升任責任編輯。他以矢間恒耀和大內隆雄這兩個筆名,分別發表時事評論和文藝報道,兩種文章從不同角度對當時偽滿文壇乃至中國近代文壇做出了研究。應該說,作為時評周刊中的文藝元素,《滿洲評論》文學專欄及文藝報道是對時事的一種恰如其分的折射。九一八事變以后,東北地區的矛盾進一步激化;日本國內主戰的軍部地位浮升,并最終導致日本走上了全面侵華的道路。1932年3月1日,偽滿洲國建立,中國東北地區徹底淪陷。在此前長期的殖民滲透過程中。東北地區已涌入了包括文化人士在內的大量日本移民,關東軍也企圖利用這些在華活動的日本文人,為自己的殖民文化統治服務。《滿洲評論》的問世可以稱得上是應運而生,但其存在卻有著極大的特殊性。主要體現在刊物本身、特別是文學專欄并未受到當局高壓輿論管制的束縛,保持了高度的自由度和相對的真實性。因此,從全新的角度對《滿洲評論》及其文學專欄做出分析,彌補《滿洲評論》研究空白,對本世紀的新偽滿洲國問題研究具有重大意義。
下文分述該刊主編橘樸和文學編輯山口慎一,從辦刊方針與文藝欄目構成兩方面考證《滿洲評論》的政治立場和藝術追求,探尋評論周刊中時事與文學的初衷。橘樸,長期在中國活動的日本報人、新聞記者、漢學家。1881年出生于日本大分縣。1905年任札幌《北海時報》記者。翌年,24歲的橘樸來到中國,擔任大連《遼東新報》記者,1913年開始從事中國道教研究。1916年從事北洋政府財政、稅制、土地制度的調查工作。1917年任“滿洲報社貿易部”總經理,1922年成為《京津日日新聞》主筆,并確立了在華日本報界人士的穩固地位。此間同時編輯《支那研究資料》(1917—1918)、《月刊支那研究》(1924—1925)等雜志。筆墨所至觸及了以民間道教為代表的中國思想及社會結構。為其后主編《滿洲評論》積累了豐富的經驗[4]。作為《滿洲評論》總編輯的橘樸,歷時長達14年,橫亙了偽滿洲國歷史的全過程。他不僅主導了《滿洲評論114年的思想與言論動向。而且在坊間贏得了“《滿洲評論》即橘樸,橘樸即《滿洲評論》”的稱道[5]。橘樸在中國思想、宗教和社會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被評價為日本近代思想家之一。他在華40余年,對中國傳統文化思想、中國近代政治局勢、中國東北農村均有深入的研究,是偽滿洲國時期從事中國研究的知名日本學者‘6。。橘樸50歲上逢九--]k事變,成為他一生的重要轉折。其后他積極投身“滿洲國建國運動”①。事變爆發后,橘樸在《滿洲評論》上發表了《我的方向轉換》一文,成為他此后從理論到實踐朝著“新方向”轉型的歷史印跡‘7。。他最初是反對九--/k事變的,他認為“這只不過是田中內閣時代的東方會議和皇姑屯事件的皮毛”,是“軍部的盲目行動”,還預言“這種局面是暫時的,東北地區財政和內政遲早要回歸到滿洲地方”。并以此為主旨開始執筆《百分之百的懷疑論》一文,準備在《滿洲評論》上發表舊J。1931年10月,經小山貞知斡旋。在奉天關東軍司令部所在地東拓樓,橘樸會見了關東軍司令部參謀坂垣和石原。早在同年春天的3月12日,為《滿洲評論》創刊而從旅順移住大連桃源臺的橘樸。就曾與石原莞爾私下會面,就“滿洲”時局交換意見‘9。。此次會面彼此心照不宣、惺惺相惜.并決定了橘樸的“方向轉換”。此后的橘樸,仍保持和石原等人的頻繁聯系。并為偽滿洲國“文化建設”嘔心瀝血。1931年11月改造社出版了橘樸的《滿洲與日本》。這是一本為日本侵華行徑提供“理論依據”的書。同月,“自治指導部”成立并聘任他為顧問⑦。這年年底,他與野田蘭藏等結成了“建國社”,集結了支持偽滿洲國的一批在華日本文人,唱頌偽滿洲國存在的合理性。1932年1月下旬。又應關東軍的旨意。組織成立了滿鐵經濟調查會。同年6月,他還與石原莞爾有過密談,商議偽滿洲國人事組織問題。+7月“協和會”成立,橘樸出任了該會的理事①。橘樸“轉換”后的“方向”,就是用民主主義的理論為帝國主義侵略行徑開脫,并幻想在資本主義擴張的大環境下實現所謂“大眾利益”。橘樸作為專門從事中國研究的日本近代思想家,倡導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并長期在中國東北地方實踐“農村合作社制”[101;但其文化活動的本質,卻是在關東軍的指使和資助下,為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擴張提供“理論武器”。集帝國主義的軍事侵略與民主主義的自由民權、資本主義的對外擴張與社會主義的民眾利益于一身的橘樸,其思想內涵是極其復雜和矛盾的。
