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貶謫詩落差性

時間:2022-08-25 11: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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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摘要:柳宗元貶謫后的詩歌情感表現上具有鮮明的落差性。即情感期待上,主體希望舒心適意但客觀效果上卻迅速走向悲苦幽怨。這種情感的迅速變化與柳宗元性格、經歷以及貶謫南方荒僻的自然社會環境有關。

關鍵詞:柳宗元貶謫詩落差性

柳宗元不僅是一位杰出的散文家,同時也是一位獨特而又有巨大影響的詩人?!叭松髡Z不必多,只要遠傳,如柳子厚,能幾首詩?萬世不能磨滅?!盵1]雖有夸大之嫌,但柳宗元于中唐元白淺俗和韓孟險怪詩風的洪流中卓然而立、自成一家,確是不爭的事實。對于柳宗元的古文,今人有很多研究;但對于他的詩歌,特別是他的情感變化具有落差性的詩歌,后人較少研究。本文擬從這個方面來探討柳宗元的詩歌情感特點,以更好地理解柳宗元的思想和文學成就。

“吟詠情性”的詩歌經過創作主體醞釀直覺生成后,就必須由形之于心到形之于手,由想象幻想的藝術世界到可見可感的語言文字世界?!耙夥斩灼?,文征實而難巧”[2]選擇恰當的文字傳神地傳達情感是詩歌抒情中重要的因素。貶謫后,柳宗元作詩非常重視遣詞造句,喜歡用對比性強的詞語來表現自己跌宕起伏、落差性大的感情。如:“不知從此去,更遣幾年回”(《再上湘江》)[3]、“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歸人”(《追詔赴都二月至灞亭上》)中就用“去”、“回”以及“南”和“北”來表達自己對坎坷命運產生的心靈震動,展現了不同處境中情感的巨大落差。

永貞元年九月,柳宗元初貶為邵州刺史,“朝議謂王叔文黨和自員外郎出為刺史,貶之太輕”[4]。十一月,再貶為永州司馬,詩人沿湘水南下永州。經過十年“投跡山水地,放情詠《離騷》”(《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的貶謫沉淪生活后終于在元和十年奉詔回京,心情十分喜悅,“南來不作楚臣悲,重入修門自有期”(《汨羅遇風》),理想再次燃燒,“為報春風汨羅道,莫將波浪枉明時?!保ā躲枇_遇風》)自以為可以重展才華,建功立業。情緒也由抑郁悲傷的低谷上升到飽和快樂的頂峰!詩人重新進入政治中心卻落空!幾個月后又被貶到更加荒遠更加偏避的柳州!“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作嶺外行”(《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詩人情感在突變的時事面前,在脆弱的個人命運面前,不得不陡然直下,形成落差?!对偕舷娼芳词窃诖饲榇司跋?,在情緒落差變化巨大的情況下,詩人創作的內涵深沉、外在形式淡泊的文短意長的小詩。方向對立的動詞“去”“回”包含兩層意思:湘水逝去何日重來?斯人獨去何日重回?或許永無歸期,埋骨異荒!同樣,其它詩中的方向相反的名詞,“南”“北”也具有獨特而對立的情感。

柳宗元年少立志高遠,自我期待價值很高?!坝镭懜镄隆鼻笆送疽环L順,“進士出身授校書、正字,然后任畿縣尉,再登臺、省做郎官”。[5]加上才華橫溢,意氣風發,富有滿腔的政治熱情,和志同道合的劉禹錫、韓泰、凌準、韓曄等在政壇上叱咤風云,鋒芒畢露。雖造成“疑生所怪,怒起特殊。齒舌嗷嗷,雷動風驅”(《唐故衡州刺史東平呂君誄》)的眾矢之的的不利局面,但他仍堅定不移竭其所能地參加革新。這種早期的經歷養成了他堅毅執著的性格,也使他被貶謫后仍渴望有朝一日能再展宏圖,南方貶謫之實與詩人內心渴望北歸立業之虛促使了他情感性格的變化。執著的人生追求,奔放開闊的性格,自強不息的心態,卻錯誤地閑置在荒癘偏避的南荒之地!

