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思想與儒道釋思想關系研究論文
時間:2022-10-03 03: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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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戲作一篇書,千古發爭端”[①]使得蘇子“久戲風波”[②]。在北宋的政治迷亂中,蘇子成了黨派之爭最大犧牲品之一,他由此仕途坎坷,命運漂泊,多年離索,加之個人情感生活的波折與不幸,曾一度使他嗟嘆“人生如夢”、“人生如寄”,而他又是樂觀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③]他深感自己不過天地間“一蟻寄大磨”[④],由此,他諒解了人生的無常和個體生命的卑微:富貴本無定,世人自榮枯[⑤]。入獄、貶謫、喪妻,這一連串的劫難經歷,使蘇軾對政治與人生進行了全面的反省,在思想上緩入佛、老哲學作為對儒家信仰的補充。曠達虛靜,隨遇而安,而又桀驁倔強,不改正直的品性、濟世的初衷,坦蕩堂正,從而形成了蘇軾最為世人崇敬的人格魅力。也正由于這樣糟糕的人生際遇使他更深地體悟生命存在的意義:醉鄉路穩不妨行,但人生、要適情耳[⑥]。人生,不過求個“自樂”。因此,他能一身浩然氣,心靈超乎凡俗,在政治高壓和生活困苦面前,“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⑦],“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⑧]。這才是真正的超然自適耳。
【關鍵詞】蘇軾詩詞超然自適儒道釋
前言
世人評東坡,多用“豪放”一詞。王靜安先生在其《人間詞話》中說:“以宋詞比唐詩,則東坡似太白,歐、秦似摩詰,耆卿似樂天,方回、叔原則大歷十子之流。”劉熙載也在其《藝概》中說:“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則時與太白為近。”這里,王、劉皆認為蘇軾之詞風與太白詩風近。在我認為,與其說其文風相近,不如說其人胸襟相近。一切文章,皆由心出,心性相似,故其文采亦是相仿。而東坡先生與太白其實頗多不同,太白多仙風道骨,而東坡則多人間煙火味。故,東坡一生為仕途累,終老不忘“致君堯舜”,死于仕途;太白不同,醉酒撈月,乘月西歸,何等詩意。東坡其身,逃不脫仕途,雖“甘與麋鹿友”卻“苦為世味誘”,因此其歸隱之心隱逸之情只能訴于詩詞中、于對釋道空無、逍遙思想的追隨與渴盼中。所謂“大隱隱于金馬門”,大概指的就是東坡這種“身為仕宦累,心為不系舟”之人。雖然東坡一生遭貶,但終究也是個官。
吾書此文,實為對東坡先生詩詞之仰慕。喜其豁達,嘆其飄逸,惜其命途多舛。吾讀東坡,能同喜亦能同悲,故引為知己耳。此文以東坡詩詞為本,以“超然自適”為綱,中連儒道釋。因此,不全列舉東坡詩詞,一切以“蘇軾詩詞、超然自適、儒釋道”此三關鍵詞為標準作取舍,故書成此篇。
第一章關于蘇軾生平及詩詞簡介
一、蘇軾生平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父蘇洵,弟蘇轍都是著名的散文家。他是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年)的進士,官至翰林學士、知制誥、禮部尚書。神宗元豐三年(1080)御史臺興“烏臺詩案”,蘇軾(45歲)被以“謗訕朝廷”罪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元祐初,哲宗年幼,高太后主政,起用于反對熙寧變法的舊官,蘇軾受到太后特別的器重,累官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禮部尚書。但蘇軾又不贊成司馬光等盡廢新法,因政見不合,就主動請求出知杭州、潁州等地。高太后去世,哲宗親政,改元紹圣,罷“元祐黨人”,蘇軾于紹圣初年(1094)四月以“譏斥先朝”罪貶知英州,尚未到達貶所,八月又貶惠州,紹圣四年四月再貶儋州。在儋三年,徽宗即位,遇赦北歸。建中靖國元年(1101)七月二十八日卒于常州。徽宗朝立“元祐黨人碑”(罪人碑),蘇軾碑上有名。高宗朝才得正名,贈太師,謚文忠。他是北宋中期的文壇領袖,文學巨匠,唐宋八大家之一。其文縱橫恣肆,其詩題材廣闊,清新豪健,善用夸張、比喻,獨具風格。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并稱“蘇辛”,有《東坡全集》、《東坡樂府》。
蘇軾在去世前兩個月,看到李公麟作的蘇軾畫像,遂題詩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⑨]由此可見蘇軾一生仕途之坎坷、命運之漂泊。
二、蘇軾詩詞簡介
蘇軾的文學觀點和歐陽修一脈相承,但更強調文學的獨創性、表現力和藝術價值。他的文學思想強調“有為而作”,崇尚自然,擺脫束縛,“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他認為作文應達到“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橫生”[⑩]的藝術境界。蘇軾散文著述宏富,與韓愈、柳宗元和歐陽修三家并稱。文章風格平易流暢,豪放自如。釋德洪《跋東坡(左忄(xīn)右允)池錄》說:“其文渙然如水之質,漫衍浩蕩,則其波亦自然成文。”蘇軾與歐陽修并稱“歐蘇”,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是繼歐陽修之后主持北宋文壇的領袖人物,在當時的作家中間享有巨大的聲譽,一時與之交游或接受他的指導者甚多,北宋文學家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和張耒都曾得到他的培養、獎掖和薦拔。故稱蘇門四學士。
