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散文的研究論文

時間:2022-10-23 11: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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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散文的研究論文

關鍵詞:蘇州園林生命之靜家常

摘要:趙踐主要聚焦于蘇州這個園林城市,和這個“黑白江南”的詩性文化氣質相契合的散文,是都市中的懷鄉(xiāng)夢,是對迷失在都市荒原中的現(xiàn)代人的心靈田園的尋找。作者在穿越時空的城市漫游中,在對生命之靜的潑墨寫意以及對“家常”的城市生活近距離的凝視中,尋找自己的生存、生命之根,力圖內外兩個世界的契合。從選材取景到表現(xiàn)的視角,作者都偏重于自我的認識和發(fā)現(xiàn),對日常生命狀態(tài)的沉思,從這個文化名城中讀出更多的人性人情,更多的人生內涵。

自現(xiàn)代散文誕生以來,相對于鄉(xiāng)土散文那種根深葉茂、明潮暗涌的勢頭,那種連綿不絕的濃郁的鄉(xiāng)情鄉(xiāng)韻來說,以城市為觀照對象的散文則相對漂浮和零落,處于一種失憶般無以為據(jù)的迷茫狀態(tài)而難成氣候。似乎城市過于密集、現(xiàn)代的高層建筑過于繁復,濃艷的物質生活,紊亂了人們的視聽感覺,堵塞了人們的心靈通道,只有一顆銳敏、沉靜而博大的心靈,才能穿透這些迷障,抵達生活的根部,凸顯生命形式的本然存在。

趙踐,一個20世紀80年代初就闖入文壇,曾多次獲得諸如莊重文學獎等桂冠的功底深厚的國家一級作家,一個不為任何潮流裹挾,卻隨時聽從生命召喚的清淡素樸的家常女性,近十年來,從最熱鬧的小說世界里全身而退,平心靜氣地沉潛于散文創(chuàng)作。在一個心浮氣躁、急功近利的時代,她的溫靜淡雅的文字,經(jīng)過漫長的人生積累和沉淀,像最柔弱無骨卻無孔不入的水那樣,以聆聽的匍匐姿態(tài),浸潤在這個看似簡單卻又無限豐富玄妙的生命世界,一小盆花一小片陽光都因與生命相伴相隨而絢爛得令人心悸、動容。在趙踐筆下,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一切都是有靈性的,故而一切都是相通、能夠彼此到達的,時間與空間,人與自然,歷史與人生。一座城池,一片園林,一個湖泊,一只籠鳥,他們不是彼此隔膜、自在獨立的世界,而是與人有著內在的隱秘關聯(lián),有著神奇的心靈溝通和精神往返。趙踐給我們講述的,正是這萬事萬物相遇相逢的故事。

相對于鄉(xiāng)土散文作家那種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村記憶,趙踐始終注視的是她生活的城市,熟識的故園,她身邊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在這種近距離的凝視中,找尋自己的生存、生命之根。哪怕是在故紙堆里翻檢城市的歷史與人的歷史,也像淘金、考古那樣,以綿密柔韌的文字,在一小塊視域里精耕細作,堅執(zhí)地要在城市生活的浮華人生里去尋找“田園”般的心靈風景線。從趙踐獲獎的散文集《小城志的一頁》篇名里那些赫然醒目的“追憶”“守望”“泥土親情”“尺半陽光”等字眼流露出的那樣一種溫情脈脈的情調,似可窺見到作者都市人生里難以釋懷的鄉(xiāng)土田園夢。

一、園林:生命之靜

趙踐的散文主要以蘇州這個風格獨異的文化名城為敘述空間,讀解她的歷史文化形象、地理人文景觀、自然風物人情。作為一個經(jīng)濟和文化都異常發(fā)達的城市,蘇州沒有繁華、富麗、時尚等這些現(xiàn)代城市五光十色的流行色彩,相反,卻是一個頗有點兒古樸、內斂的城市。因此,趙踐聚焦于蘇州的散文也就不同于通常意義上的都市散文,她和都市的情感是曖昧的,若即若離的,既不認同也不拒絕。就像蘇州在城市飛速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對自身“古老”的文化形象和身份的那種猶疑和困惑,既想迎合、匯入城市現(xiàn)代化的時尚風潮卻又拒絕、堅守。更確切地說,趙踐的散文是都市中的懷鄉(xiāng)夢,是和蘇州這個“黑白江南”的詩性文化氣質相契合的,那平和細膩的文字,過濾了外在的喧囂和浮華而深入了這個園林城市幽靜的靈魂。

