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官角色談論韓愈貶潮與區域文學影響

時間:2022-05-24 10: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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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官角色談論韓愈貶潮與區域文學影響

韓愈一生除京城長安之外,在哪些地方任過職?影響如何?如果從登進士第后的第一次任職,即30歲佐汴州董晉幕算起,則大致有汴州、徐州、陽山(36~38歲)、江陵(38~39歲)、洛陽(40~44歲)、潮州(52歲)、袁州(53歲)等地。從文學互動角度來看,韓文公貶官潮州對促進當地文化發展來說,效果最明顯,影響也最大。原因約有四點:一是貶潮州在52歲,已屆知天命之年,思想成熟。二是在潮州雖為貶官,但卻是主政一方的州刺史,與之前的幕府掌書記、縣令、法曹參軍等職務不可相提并論。三是文化落差越大,影響力則越大,潮州在當時是最為偏僻的地區之一,路途遙遠,文化落后,因而更能彰顯其影響力。四是韓愈在潮州有意識地自覺推行一系列教育措施,擴大了個人影響。總體來看,前三種具有普遍性。換句話說,韓愈之外的其他官員只要符合這三個條件,一般來說也會產生相類似的效果。關鍵是第四個原因,韓愈為什么會積極采取教育舉措?關于這個問題,韓愈在《潮州請置鄉校牒》中已作出回答:“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則民免而無恥;不如德禮為先,而輔以政刑也。夫欲用德禮,未有不由學校師弟子者。”[1]691-692意思是說改變愚昧落后的最好方式是推行德和禮,而教育則是推行德禮的必由路徑。與空發議論不同,韓愈是主動自覺地實施。皇甫湜對韓文公的這段經歷是這樣評價的:“大官謫為州縣,薄不治務,先生臨之,若以資遷。”[2]卷六八七,7038唐代大官貶為地方官佐,一般都不大過問地方政務,為什么韓愈與眾不同?這與韓愈曾經任職國子學官關系極為密切。韓愈多次任職學官的經歷,與他貶謫潮州和量移袁州所產生的文學影響之間,到底又有什么聯系?這些都是亟待解決的問題,也是本文寫作的初衷。