蘇詩現存約四千首,其詩內容廣闊,風格多樣,而以豪放為主,筆力縱橫,窮極變幻,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為宋詩發展開辟了新的道路。燮星期《原詩》說:“蘇軾之詩,其境界皆開辟古今之所未有,天地萬物,嬉笑怒罵,無不鼓舞于筆端。”趙翼《甌北詩話》說:“以文為詩,自昌黎始,至東坡益大放厥詞,別開生面,成一代之大觀。……尤其不可及者,天生健筆一枝,爽如哀梨,快為并剪,有必達之隱,無難顯之情,此所以繼李、杜后為一大家也,而其不如李、杜處亦在此。”其詩清新豪健,善用夸張比喻,在藝術表現方面獨具風格。少數詩篇也能反映民間疾苦,指責統治者的奢侈驕縱。詞開豪放一派,對后代很有影響。《念奴嬌·赤壁懷古》、《水調歌頭·丙辰中秋》傳誦甚廣。詩文有《東坡七集》等。
蘇軾的詞現存三百四十多首,沖破了專寫男女戀情和離愁別緒的狹窄題材,具有廣闊的社會內容。蘇軾在我國詞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他將北宋詩新運動的精神,擴大到詞的領域,掃除了晚唐五代以來的傳統詞風,開創了與婉約派并立的豪放詞派,擴大了詞的題材,豐富了詞的意境,沖破了詩莊詞媚的界限,對詞的革新和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名作有《念奴嬌·赤壁懷古》、《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等,開豪放詞派的先河,與辛棄疾并稱“蘇辛”。劉辰翁在《辛稼軒詞序》說:“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
本文主要是探討他的詩詞所表現出的超然自適與儒道釋思想的關系。
第二章人間如夢的嗟嘆
一、嘆仕途的坎坷
蘇軾在其詞《滿庭芳·歸去來兮》[11]中寫到:“問何事人間?久戲風波。”
在他去世前兩個月,看到李公麟作的蘇軾畫像,遂題詩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在政治風波里“久戲”,是蘇軾坎坷的仕途生涯的真實寫照。
元豐二年(1079年)三月,蘇軾從徐州被調往湖州。因為與王安石的政見不合,他已經從杭州至密州,密州至徐州,一遷再遷。
在徐州兩年的時間里,蘇軾政績斐然。
熙寧十年四月(1077年),他由密州遷至徐州。是年,“徐州水患大作,七月十七日河決澶州曹村埽,八月二十一日及徐州城下”。蘇軾帶領著全城的老百姓,抗擊水災,“至十月五日,水漸退,城以全”。元豐元年,建黃樓。
元豐元年(1078年)十二月,蘇軾派人在徐州西南找出了石炭,“冶鐵作兵,犀利勝常”[12]。此時的蘇軾并不知道,元豐二年,不是他流亂旅程的結束,而是真正漂泊人生的開始。
元豐二年三月,蘇軾從徐州往湖州途中,寫下了《江城子·別徐州》:
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余幾許?春縱在,與誰同!隋堤三月水溶溶。背歸鴻,去吳中。回首彭城,清泗與淮通。欲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
過去二年,他在徐州,愛護百姓,固有深情;又結交好友,如陳師道、云龍山人張天驥等;又遍覽徐州山水,心中不可能無一絲依戀,因此懷念徐州,屬人之常情。但他寫這首詞又不僅是懷念徐州那么簡單。從熙寧四年(1071年),他便被一貶再貶,至今已經八年,他自然是想回到朝廷中去的,而如今卻遷向了更遠的湖州。貶到杭州,還可以說是個美差,畢竟那里是“天堂”,但現在,蘇軾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被召回朝廷。在這種情況下,貶謫之人的共同情感,在蘇軾身上也體現了出來。
這首詞首句便是“天涯流落思無窮”。“天涯流落”者,“同是天涯淪落人”也。后蘇軾有詩云:“香山居士留遺跡,天竺禪師有故家。空詠連珠吟疊壁,已亡飛鳥失驚蛇。林深野桂寒無子,雨浥山姜病有花。四十七年真一夢,天涯流落涕橫斜”[13],把自己比作白居易。而白居易《長恨歌》有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又有“江州司馬青衫濕”,蘇軾詞《滿庭芳·三十三年》中則說“故人驚怪,憔悴老青衫”,在此,蘇軾是實實在在地承認自己是個“遷客”了。
《江城子·別徐州》一詞,雖然有離別的憂思惆悵,有幾分無奈,但并不悲哀。此時蘇軾雖又遭貶謫,但還沒有遭逢人生的巨變。而這巨變,就像醞釀已久的暴風雨,當頭把他給澆了個淋漓盡致,險些送命。
元豐二年四月二十九日,蘇軾到湖州任。這一年,有人告發他的《湖州到任謝表》是誹謗朝廷,于是神宗命人到湖州把抓捕蘇軾。八月十八日,蘇軾因“烏臺詩案”入獄,十二月出獄,謫黃州。
烏臺詩案是蘇軾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在這之后,他的境遇,越發坎坷起來。
蘇軾的《黃州上文潞公書》講述了他初因烏臺詩案被捕時的情狀:“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步相隨,其余守舍皆婦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長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箸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焚之”。其禍厲害至此!