他作為該刊主編,主導了《滿洲評論》的主要輿論導向。他執筆撰寫了《滿洲評論社告》,為該刊特別是時事評論欄確立了政治立場:“一、科學且公正地對支那時事做出批判與評論;二、做具有解說性質的政治經濟社會紀事雜報;為支那及滿洲現勢做出判斷提供必要的內外部文獻資料;四、用平易樸實的文體,傳遞科學且實用的新聞。”[1此橘樸主張的這一辦刊原則,奠定了《滿洲評論》中時事部分的基調,也對文藝欄目的形成與發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山口慎一,1907年出生于日本長野縣,自幼來到中國,東亞同文書院畢業,1929年進入滿鐵工作。他與中國近代文壇一直保持著深入接觸,與魯迅、郁達夫、田漢交好;他以《滿洲評論》為陣地,翻譯了中國左翼文人朱其華的政治經濟論文,并引介了東北文學家古丁、爵青等人的文學作品。因其積極的左傾思想,他遭到當局嚴密監管,幾次被捕入獄,但始終不放棄在文學上的創作和研究。他憑借自身對中國東北近代文學的深厚了解,著《東北文學20年》一書,奠定了他在偽滿文壇上不容小窺的地位【l2。。自1932年初的《滿洲評論》第2卷第1期,山口即發表了評論《支那學界一瞥》。隨后又于同卷第2期、第3期發表了《中國文藝與文化之展望》和《中國輿論界就滿洲問題之討論》兩篇文章。前者是文藝報道,而后者則是時事評論,但就兩篇的內在聯系而言,都是針對九一八事變爆發后偽滿洲國成立前夕這一特殊的歷史時期,探討中國近代文學特別是東北地區文藝發展方向何去何從的問題。1936年第10卷后,在山口等人的不懈努力下,《滿洲評論》文學專欄最終確立并走向成熟。在他的主持下。《滿洲評論》聚集了大批日本左翼文學青年為《滿支文壇時評》投稿,這是文學與時事的有機融合,是二者互相映射、彼此關照的真實體現。該欄目刊載了以山口為代表的《阿Q之眼》(第10卷第18期)、《何謂滿洲文學作品》(第10卷第19期)、《魯迅之死》(第11卷第18期)、《大東亞文學者大會之啟迪》(第23卷第23期)等一系列文學報道和文藝評論,極大程度地豐富了《滿洲評論》多元化的文學部分構成,成為該時事評論刊中特殊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總體而言,發表在文學專欄的文章以文藝評論居多,特別是對當時的偽滿文壇多有反映。“大東亞文學者大會”的前后幾次追蹤報道,對現今考證東北文學史有極重要參考價值。此外,對中國近代文壇特別是魯迅的關注,也是該刊區別于同時代報刊的顯著特征之一。
以《滿洲評論》為舞臺.在山口的帶動下成長起來了一大批在滿日本知識青年。這些左翼文藝分子與山口一道,撰寫了大量文學色彩濃厚、不受政治因素干擾的藝術評論,這不僅極大程度地豐富了該刊的“評論”機能,也在一定意義上為繁榮偽滿洲國文壇做出了貢獻。可以說,“殖民文學伴隨殖民政策而生長”;與此同時,“殖民文學又加速了日本在東北的殖民統治步伐眥托】。就《滿洲評論》的情況而言,在橘樸確立的刊物言論主導為針砭時局之前提下,山口及其文學專欄促成了刊物欄目構成的多元化、充實了辦刊主題與內容。四80年來,包括日本的學術界在內,與《滿洲評論》相關的研究成果甚少,導致這本雜志的史料價值一直未能得到應有的解讀和充分的認定。作為偽滿洲國研究的重要文字依憑與歷史記錄,《滿洲評論}28卷總計約700余期的內容,留下了政治、文學、經濟、軍事、農業、民俗以及偽滿洲國相關機構人士變動等極為豐饒的原生態史料,改變這種現狀無疑已成為中外學術界的當務之急。橘樸作為一位日本近代的思想家,其研究價值近年來得到中日兩圍學界的日益關注。橘樸是《滿洲評論》輿論導向的靈魂,《滿洲評論》也是他新聞生涯中最為重要的文本存在。可以斷言,橘樸作為主編,中止了《滿洲評論》成為關東軍喉舌的命運。與之相對.山口慎一是偽滿時期的代表性文學家。他作為具有左翼思想的積極進步人士,以文學為武器與日本軍國主義展開了斗爭。他將《滿洲評論》中的文藝要素最大化,使該刊成為了日本左翼文人在偽滿的重要活動舞臺。橘樸與山口慎一對《滿洲評論》的影響,恰如該刊中同時充斥著的時評與文藝兩種力量,既互為補充,又彼此作用。可見,無論在任何一個時代,文學在受政治時事左右的同時,也能產生一定的反作用力和影響力。想必這就是《滿洲評論》的創刊初衷,也是時事與文學的共同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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