園林作為蘇州的一個醒目標志,一種城市文化的重要表征,是趙踐散文的一個主體審美意象,一個內在的凝聚點、生發(fā)點。在趙踐之前,似乎還沒有人如此體貼入微如此細密深情地解讀過園林,如此深入骨髓地“以心靈、感覺來體會把握園林”那“寬大而又深邃的靈魂”①。那些幾百上千年的古園,趙踐筆下,竟是與我們的“某種人生體驗、某種人生夢想神秘地相向暗合”②的敞開的生命體,是一個個古人活著的靈魂。

趙踐的園林素描,重在人和園林之間最能產生心電感應的那些習焉不察的小景致。如一扇臨園的小窗,卻給你“身在一廳一堂一座湖石假山”的游人無法享有的獨特的視野和重大發(fā)現(xiàn),“窺視”到鼠鳥魚蟲等一些隱秘的居民在園中“大模大樣”地活動,你會驚異于“素來印象中的小動物的膽怯、鬼祟,原來都是人類的侵擾、干涉逼迫出來的,在大自然中它們本應享有與人類同樣的安閑、自由和尊嚴”。而一道園林的高門檻,在古代門閥士族門前的一裝一拔之間、跨出跨進之間,見證了多少事態(tài)炎涼和人間悲喜,但對那些在“古園窄小的天地間團團轉”,急于尋找“景點”,卻不能平心靜氣地去體會園林的浮躁的現(xiàn)代游人來說,“古園沒有可拔的門檻,也沒有可供進去的門”③。趙踐說,“懂得避,才能與古園相知相應”,那是要避開日益具有商業(yè)氣氛的紛繁的白天,避開游人如織的節(jié)假日,避開熱鬧的花期和蠢動的人群,甚至避開導游口中有著傳奇故事的經(jīng)典景致,用“心”去感悟才得以進入的一種佳境,一種神遇。

“蘇州園林最本質的特色也就是生命之靜”,與生命之動的“迷亂狂熱”相比,生命之靜的別有洞天則是“擯除富貴氣、浮華氣、現(xiàn)代氣”的“另外一種生存狀態(tài)”。隱居于鬧市之中的園林,怡然自得的存在,保持一份不為塵世紛擾的靜謐與安寧,一份世外桃源般的夢幻與沉醉,類似于鄉(xiāng)土散文作家筆下詩意的田園。在越來越逼仄的城市生存空間和精神空間里,它也就成為了城里人最后的身心棲息之地,精神的修養(yǎng)生息勃發(fā)之地,是城里人親近大自然的一種夢幻形式:“園子里的一切景物都是為入夢安排的:尺水勺波以夢江湖大海,拳石掌峰以夢萬仞高山”。那是“擺脫了心之役、形之羈后的一種徹底放松”④,是一種適性怡情的自在的生活態(tài)度和理想。趙踐對城市園林孜孜不倦的尋訪,竭力去發(fā)掘園林所蘊藏優(yōu)美情感和高貴精神人格,從而擯棄重重規(guī)約下的現(xiàn)代人畫地為牢的狹隘,追求一種包容一切的闊大的精神境界。

趙踐不是一個浸淫于園林文化的隱逸者,她是能進能出的,既能賞玩園林的仙風道骨,也能規(guī)避園林對生命的吸附誘惑。她自覺地站在生活世界和心靈世界的交匯點上,去透視和反思園林以及城市生活中的各種文化現(xiàn)象。在《兒子不肯去園林》一文里,作者給我們描述了一個不悅園林者——在父母軟硬兼施下被挾持到園林的兒子,不堪博大精深的園林文化之重負的壓抑的精神狀態(tài):“兒子垂頭喪氣地跟在我們后面,弓著腰一步一步地登上假山,又扶著欄桿一步一步地過九曲橋。這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分明是一個少年老頭,或是一個少年囚犯”,“本來他以少年之心自然而然就能感觸到的湖石、池水,突然一下子退得遠遠的,變成他再也無法親近的古董、化石?!雹菰谶@里,園林,在人們有意無意的“文化”定位和形象包裝下,竟然成了一種阻抑人親近感受自然的文化壁壘和精神負累,從而壓制了人的自然天性。在越來越遠離自然的城市生活中,“真實”被各種虛幻的“文化”影像重疊掩映,身在其中的人則時常有被懸空的虛浮感。通過“兒子不肯去園林”的這一“反?!爆F(xiàn)象,作者對過于精致的園林文化,對人們不自覺地強加于園林的不正常的文化心理給予了令人警醒的反思:“小小的園林幾千年來承載著一個龐大的思想體系,承載著一個理想王國,一個精神世界。它承載得起嗎?”其實這也是作者在生活的虛實之間的自我辯詰。