一、韓愈國子學官社會角色特征

韓愈一生四任國子學官:貞元十八年(802),35歲,任四門博士;元和元年(806)至二年(807),即39到40歲,任職國子博士;元和七年(812),45歲,復為國子博士;元和十五年(820),53歲,拜國子祭酒。在元和十四年(819)貶謫潮州之前,已做過三次學官,歷經四五個年頭。韓愈的文章反映出他任職學官的情況。他關注教育比較早,曾寫過《子產不毀鄉校頌》,盛贊“既鄉校不毀,而鄭國以理。”[1]67在任職期間,寫過較多的與職務相關的文章,比如《師說》,《進學解》。有寫給太學生的送別序文,如《送陳密序》、《送牛堪序》、《贈張童子序》等。亦有太學生傳記,如《太學生何蕃傳》。此外還有公文的撰制,如《請復國子監生徒狀》、《國子監論新注學官牒》等。當然最多的是給同行寫的墓志和祭文,如《歐陽生哀辭》和《題哀辭后》記四門助教歐陽詹,《國子助教河東薛君墓志銘》和《祭薛助教文》記國子助教薛公達,謂“同官太學,日得相因”[1]310,等等。這些文章真實地記錄了韓愈任職期間的思想狀態和生活情況,據此可以概括國子學官的社會角色特征。其一,對教育的獨特思考。韓愈貶謫潮州之前歷官已22年,任職中央學官約占1/4的時間。在長達四五年的學官經歷中,他親身體會到教育的重要性,曾提出許多關于教育的重要思想。比如論學習的重要性:“人非生而知之,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等等。論學習品格:“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論學習方法:“論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俱收并蓄,待用無遺”。要在博的基礎上求得精深,“沉浸濃郁,含英咀華”。論人才發掘:“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均體現出韓愈獨特的教育理念。其二,以教化為己任,強為人師。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論韓愈“好為人師”:“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嘩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3]541表達了對韓愈的同情。韓愈“好為人師”源于當世“恥于從師”的風氣,有著強烈的救偏補弊的現實針對性。元稹《白氏長慶集序》說:“貞元末,進士尚馳競,不尚文,就中六籍尤擯落。”[4]554可見儒家經典在當時不為士子所重。從韓愈《論佛骨表》“焚頂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惟恐后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1]615中可以看出佛教的興盛,從《故太學博士李君墓志銘》中服藥煉丹者之眾可以看到道教的興盛,這些都反映出中唐儒學生態的窘境。要改變不良風氣,則必須推行教育。因士子皆恥于從師,故不得不逆勢而動“強為人師”。其三,個性化的儒家文化宣揚策略。陳寅恪先生嘗撰《論韓愈》一文,臚為六門:一曰建立道統,證明傳授之淵源。二曰直指人倫,掃除章句之煩瑣。三曰排斥佛老、匡救政俗之弊害。四曰呵詆釋迦,申明夷夏之大防。五曰改進文體,廣收宣傳之效用。六曰獎掖后進,期望學說之流傳[5]319-322。此六點亦可視為韓愈宣揚儒家文化的基本策略和方法手段,其中獎掖后進一條尤為重要。唐代無論舉人還是選官,引薦者是非常重要的,韓愈獎掖引薦不遺余力,“韓門弟子”人數眾多。如貞元十八年,中書舍人權德輿典貢舉,陸傪佐之。韓公時為四門博士,薦侯喜等十人于傪,尉遲汾、侯云長、沈杞、李翊等皆是年登科,侯喜十九年、劉述古二十一年、李紳元和元年、張后余張苰二年,亦相繼登科[1]198-200。積極引薦科舉士子外,韓愈還經常抓住機會,推舉朋輩,而對于好友張籍、孟郊、侯喜、樊宗師等人,更是竭盡全力。與人為善、樂于汲引有利于形成積極力量,好為人師、善為人師有助于儒家文化的傳播,此為韓公獨具個性的傳道策略,相得益彰缺一不可。其四,印記鮮明的文學創作。韓愈任職國子學官期間的詩文創作,體現了職務特性,烙印清晰明顯。一是反映學官物質生活之貧乏。如《進學解》所言之窮態,雖為戲筆,卻是實情。任四門博士所作《與于襄陽書》說:“愈今者惟朝夕芻米仆賃之資是急,不過費閣下一朝之享而足也。”[1]185又《秋雨聯句》:“儒宮煙火濕,市舍煎熬忲。臥冷空避門,衣寒屢循帶。”[6]473《崔十六少府攝伊陽以詩及書見投因酬三十韻》:“三年國子師,腸肚習藜莧。……男寒澀詩書,妻瘦剩腰襻。”[6]702均反映學官生計的艱難。二是記錄學官之閑散。《游青龍寺贈崔大補闕》說:“由來鈍騃寡參尋,況是儒官飽閑散。”[6]563元和元年所作《贈崔立之評事》云:“頻蒙怨句刺棄遺,豈有閑官敢推引。”[6]569國子學官的閑散,可與姚合詩參看,其《和李紳助教不赴看花》云:“笑辭聘禮深坊住,門館長閑似退居。……且看牡丹吟麗句,不知此外復何如[7]卷五百一,5693。三是反映學官銓調之艱難。任四門博士時作《施先生墓銘》說:“先生年六十九,在太學者十九年。由四門助教為太學助教,由助教為博士;太學秩滿當去,諸生輒拜疏乞留:或留或遷,十九年不離太學。”[1]351-352同時的歐陽詹也說:“四門助教,限以四考,格以五選,十年方易一官也。自茲循資歷級,然得太學助教,其考選年數,又如四門。若如之,則二十年矣。自茲循資歷級,然得國子助教,其考選年數,又如太學。若如之,則三十年矣。三十年間,未離助教之官。”[2]卷五九六,6025可見學官仕途遷轉之艱難。此外,還有不少反映國子監生徒情狀的作品,如《太學生何蕃傳》、《短燈檠歌》等。上述種種,都是學官社會角色在文學創作中的反映,體現了韓愈學官角色特征。韓愈任職國子學官時間較長,對他思想的形成產生很大的影響。他認為改變中唐社會現狀,必須從人心這個根本上著手。要使人心“復古”,非推行德和禮不可,而教育是重要途徑。韓愈對教育的積極思考、以教化為己任、獎掖后進等等,都與他長期任職學官的經歷密不可分。因此,韓愈貶潮同其他官員的貶謫不大一樣。受多年任職學官經歷的影響,他總是以學者和教育家的眼光來觀察事物,處處著眼于教化。當然,韓愈在貶潮之前還任過其它多種官職,比如史官等。但相對而言,學官角色影響更為巨大。