在黃州呆了五年多之后,蘇軾終于在宋哲宗趙煦元佑元年(1086年)回到了朝廷。此時宋神宗剛逝世,哲宗趙煦年幼,由高太后執政。
到了元祐八年,高太后死,哲宗親政,復王安石新法,貶蘇軾、蘇轍等舊黨人士。元祐九年,哲宗三貶蘇軾,先貶至定州,后又改為英州(嶺南之地),未到英州又改為惠州,越貶越遠。紹圣四年(1097年),蘇軾又被貶到儋州——海南的昌化軍,這是他被放逐的最后一個貶所。在儋州,蘇軾一貧如洗,“初僦官屋以庇風雨,有司猶謂不可”[14]。他一邊讀書,讀柳詩和陶詩(他只帶了這兩本書),一邊作詩自娛;同時,他結交平民朋友,輔之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和深厚的文化內涵使得他在艱苦的生活條件面前仍能泰然自若,自得其樂。“九死南荒吾不悔,茲游奇絕冠平生”這樣的超然自若,是歷經風雨后的淡定,而誰,又知這是詞人無可奈何后的自解?他諒解了不平的遭遇,因此也就掉出宦海沉浮俯視生命本身。后四年,哲宗死,蘇軾終于可以北歸。但北歸途中,他就故去了。
下獄、貶謫的劫難經歷,使蘇軾對政治與人生進行了全面的反省,在思想上緩入佛、老哲學作為對儒家信仰的補充。曠達虛靜,隨遇而安,而又桀驁倔強,不改正直的品性、濟世的初衷,坦蕩堂正,從而形成了蘇軾最為世人崇敬的人格魅力。他躬耕農事,耕作東坡,“幅巾芒屣,與田父野老相從溪谷之間”,借天地山川維養其胸中浩然之氣,克服了逆境中的政治高壓與生活困苦。
在蘇軾66年的生命里,或許波瀾重重,或許生活困窘,但他未曾頹唐喪志,一直致力于仕途,而最難得的,應屬他始終保有的那顆溫柔細膩的詩人心。他看得開生死,看得開離別,看得開奔波勞苦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說:“人生到處萍飄泊”。
佑二年,(1057年),蘇軾二十二歲,和弟弟蘇轍一起及進士第,深為歐陽修所贊。歐陽修曾有語:“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當是時,蘇氏父子三人名滿京城。此時的蘇軾,自是意氣風發。及至后來,與王安石政見不合,從此貶謫數十年,漂泊后半生,看遍了人世的滄桑。蘇軾在徐州時就感悟到“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15]。“烏臺詩案”以后,人生命運的倏然變化使他更加真切而深刻地體會到人生的艱難和命運的變幻。他不止一次地浩嘆“人生如夢”[16]、“笑勞生一夢”[17]、“萬事到頭都是夢”[18]、“世事一場大夢”[19]、“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20]、“身外儻來都似夢,醉里無何即是鄉”[21]、“只堪妝點浮生夢”[22],所謂“人生如夢”,既指人生的有限短暫和命運的虛幻易變,也指命運如夢般地難以自我把握,即《臨江仙·夜歸臨皋》詞所說的“長恨此身非我有”。“人生如夢”的思想,在蘇軾的詞里不斷出現。
蘇軾慨嘆著時光的流逝和人世的無常。“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往如梭”、“與君各記少年時,須信人生如寄”、“人生幾度秋涼”、“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無不在感嘆著人生易老,韶華易逝。幾許悲涼,幾許無奈。
蘇軾雖然深切地感到人生如夢,但并未因此而否定人生,而是力求自我超脫,始終保持著頑強樂觀的信念和超然自適的人生態度: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23]
他低吟:“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乾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須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思量,能幾許,憂愁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張。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24]在一貶再貶的仕途生涯中,他嘗夠了漂泊,看慣了無常,“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他已經不想再爭什么名什么利,他不想再“說短論長”,他“幸對清風皓月”只想來個“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然而,“誰解其中味”呢?“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漸入中年,蘇軾依然念念不忘他“齊家治國平天下”、“致君堯舜”的理想,《沁園春·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云山摛錦,朝露漙漙。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游卒歲,且斗尊前。