二、旅人之心:在“動”、“靜”之間

對生命的尋幽訪勝的隨筆式絮語中,趙踐的散文流露出一種人到中年的那種內心的清幽、安寧和祥和。然而,一路上你卻無法如她那樣心平氣和,猝不及防的你就被掀動起來了,不時地閃現(xiàn)出一些意外的“驚擾”。說到底,趙踐是在動中求靜,或者說是以靜制動,她那平和、閑散的文調后面依然是一顆藏匿不住的不安分的心,或者說正是因為作者內心的動蕩紛擾、狂野不羈,才在文字里有一份對寧靜的特別追求。正如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因為“心里頗不寧靜”,才要在寂靜的滿月的夜里,去看看“日日走過的荷塘”,希冀有另一番的光景和心情。趙踐的散文一方面是沉靜、多思的中年人生體驗,另一方面卻又不時為少年的激情所裹挾,故而時常呈現(xiàn)出“動”與“靜”這兩種二元對立、相生相成的生命狀態(tài),就像《舊時老周莊》里提到的鄉(xiāng)下人稱為“顯湖”的湖泊,通常狀態(tài)下,它們都“安靜本分地平躺著,但一到特殊情況它們也會像山體似的霍然站立”,“不聲不響地欠身而起,仿佛要去夠著越飛越近的烏云,天邊就像撐起一面陰郁的巨大鏡子?!雹蕖皠印?、“靜”之間這種大幅度的切換本身,其實也是作者豐富的內心世界和活躍的生命感覺的最直接的表現(xiàn)。

在城市旅游業(yè)日益發(fā)達的今天,“戴著太陽鏡、涂著防曬油、更帶著心靈上重重枷鎖的現(xiàn)代人”不惜時間、金錢和精力四處尋找“風景”,追逐奇山異水,然而卻無法與山水風物在彼此觀望中相互欣悅愛撫。趙踐始終以一顆親近自然的赤子之心去取景,趙踐對自然景物的狀寫,在內心的祥和、寧靜里,處處是自然景觀與作者的心性相契合。她認為,“山水不在有名無名,只在是否有靈,也即是說能否親近、能否感應”⑦。在《九真山寫真》里,老湖的“靜”吞沒了狂風暴雨,一切外在的喧囂在老湖面前都偃旗息鼓了:“驅趕我下山的,在我腳踝邊急促地泛泡沫的雨水一到湖岸就無聲無息地被岸草吸收,我的心一下子掉了下去,掉進湖上那深壇子一般的寧靜中”,作者以老湖的那種“非外部喧囂能夠侵擾”,“也非內部力量能夠打破”的“含蓄、沉靜”,以那種“遺世獨立般的美,無人領略的美”來映照自己理想中的獨立人格和純美的生命感受,滲透著一股內在的精神人格的力量。

趙踐對城市的打量端望也并非靜物寫生,不是智者般超然物外地靜觀天地萬物,而是以一顆敞開的旅人之心,處處以人在旅途的抒情意象和視角,去觀照家居的城市。在家居的散文作家心里,行旅是充滿了誘惑的,渴望旅途的“奇遇”,渴望沉寂的心靈被激活,灰暗的生命被突然照亮,如《一個獨自享有的旅途奇跡》中,“一個從未到過的地方,一座從未見過的房子,居然會使我產生一種骨肉至深的情感,記憶中那組沉潛的密碼被奇妙地觸動?”哪怕沒有這樣實在的旅途,心也在一次次的出發(fā)。“船是下水的房屋,而房屋是泊岸的船嗎?老屋是被時光被流水沖刷到岸邊的黑色船骸嗎?”⑧出發(fā)和回歸作為一組由此及彼的情緒和心理意象,一種永恒的生命狀態(tài),在趙踐散文里同樣具有誘惑。

三、“俗”中真味

深得“俗”中真味的張愛玲在城市的“市聲”中尋找到了人生的安穩(wěn)和踏實,趙踐則在蘇州這座地域文化濃厚的古城里尋找到了類似鄉(xiāng)土田園般親切的“家?!备小Zw踐毫不諱言道:蘇州是個很“家常”的城市。難道說,這樣一種“家常”的文化定位和意蘊,是作者,也是這個城市對生活的理解?是作者和這個城市在逝水流年中力圖抓住的真實?