二、從與常袞的比較看韓愈學官角色之自覺

韓愈在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十四日貶潮州,于三月二十五日到州視事,十月二十四日量移袁州刺史,在任實際時間為七月余。貶潮期間學官社會角色主要表征于興學崇教等地方事務治理。韓愈到任不久,即著手建立學校,聘請當地秀才趙德為教師,并慷慨捐出俸祿作為辦學資金。其《潮州請置鄉校牒》詳細記載了當時的情況:“此州學廢日久。進士明經,百十年間,不聞有業成貢于王庭,試于有司者。人吏目不識鄉飲酒之禮,耳未嘗聞《鹿鳴》之歌。忠孝之行不勸,亦縣之恥也。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此州戶有萬余,豈無庶幾者邪?刺史縣令不躬為之師,里閭后生無所從學。爾趙德秀才:沈雅專靜,頗通經,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論說且排異端而宗孔氏,可以為師矣。請攝海陽縣尉,為衙推官,專勾當州學,以督生徒,興愷悌之風。刺史出己俸百千以為舉本,收其贏余,以給學生廚饌。”[1]691-692韓愈興學舉措對潮州的影響,后人評價甚高。蘇東坡《潮州韓文公廟碑》說:“始潮之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人篤于文行,延及齊民,至于今號稱易治。”[8]509不過,潮州興學開創者并非韓愈。一般都認為是常袞,已于德宗朝在潮州興學教士。南宋的王十朋說:潮州“龍虎成名,功實歸于常袞”。嘉靖《潮洲府志》也說:“袞,京兆人,德宗初以宰相貶潮州刺史,興學教士。”[9]14常袞對潮州學校和學風的開創之功無疑是不可抹煞的。但是,比較韓愈和常袞二人興學動機,則發現前者有著強烈而明顯的自覺意識,而后者則是一種自發行為。常袞于大歷十四年(779)五月貶為潮州刺史,九月十一日到州[2]卷四一七,4270,建中元年五月遷福建觀察使,在潮州不足一年時間。據兩《唐書》本傳,常袞生于玄宗開元十七年(729),主要仕歷:天寶十四年(755)進士及第。登第后由太子正字累授補闕起居郎。大歷十二年(777)四月壬午拜相,十四年(779)五月唐德宗即位,閏五月甲戌貶為河南少尹,旋又貶為潮州刺史。建中元年(780)五月遷福建觀察史,四年(783)正月卒于任上。常袞在貶謫潮州之前曾任宰相,官高位重,但與韓愈相比缺少任職國子學官的經歷。常袞到潮州后的興學,是一位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在儒家文化熏陶下的一種文化實踐活動。其勸農和興學舉措,是州郡治理傳統的繼承和發揚,屬于一種自發行為。正如他所說的:“謹當宣揚圣化,慰撫海隅,少安疲甿,以展微效。”[2]卷四一七,4270常袞遷任福州刺史后,同樣采取興辦教育作為地方治理的一種手段。與潮州興學相比,常袞在福州的教育創置更為后人崇敬。《新唐書》本傳:“建中初,楊炎輔政,起為福建觀察使。始,閩人未知學,袞至,為設鄉校,使作為文章,親加講導,與為客主鈞禮,觀游燕饗與焉,由是俗一變,歲貢士與內州等。……其后閩人春秋配享袞于學官云。”[10]4810常袞卒后十余年,韓愈作《歐陽生哀辭》亦云:“今上初,故宰相常袞為福建諸州觀察使,治其地。袞以文辭進,有名于時,又作大官,臨蒞其民,鄉縣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辭者,袞親與之為客主之禮,觀游宴饗,必召與之。時未幾,皆化翕然。”[1]301其功績至宋猶傳。如戴栩《蔡尚書挽詞》:“閩地祠常袞,詞臣說仲舒。香名五十載,終竟道如初。”[11]卷二九四五,30105從常袞在潮州和福州的舉措來看,推行教育、興學教士系其治理地方社會的慣用方式,這與儒教傳統是相符契的。從上述韓愈的國子學官角色意識和角色特征來看,他在潮州的興辦教育,是強烈而自覺的意念驅使之下的行為。可以說,韓愈在潮州大力推行教育,甚至捐出自己的俸祿來創辦學校,是他長期所思考的教育理念的一次具體實踐。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遺余力地興學崇教。與常袞相比,韓愈的舉措或許也受傳統的影響,但此前長時間的任職國子學官,使得他的行為要比常袞更為自覺,更為有意識。