既表現了他“致君堯舜”的人生理想和少年時代意氣風發、豪邁自信的精神風貌,也流露出中年經歷仕途挫折之后復雜的人生感慨。稍后在密州寫的《江神子?密州出獵》,則表現了他希望馳騁疆場、以身許國的豪情壯志: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現實中的“射虎”太守和理想中“挽雕弓”、“射天狼”的壯士形象當然已無法相契,學士自我勉勵,暗示自己青春還在、豪氣依舊。然而,此時已經三十九歲的他,將入古人所說的“不惑之年”,青春已隨流年去,此身不過區區一小太守?誰服!而現實終歸是現實,他當然不知道自己此后的仕途會越走越坎坷,“致君堯舜”之凌云壯志愈加暗淡,長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而最難得的當屬他的政治理想,不容于朝中的歲月,在遠離政權中心的貶所依然不忘濟世、服務百姓,在事業上成就一番作為,他所到之處,都積極為民眾辦實事,處處留有“政聲”。在風翔他被稱為:“蘇賢能”;在杭州疏浚西湖,修建蘇堤;在海南他又建醫院,學校等。在文明創作上,他的最優秀詩篇都是在貶所中寫就;在生活方面,所到之處都能密切聯系群眾,深得當地人民愛戴。蘇軾在民間影響極大,東坡巾、東坡帽、東坡扇、東坡酒等等,或時髦一時,或流傳至今。足見蘇軾在民間影響之大。
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變成被一貶再貶的“天涯流落客”,蘇軾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面對逆境,一般人或許早已承受不住。然而蘇軾卻選擇了用樂觀、豁達的態度來看待人生的風風雨雨,就算時光易逝,依然高唱“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鼓舞著自己;自我寬慰:“醉鄉路穩不妨行,但人生、要適情耳”,人生,不過求個“自樂”。
這種悟,又何嘗不是一種智慧呢?
三、嘆“佳人相見一千年”
蘇軾一生兩妻一妾,暮年卻以鰥夫身份飄零人世、隕落陰府。
蘇軾的結發之妻叫王弗,四川眉州青神人,年輕貌美,知書達禮,十六歲嫁給蘇軾。她堪稱蘇軾的得力助手,有“幕后聽言”的故事。蘇軾為人曠達,待人接物相對疏忽,于是王弗便在屏風后靜聽,并將自己的建議告知于蘇軾。王弗與蘇軾生活了十一年后病逝。蘇軾依父親蘇洵言“于汝母墳塋旁葬之”,并在埋葬王弗的山頭親手種植了三萬株松樹以寄哀思。又過了十年,蘇軾為王弗寫下了被譽為悼亡詞千古第一的《江城子·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的第二任妻子叫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在王弗逝世后第三年嫁給了蘇軾。她比蘇軾小十一歲,自小對蘇軾崇拜有加,生性溫柔,處處依著蘇軾。王閏之伴隨蘇軾走過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25年,歷經烏臺詩案,黃州貶謫,在蘇軾的官海沉浮中,與之同甘共苦。25年之后,王閏之也先于蘇軾逝世。蘇軾痛斷肝腸,寫祭文道:“我曰歸哉,行返丘園。曾不少許,棄我而先。孰迎我門,孰饋我田?已矣奈何!淚盡目乾。旅殯國門,我少實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嗚呼哀哉!”在妻子死后百日,請他的朋友、大畫家李龍眠畫了十張羅漢像,在請和尚給她誦經超度往生樂土時,將此十張足以傳世的佛像獻給了妻子的亡魂。蘇軾死后,蘇轍將其與王閏之合葬,實現了祭文中“惟有同穴”的愿望。
蘇軾的侍妾王朝云,比蘇軾小二十六歲。在蘇軾最困頓的時候,王朝云一直陪伴其左右。王朝云是蘇軾的紅顏知己,蘇軾寫給王朝云的詩詞最多,稱其為“天女維摩”。但不幸的是,朝云也先于蘇軾在惠州病逝。朝云逝后,蘇軾一直鰥居,再未婚娶。遵照朝云的遺愿,蘇軾將其葬于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棲禪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邊筑六如亭以紀念,撰寫的楹聯是“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此楹聯有個著名的典故:“東坡一日退朝,食罷。捫腹徐行,顧謂侍兒曰:‘汝輩且道是中有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坡不以為然。又一人曰:‘滿腹都是見識’。坡亦未以為當。至朝云,乃曰:“學士一肚皮不入時宜。’坡捧腹大笑。”