在通常的認知中,知識,或者說,更主要是書本知識,似乎天然地構成了文化這一概念的核心主旨,而日常世俗生活卻被理所當然地排除在了有“知識”的文人雅士們長期把玩把持的“文化”門檻之外,最能體現(xiàn)出文化品性的來自生活本身的聲音被推置到了幕后。這里面存在著由來已久的對文化以及知識分子、文人等相關概念的模糊和混淆,對文化的這一誤讀,把無限生動豐富的文化內涵狹隘化、書本化、凝固化,也是導致以文化代言人身份存在的文人們在文化角色上的這種自我封閉而引發(fā)的心理和精神病態(tài)。事實上,文化以其對日常生活世界極強的依附性和滲透力,是一個不斷生長融合的物質和精神的雙向合成過程。任何一種文化都不是外在于生活的觀念性的既定想象,只有在個人生命體驗的意義上被感知,文化才能獲取自身的生存空間。20世紀80年代以來風靡一時的歷史文化散文,發(fā)展到后來就有些凌空蹈虛了,面對書本和歷史高談闊論,卻在活生生的現(xiàn)實人生面前失語。

趙踐對寬廣深厚的生活世界是積極介入的,一方面,她的散文具有心象世界的詩意和空靈,富有心靈性和情感性,另一方面,或者說,更主要的方面,她是面向具體而微的生活世界的,從不拘謹于自我內心和個人狹小的天地。而且小說家的出身,使她的散文在面對具體的人和事時,敘寫從容淡定,具有堅實的人生內涵,更能顯出生活的質感和厚實。盡管是以蘇州這個“文化”名城作為抒情寫意的基點,但相對于余秋雨宏大的歷史時空建構下對文化生命的感悟,趙踐則是基于文化的家常性和廣泛包容性,盡可能地往“小”里延伸,不在文化上做一些大而空的玄奧文章。她說,“人一生渴望奇遇,渴望轟轟烈烈、不同凡響的業(yè)績,然而卻常常是一盆花,一盆時常為你疏懶因而總是半死不活的花,或者是一只鳥,一只你時而喜歡時而嫌棄的鳥,伴你度過生命而你并不自知。”⑨正是這樣一種平常心態(tài)和人間情懷,使趙踐的視線總是牽扯著身邊那些凡人俗事,捕捉那些與小老百姓的日常生命狀態(tài)息息相關的細枝末節(jié),從文化的現(xiàn)實性、人間性和平民化中尋找新的人生支點和生命依托,賦予文化更多的親近凡俗人生的生命內涵,正如劉亮程所言:“展現(xiàn)博大與深遠的可能是一顆樸素細微的心靈,那些存在于角落不被人留意的瑣屑事物,或許藏著生存的全部意義。”⑩

趙踐以一顆“家?!敝娜テ纷x生活,去發(fā)現(xiàn)日常世俗之美,對卑微渺小的個體生命,充滿了母愛般的體貼、關懷和憐愛,對民間自在自然的生命形態(tài)和人生形式,深懷著由衷的親近喜愛之情,甚至連小鎮(zhèn)的神佛,也像是“人類的神通廣大的親戚,熱心腸的鄰居”{11}。在《民俗的力量》中,那熙熙攘攘的“軋神仙”的花市廟會竟成了一個“巨大的生命場”,“人們互換著生命信息,追求著生命認同”,也最終使作者由一個沉思者的格格不入到融入其中的真實的感動,這“意外收獲”使作者突然悟到自己過去耽于玄思冥想的生命像一只“垃圾桶”,收藏“破破爛爛的記憶,死水沼澤中冒泡般的感喟”,而“這街上每一個人的每一個渺小的愿望都比我來的真實來的自然因而也就更值得尊重值得理解”。顯然,感染并打動作者的,是那樣一種裹挾人的沸騰的生命氣息和強盛的生存欲望。中國自古就有“大隱隱于市”這樣辯證、深刻的生命哲學,書齋里缺少充足的生活陽光的照射,沒有維生素的合成,使文人的自我生命形象的呈現(xiàn)常常是蒼白、虛弱的,單方面地逃離世俗人生的蕪雜喧囂,并不能夠一勞永逸地獲得內心的寧靜。作者由對民間世俗文化的認同而引發(fā)了對文人自我生命價值的反思。