所以,雖然在一貶再貶沉冤難申和體弱多病心靈受傷的艱難情況下,詩人對生命的渴求以及對人生的追求和期待不是降低——消極沉淪或自我迷醉地發泄不遇的生命,而是增強——浪跡山水尋求舒適,親植嘉木涵養精神。這種心態使詩人情感期待以“欣”“笑”“歌”“樂”等積極性也是表層性為目的,以舒適自我、調節自我心緒為旨歸,如:“發春念長違,中夏欣再睹”(《再至界圍巖水簾遂宿巖下》)等詩都表現了柳宗元主觀愿望上期待舒適快樂之情。詩人主觀上始終是積極向上的,至少是努力向上的!在其詩中,主觀施事性很強的動詞“舒”“適”也屢屢出現,如“神舒屏羈鎖,志適忘幽潺;棄逐久枯槁,迨今始開顏”(《構法華寺西亭》)就高揚突出歡快愉悅之情來抑制超越孤寂幽怨之情。

然而,主體越是忘憂求樂,越是想舒適忘機,而其貶謫的生存環境卻沒有根本改變,個體理想抱負沒有實現,身體每況愈下,續娶氏族子女無望后嗣渺茫,則只能是忘憂更憂、消愁更愁,這就形成了客觀效果上的悲苦幽怨。“仆悶即出游,游復多恐……時得幽樹好市,暫得一笑,已復不樂。何者?譬如囚拘圓土,一遇和景,負墻搔摩,伸展支體。當此之時,樂以為適。然顧地窺天,不過尋丈,終不得出,豈復能久為舒暢哉?”(《與李翰林建書》)就清楚地說明了詩人情感落差性極大的原因?!靶馈薄皻g”“歌”“樂”等積極性情感只是詩人主觀期待,“孤”“寂”“幽”“悲”等消極性情感才是文本所現和他內心深處的永恒之感。盡管詩人想方設法排遣心中的苦悶和失意,如暢游山水、種植嘉木芳草、辛勤政事、放意田園等,但最終難以從悲怨的情緒中走出來。于是在其代表詩——山水詩上形成憂即出游,游則得樂,樂又復憂的情感生成畫面。

柳宗元詩歌情感具有強烈的鮮明的落差性特點,除了上文已經提到的原因外,還可以從下面來理解。

一是前后突變的人生經歷為這種客觀存在提供了可能?!坝镭懜镄隆鼻?,柳宗元是長安耀眼的政壇明星,仕途一帆風順,可以說是青云直上,加上自己年少氣盛,意氣風發,這就形成了心態上健康積極,情感上昂揚奮發的特點。“永貞革新”后,作為“八司馬”之首的他,在唐憲宗眼里,自然是罪大惡極,首先貶為邵州刺史,行程未到又貶為永州司馬員外同正置,即有名無實的閑置官員,這對于從小就以“利安元元”的柳宗元來說,無疑是沉重打擊。何況唐憲宗特意下詔“二王八司馬”“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例”,這意味著他從此永州無出頭之日!他的政治抱負、正想前途和振興家門的愿望將全部落空!而且,他是以一個親善小人、遽然得志的罪人的身份被貶,輿論導向上也傾向于他有罪于新皇,這種難以洗雪的沉冤也使他更加苦悶、痛苦甚至性格變異!這種貶謫在客觀上造成了鮮明的對比性。一是前期的志得意滿、幾為輔弼到后期的閑置蠻荒、朝不保夕,(王叔文就是被追貶賜死);二是政治權力中心、叱咤風云的長安迥異于人煙稀少、士人庸常的永州柳州;三是氣候適宜、開闊平坦的中原不同于燥熱濕雨、崎嶇不平的南方永州柳州。這種人生、社會和自然的巨大差異必然會影響堅毅執著的的柳宗元心態、情感及抒情言志的詩文創作。明顯的表現就是詩人心態由前期的自信、自負到后期的自傷、自嘆甚至自卑。性格也由開朗變沉寂、由豪放變冷峻或者是二者交替相生。這對于詩人情感的消極性和積極性表現有直接影響:理解這一點,對于更好地把握柳宗元詩歌情感有較好的輔助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