人生得如此嬌妻美妾,夫復何求?她們賢淑、知書達理,與蘇子相濡以沫,在蘇子坎坷的仕途生涯中舍命陪君子、湖海相隨,可是,終究一個個都先作了土,留給蘇子深切的疼痛和哀思。中國自古有“三悲”一說:幼年喪父,中年喪夫,晚年喪子。蘇子三喪其愛侶,雁要成陣,蝶亦雙飛,何況萬物之靈長?蘇子之痛盡在不言中矣。命運如此,天地同悲。如此,他思念她們,用文字緬懷她們,用深邃的內心思考生命。“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25]、“輕云薄霧,總是少年行樂處。不似秋光,只與離人照斷腸”[26],茫茫人生路,“二十五弦彈不盡,空感慨,惜余情”[27],“一盞壽觴誰與舉”[28]?“高情已逐曉云空”[29],“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唯有“對清風皓月”、“一曲滿庭芳”,“還酹江月”。
第二章超然自適與儒道釋思想的關系
一、超然自適與儒家思想的關系
由于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古代讀書人都希望有所作為,建功立業,所謂“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等,當這種理想無法實現或遭遇挫折時,會有以下表現:一、殉道。即用生命去殉自己的理想,如屈原自沉汨羅江。二、抱怨。即在詩中抒發窮困愁苦、懷才不遇的怨氣。
陶淵明的詩多有貧病愁苦之嘆,以及對仕途郁郁不得志的抱怨。以李白的豪放也不免頹廢;杜甫關心國計民生,但抱負不能施展,多有失意的悲愁之吟。像《登高》中“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陳子昂之“念天地之幽幽,獨愴然而涕下”;李白之“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等。
但到了蘇軾則完全成就了一派豪放超然、飄逸豁達的詞風,對人生的富泰窮通充滿諒解,表現出一種“成固欣然,敗亦同樣有所作為”的胸懷。
蘇軾從小就有“奮厲有當世志”的儒家濟世的志向,即“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的思想,十六歲時,即“學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宋史·蘇軾傳》中有這樣的記述:蘇軾少時,母親程氏教其漢書《范謗傳》。范謗是東漢黨爭時受迫害的一個忠臣,任命為清詔使的時候,慨然有澄清天下的志向。后受迫害時,不茍且偷生,寧愿付出生命。臨別辭母時說:“為兒不孝,沒能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范母說:“一個人既想成就名節,又想富貴壽考,豈能兩全?母親愿你去完成理想。”讀到這里時,小蘇軾發誓長大了也要做范謗。而當現實命運是“此生飄蕩何時歇?家在西南,常作東南別”的時候,他并不消沉悲觀,其詩詞顯出了黑色幽默的味道,“人間何者非夢幻?南來萬里真良圖”[30],“吾生如寄耳,嶺海亦閑游”[31],“生逢堯舜仁,得作嶺海游”[32],他把貶謫嶺海這樣的不幸當成君恩,使他得以游山玩水,這樣飄然曠達的胸襟何嘗不是一種適世的智慧呢?
二、超然自適與道家思想的關系
蘇軾少年時代深受莊子思想的影響。他自幼喜歡《莊子》。在其詩詞中隨處可見道家思想的影子。“方士三山路,漁人一葉家”[33],“方士三山”,道家語也。“冰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34],“姑射仙人”是《莊子·逍遙游》中的故事:“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這個故事是比喻一種很高的修養。說是在藐姑射的山上,有一得道真人,肌膚像冰雪樣潔白,姿態像處女樣美麗,洪水滔天而不會被淹死,大旱使金石融化、土山枯焦而他不會被傷害。——這實際上表達的是道家在精神上自我保全的一種操守。此外,《莊子·養生主》中還講了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今臣之刀近十九年矣,所解牛數千矣,而刀刃如新發于硎。”這講的是修養的問題。《莊子·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這種高遠的、不受拘束的、超遠曠達的思想,《莊子》里還講了很多。蘇軾小時侯讀《莊子》,他說:“吾昔有見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35]說明蘇子對道家學說精髓早悟。而“造物本無物,忽然非所難”、“人生本無事,苦為世味誘”、“身外徜來都似夢,醉里無何即是鄉”這種忘情物我、超脫物外、人生如夢的感嘆,深受道家的超脫物我的思想影響。道家的“空無”指的是外物的空無。“夢里栩然蝴蝶、一身輕”、“來往一虛舟,聊隨物外游”,道家語也。前者典出《莊子·齊物論》,“虛舟”出自《莊子·山木》。在這里,“虛舟”代表的是一種內心的寧靜與淡泊。