趙踐的散文在字里行間充滿了對生活的虔誠和感激,對大自然“泥土親情”般的每一份賜予,都倍加珍惜愛護。如對那穿越城市重重建筑物的壁障,勉強擠進屋來的“尺半陽光”,都有著如饑似渴的期待和欣喜,盡管有時候那只是“手掌般一塊小小光斑,有些驚悸不安、閃爍不定,隨時抽身出逃的樣子——它只是附近高樓上某塊窗玻璃的反光,并沒有熱量,但它立時讓屋子生出喜氣”{12}。然而,城市的自然生態(tài)和文化生態(tài)的失調紊亂,現(xiàn)代文明的種種頑癥,引起了作者深切的關懷和憂慮。以生存環(huán)境日趨惡劣的鳥類為主角的姊妹篇《候鳥飛越城市》和《籠鳥之城》,其實是暗喻人類自身危機四伏的生存狀態(tài)?!痘\鳥之城》是一篇文風活潑的小說化了的散文,作者一家從得鳥、養(yǎng)鳥到失鳥、尋鳥的一系列復雜的心理過程,讀來妙趣橫生而又發(fā)人深省。作為全家寵物的老八哥渴望與人交流,想方設法引起家人的重視,一旦得不到即時的回應,便像個孩子那樣飽含怨氣地連聲怪叫;“懷著對樹的柔情和渴望”,喜歡棲息在人的頭頂上;認真地回應小販寂寞而有些凄涼的叫賣聲,在這種看似可笑的人鳥對話中,既是鳥的寂寞,也是人類自身的孤獨和寂寞。盡管極通人性的老八哥對家人百般親昵依戀,也以一個重要的家庭成員的身份備受全家寵愛,但它還是最終感應到“來自天空,來自大自然的永恒召喚”{13},從最初的賴籠發(fā)展到最后奪籠而逃,像個長大成人離家出走的孩子,回歸了自然。與寄“人”籬下的籠鳥那被囚禁的可悲命運相對,飛越城市上空的候鳥,作為一種自由的象征,“遠離人世的一切浮華、喧囂和騷動,莊嚴地行進”,“昭示著自有超越人類狂妄和專制的更強大的東西,那便是自然的尊嚴和自由”{14},同時也是“窩塞”的“城”里人對掙脫自我和環(huán)境的束縛和圍困的憧憬。作者始終以生命的眼光,去發(fā)現(xiàn)稀松平常的城市景觀中隱含著的重大精神命題;在輕靈隨和甚至幽默的敘述中,表達了對人與自然那種樸實卻真切的理解和關懷。

趙踐聚焦于蘇州這個園林城市的散文,也可以說是一個人與一座城市之間的彼此塑造、相互尋找,“在古城漫步是很需要花費時間的,總有什么要牽扯你的腳步,總有什么想吸引你的視線,總有什么沉沉地攥住你——如果你碰巧又是一個極易接受暗示的人,一個極想尋找什么的人?!眥15}作者不是以一個游客的身份,從外部去打量這座城市,而是作為“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城市自身肌體的一分子,從選材取景到表現(xiàn)的視角,都偏重于對自我的認識和發(fā)現(xiàn),對日常生命狀態(tài)的沉思,從這個文化名城中讀出更多的人性人情,更多的人生內涵。但是作者也并沒有因此而過分遁入內心,沉溺于完全封閉、局狹的主觀自我的心靈世界,而是在穿越時空的城市漫游中尋求內外兩個世界的契合,在哲學、歷史、地理學、人類學的融會貫通中,在處處是阻隔的人生里,執(zhí)著而自信地縫合、構筑一個和諧圓融的城市鏡像,既有出世的清幽安寧,也有入世的歡樂歡騰。

①趙踐:《艮岳石》,《小城志的一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71頁。

②④⑤趙踐:《人和園林》,《小城志的一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3頁-第51頁。

③趙踐:《園林素描》,《小城志的一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4頁-第58頁。

⑥{11}趙踐:《舊時老周莊》,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第79頁,第112頁。

{7}趙踐:《九真山寫真》,《小城志的一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7頁。

⑧趙踐:《城中隱河》,《太陽》1997年第10期。

⑨{13}趙踐:《籠鳥之城》,《小城志的一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71頁。

{10}劉亮程:《對一個村莊的認識》,《風中的院門》2001年版,第415頁。

{12}趙踐:《尺半陽光》,《小城志的一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78頁。

{14}趙踐:《候鳥飛越城市》,《小城志的一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42頁-第249頁。

{15}趙踐:《追憶昔日園林》,《小城志的一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頁-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