道家思想的另一個精髓就是“逍遙”。在蘇軾的詩詞里,這種“逍遙”是由“謫仙”李太白所表現的。李白性不羈而好老、莊,人稱“謫仙”。蘇軾詞云:“臨江一見,謫仙風采,無言心許”[36]。道家的思想里,也有“空”和“無”。與佛家的“空”和“無”不同的是,道家的“空無”指的是外物的空無,而佛家則是一切皆空無。在詞中,蘇軾多次用“狂”字,如“我自疏狂異趣,君何事、奔走塵凡”[37]、“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38]、“老夫聊發少年狂”[39]、“美酒一杯誰與共。尊前舞雪狂歌送”[40]、“垂楊系馬恣輕狂”[41]、“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42]、“誰憐寂寞高常侍,老去狂歌憶孟諸”[43],此“狂”,即源自李太白“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之狂。李白近于癲狂,而蘇軾疏狂,二者程度不同,但“逍遙”、“瀟灑”之意,二者同源于老、莊。蘇軾《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中說“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他只想“萬里云山一破裘,杖端閑掛百錢游”,這樣的仙風道骨正是道家思想對蘇軾的滲透,從而成就蘇軾豪放超然、飄逸豁達的修行。
三、超然自適與釋家思想的關系
蘇軾有一詩:“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凈。浩然天地間,惟我獨也正。今日嶺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頂,結發受長生。”[44]其詩句清麗脫俗,婉如出水蓮花,佛家之空靈躍然紙上。
蘇軾的超然自適里,有著幾分儒家濟世之苦心,幾分道家“逍遙”,又有著釋家的睿智和空靈。
“寓身此世一塵沙”,禪家語也;“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取慧能偈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45]之意,亦是禪家語。“人生如夢”,“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本來就是佛家的思想。紹圣三年(1096年)七月,蘇軾妾朝云卒,蘇軾作詩悼之,并作墓志,于惠州棲禪寺大圣塔葬處作亭覆之,名之“六如亭”。“六如”,出自《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萬事萬物,于佛家看來,不過是空,以此眼光看世界,則一切憂懼,都是塵土。蘇軾的灑脫里,帶著佛家的淡然和空靈,“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后緣”。他從來就認為“萬事從來風耳過,何用不著心里”,“光景百年,看便一世,生來不識愁味”[46]。他認為,凡事只有“游于自然”“忘情物我”達到“無愁可解”的境界才是最上乘。所以他雖被貶南荒儋州,卻有“三適”——就物質生活講,蘇軾父子在儋州確實過著“苦行僧”的生活;但就精神生活講,蘇軾仍“超然自得,不改其度”[47]。組詩《謫居三適》集中表現了他這種“超然自得”的生活情趣。一是《旦起理發》:“少年苦嗜睡,朝謁常匆匆。爬搔未云足,已困冠巾重。何異服轅馬,沙塵滿風鬃。鞍響珂月,實與竏械同。”年輕時候,睡眠很好而忙于朝謁,癢未搔足就要衣冠楚楚地朝謁上司,拜會同僚,如服轅之馬,如竏械加身,很不自由。現在好了,每天可以“安眠”到“日出”,才起來梳頭,清爽極了:“老櫛從我久,齒疏含清風。一洗耳目明,習習萬竅通。”二是《午窗坐睡》,兩腳盤在蒲團上,兩肘靠著竹幾,沉沉入睡,重游“無何有”之鄉:“蒲團盤兩膝,竹幾閣兩肘。此間道路熟,徑到無何有。”三是《夜臥濯腳》:“長安大雪年,束薪抱衾。云安市無井,斗水寬百憂”,長安柴貴,云安水貴,都不可能舒暢地濯足。儋州雖然米貴,“得米如得珠”;但柴水不缺,可任情“濯足”:“瓦盎深及膝,時復冷暖投。”這里雖然缺藥,但洗腳就可療腳疾:“土無重講(腳腫)藥,獨以薪水療。誰能更包裹,冠履裝沐猴!”誰還會再次把足裹起來,去做虛有儀表的獼猴呢?以上《三適》,都是在官場中享受不到、也體會不到的人生之趣,所以他說:“誰能書此樂,獻與腰金公(腰懸金印的人)?”
蘇軾的這種忘情物我,無愁可解的達觀性格是與佛家的“靜而達”思想影響有關的。佛教的基本教義是,人生是無常的,充滿痛苦,只有信奉佛教,努力修行,才能徹底擺脫苦惱,進去涅槃境界。佛教的基本學說有“四諦”[48]、“八正道”[49]、“五蘊”[50]、“十二因緣”[51]、“三法印”[52]、“三學”[53]等。而三學是佛教修行的根本之道。三學即是戒定慧。而蘇軾忘情物我主要受戒定慧之一的“定”的影響。定是指精神的安定統一,但心靜為方法有種種程度的不同,普通人日常心靜的欲境界,并不是真正的精神統一;真正的精神統一稱為根本靜。修心禪定主要目的是使心統一,從而能以明鏡止水般的心,觀察諸法實相,獲得正確的智慧;使心空明,從而能采取適切的判斷,作出迅速確切的處置。禪定的目的,即在依定得慧。[54]
由此可見,蘇軾之“左角看破楚,南柯聞長滕。鉤簾出乳燕,穴紙出癡蠅。為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崎嶇真可笑,我是小乘僧”[55]已深悟佛家以慈悲為懷之思想。他了悟人生實相,“萬事從來風耳過,何用不著心里”、“寓身此世一塵沙”,只愿“笑看潮來潮去、了生涯”[56],只愿掛“累累一串珠”,“遺響下清虛”[57]。
第三章滄海寄馀生
蘇軾在《次韻送張仙人歸彭城》一詩里說:“羨君飄蕩一虛舟,來作錢塘十日游。水洗禪心都眼凈,山供詩筆總眉愁。雪中乘興真聊爾,春盡思歸卻罷休。何日五湖從范蠡,種魚萬尾橘千頭。”道盡了他對隱逸生活的渴望。
蘇軾詩詞中,多愛出現“小舟”這個意象。如“昨夜扁舟京口,今朝馬首長安”、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58]、“獨棹小舟歸去,任煙波飄兀”、“欲棹小舟尋舊事,無處問,水連天”、“輕舟短棹任橫斜,醒后不知何處”、“佳節連梅雨,余生寄葉舟”、“送我長蘆舟一葉,笑看雪浪滿衣巾”。在這里,“小舟”至少有兩個源頭。
“莫便向姑蘇,扁舟下五湖”,“五湖聞道,扁舟歸去,仍攜西子”,這里的“扁舟”指的是越國的大夫范蠡功成身退,扁舟載美人歸隱的故事。
“獨棹小舟歸去,任煙波搖兀”,這一句,則源自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的“或命巾車,或棹孤舟”。蘇軾喜歡陶淵明,曾有“但得低頭拜東野,不辭中路候淵明”的慕陶詩句。
蘇軾有《點絳唇》一首:“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寫的正是桃花源的故事,則這“小舟”亦可以指武陵人進入桃花源的小舟了。
因此,小舟暗含著蘇軾的隱逸思想。
然而,蘇軾終其一生都在做官,怎么能說他是隱逸呢?
在這里,“隱逸”代表的是一種超然的生活態度。蘇軾熱愛田園生活。如《蝶戀花·述懷》:“云水縈回溪上路。疊疊青山,環繞溪東注。月白沙汀翹宿鷺。更無一點塵來處。溪叟相看私自語。底事區區,苦要為官去。尊酒不空田百畝。歸來分得閑中趣。”
又如“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59]一句,展現的是一種高潔而瀟灑的生活,反映了蘇軾對于隱逸生活的向往。
雖然蘇軾最后沒有真的像陶淵明一般歸隱,但沒有人會因此而笑話他“至今寂寞彭澤縣”。蘇軾對隱逸的向往是發自內心的,不是為了沽名釣譽,因此,他也毫不掩飾自己對于“致君堯舜”的向往,這就是蘇軾的超然中儒家的影響了。“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帝夢已遙思”,他畢竟還有“君臣之夢”,還希望自己的才華得到大用。但他也的確過了一種近乎隱士的生活,遠貶蠻荒,與草木為伍、黎人同居,并安然甚至最后愛上這種生活,“我本海南客,寄生西蜀州”,“九死南荒吾不悔,茲游奇絕冠平生”,身為仕途累,心為不系舟,這才是真正的隱士。
蘇軾的超然自適,融合著儒、釋、道三家的思想,在不落一家明顯痕跡、若即若離間,形成了蘇學士獨具特色的豁達通脫、疏狂不羈、瀟灑超俗、樂觀開朗的個性。那就是《定風波·而遂晴,故作此詞》中所說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瀟灑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此處看不到儒,看不到佛,也看不出道,看到的只是一個超然、樂觀的蘇軾,在雨中“吟嘯且徐行”。真正的超然自適,發乎內心,而終于能渾然天成。
小結
蘇軾一生,顛簸流離,起源可用他的一首詩概括:“誰言窮巷士,乃竊造化權。所見皆我有,安居受其全。戲作一篇書,千古發爭端。儒墨起相殺,予初本無言。”這“戲作一篇書,千古發爭端”寫的就是他自己。他少時才華橫溢,聰穎早慧,21歲時和弟弟蘇轍在父親的陪伴下趕赴京城參加科舉考試,一舉進士及第。殿試時,獻上二十五篇進策,深得仁宗皇帝的心,被評為翰林學士。三父子一時名滿京師。對于蘇軾及其弟蘇轍的才華,《宋人軼事匯編》有記載:名懾舉子(東坡)初赴制舉之召到都下,是時同召試者甚多。相國韓魏公語客曰:“二蘇在此,而諸人亦敢與之較試,何也?”此語既傳,于是不試而去者,十蓋八九矣。”可見少年蘇子是何等的才氣過人,名震朝野。然而,正如西方哲人尼采所說的:一切都是暫時的。蘇軾遇到了影響他一生仕途的政敵王安石,官運由此一波三折,特別是“烏臺詩案”之后,蘇軾被一貶再貶,直到天涯海角才罷休,然而,此時他已經老了,一切再無回天之力,可老天還是有眼,壯士作古,終于雪了他冤情,謚號文忠。而這,對于蘇子來說這又有什么意義呢,他已經在漫漫天涯路中體悟到了生命的真諦:醉鄉路穩不妨行,但人生、要適情耳。
從當年歐公賞識的“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的瀟灑少年郎,到暮年時的“天涯流落客”,在對人生的深刻思考中,他已經把本心隱于佛、道的豁達與空靈中,他的心已超乎塵世,“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這才是真正的超然自適耳。
參考書目:
1、《蘇軾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2、《宋詞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
3、《蘇軾評傳》(曾棗莊著)人民文學出版社
4、《蘇軾書畫藝術與佛教》(陳中漸著)商務印書館
5、《蘇軾新論》(朱靖華著)齊魯書社
6、《蘇軾論文藝》(顏中其著)北京出版社
7、《蘇軾文藝理論研究》(劉國珺著)南開大學出版社
8、《佛禪大智慧》(李安剛主編)中國社會出版社
9、《佛教十三經》(駱繼光主編)河北人民出版社
10、《莊子》(安繼民高秀昌注譯)中州古籍出版社
11、《宋人軼事匯編》人民文學出版社
12、《中國文學史》(游國恩等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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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見《蘇軾全集·詩集·次韻定慧欽長老見寄八首·其五》
[②]見《蘇軾全集·詞集卷二·滿庭芳·歸去來兮》:問人間何事?久戲風波。
[③]見《蘇軾全集·詞集·臨江仙·送錢穆父》
[④]見《蘇軾全集·詩集·遷居臨皋亭》
[⑤]見《蘇軾全集·詩集卷二·浰陽早發》
[⑥]見《蘇軾全集·詞集·哨遍·睡起畫堂》
[⑦]見《蘇軾全集·詩集卷二十四·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⑧]見《蘇軾全集·詞集·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⑨]見《金山志》
[⑩]見《蘇軾全集·答謝民師書》
[11]見《蘇軾全集·詩集卷二》
[12]見《蘇軾全集·詩集·石炭(并引)》
[13]見《蘇軾全集·詩集·天竺寺》
[14]見蘇轍《東坡先生墓志銘》
[15]見《蘇軾全集·詞集·永遇樂·明月如霜》
[16]見《蘇軾全集·詞集·念奴嬌·赤壁懷古》
[17]見《蘇軾全集·詞集·醉蓬萊》
[18]見《蘇軾全集·詞集·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
[19]見《蘇軾全集·詞集·西江月》
[20]見《蘇軾全集·詞集卷一·西江月·平山堂》
[21]見《蘇軾全集·詞集卷二·水龍吟·古來云海茫茫》
[22]見《蘇軾全集》
[23]見《蘇軾全集·詞集·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24]見《蘇軾全集·詞集·滿庭芳·蝸角虛名》
[25]見《蘇軾全集·詞集卷一·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
[26]見《蘇軾全集·詞集·減字木蘭花·春庭月午》
[27]見《蘇軾全集·詞集·江城子·銀濤無際卷蓬瀛》
[28]見《蘇軾全集·詞集·蝶戀花·泛泛東風初破五》
[29]見《蘇軾全集·詞集·西江月·玉骨哪愁瘴霧》
[30]見《蘇軾全集·詩集卷三十九·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
[31]見《蘇軾全集·詩集卷四十五·郁孤臺》
[32]見《蘇軾全集·詩集卷三十九·聞正輔表兄將至以詩迎之》
[33]見《蘇軾全集·詞集·南歌子·冉冉中秋過》
[34]見《蘇軾全集·詞集·南鄉子·冰雪透香肌》
[35]見《宋史·蘇軾傳》
[36]見《蘇軾全集·詞集卷二·水龍吟·古來云海茫茫》
[37]見《蘇軾全集》
[38]同上
[39]同上
[40]同上
[41]見《蘇軾全集》
[42]同上
[43]同上
[44]《蘇軾全集·詩集卷三十八·過大廋嶺》
[45]《佛教十三經·壇經·行由品》
[46]《蘇軾全集·詞集·無愁可解》
[47]《蘇軾全集·詩集·與元老侄孫書》
[48]~[54]見《禪佛大智慧》(李安綱主編)中國社會出版社
[55]見《蘇軾全集·詩集·次韻定慧欽長老見寄八首·其一》
[56]見《蘇軾全集·詞集卷一·南歌子·冉冉中秋過》
[57]見《蘇軾全集·詞集卷三·菩薩蠻·繡簾高卷傾城出》
[58]見《蘇軾全集·詞集·臨江仙·夜歸臨皋》
[59]見《蘇軾全集·詞集卷三·行香子·清夜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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