三、韓愈貶潮對區域文學影響

所謂區域文學,是指不同文化區域的文學創作。依據文化繁榮發達的強弱程度,大致可分為強勢、次強勢、次弱勢和弱勢等多個不同層次的文化區。以此來看,京城長安和洛陽屬于文化強勢區,潮州無疑屬于文化弱勢區。韓愈貶潮對推動強弱勢文化區域之間的文學傳播和交流,毋庸置疑地產生重要影響。但是這個影響與他的學官角色之間有什么關聯?我們認為,其關聯主要是韓愈在潮州推行的各種舉措都是積極自覺的,多受學官角色意識的支配。對區域文學影響的內在機制,大致是先形成一個教育中心,再以教育為基點形成文學創作和傳播中心。證之以潮州和袁州的種種事例,此理甚明。本節先述潮州期間教育中心的形成及其文學影響。其一,教育中心的形成。韓愈到潮州雖為貶官,卻非常積極地治理州務,與其他貶謫官員多不涉州事不同,這種心態與他長期任職學官所形成的政治理想莫不相關。他常以承繼孔孟之道的“圣人”自居,處處施以禮樂教化,希望能夠建立“道統”,恢復正常的社會秩序。即便遭貶,此種政治理想依然堅持未變。這可以從劉叉《勿執古寄韓潮州》詩中見出一斑:古人皆執古,不辭凍餓悲。今人亦執古,自取行坐危。老菊凌霜葩,獰松抱雪姿。武王亦至明,寧哀首陽饑。仲尼豈非圣,但為互鄉嗤。寸心生萬路,今古棼若絲。逐逐行不盡,茫茫休者誰。來恨不可遏,去悔何足追。玉石共笑唾,駑驥相奔馳。請君勿執古,執古徒自隳[7]卷三九五,4445。

作為好友,劉叉列舉歷史上伯陽、叔齊、孔子等人為例,說明性格倔強執拗,堅持個人理想信念之人,最終都遭人嘲笑和自取滅亡,以此勸誡韓愈“勿執古”。這首詩正是韓愈在潮期間“執古”的有力明證。韓愈到潮州后大力興學崇教,正是其“執古”理念的一種外化。他的推進力度是強大的,一方面延請當地趙德秀才權攝海陽縣尉,專門置辦州學,一方面又將自己的俸祿拿出來作為興學之資。所延請的趙德秀才,也符合他的教育理想:“沈雅專靜,頗通經,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論說且排異端而宗孔氏,可以為師矣。”韓愈離開潮州時,曾想攜趙德同赴袁州,并寫詩盛贊趙秀才:“心平而行高,兩通詩與書。婆娑海水南,簸弄明月珠。”[6]1175這樣,在趙德等當地有識之士的協助下,潮州的教育事業逐步有序推進。韓愈在潮州還營造了良好的文化環境,有助于教育事業的順利開展。在大力推行教育的同時,他還經常拜訪當地名人,主要對象是大顛和尚。韓愈與大顛的交往,保存下來的文字有《與大顛師書》三通。韓愈在《與孟尚書書》中解釋了與和尚交往的因由:“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遠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來往。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1]212由此可見,韓愈與大顛的交往,其性質就是普通文人之間的來往,而非外界所傳自亂理路的對釋氏的親近。此外,韓愈作為刺史,代表的是官方立場,他與這位“頗聰明,識道理”的大顛的交流,實可視為治理地方事務的一種。從這個角度來看,與大顛的交往,正是韓愈努力為潮州創造良好文化環境的明證。而良好的文化環境不僅有助于教育的順利進行,也為區域文化交流溝通開辟了新途徑。其二,區域文學中心的形成。以教育為基點,韓愈對區域文學的影響首先表現為韓文的傳播。權攝海陽縣尉的趙德秀才,在從事地方教育的同時,對韓文的收集整理也下了很大工夫,對韓文在潮州的傳播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其《文錄序》云:昌黎公,圣人之徒歟!其文高出,與古之遺文不相上下。所履之道,則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孟軻揚雄所授受服行之實也;固已不雜其傳,由佛及聃、莊、楊之言,不得干其思,入其文也;以是光于今,大于后,金石燋鑠,斯文燦然;德行道學文庶幾乎古。蓬茨中,手持目覽,饑食渴飲,沛然滿飽,顧非適諸圣賢之域而謬志于斯,將所以盜其影響。僻處無備,得以所遇次之為卷,私曰《文錄》,實以師氏為請益依歸之所云[1]756。一般認為,韓愈文集是在他死后由其門人李漢編纂而成的。實際上早在李漢之前,韓愈尚在人世時,已有趙德的選本。洪興祖《韓子年譜》謂:“趙德秀才,即敘退之文章七十二篇為文錄者”[12]86。方崧卿《韓集舉正》卷一說校正韓集“其趙德《文錄》、《文苑英華》、姚寶臣《文粹》,字之與舊本合者,亦以參校。”《敘錄》又云:“《文錄》,舊六卷,七十五首。”[13]可見《文錄》不僅編纂成集,而且傳世甚廣。韓愈曾邀請趙德一起赴袁,但趙德選擇了繼續在潮州從事地方教育。由此可以推想,《文錄》的整理傳抄對潮州本土文學發展的推動作用是多么的巨大。但其作用是相互的,潮州地方文化也對韓愈產生影響。潮州遠離京城,風物人情迥異,韓愈將聞見感想以詩文形式寄與異地友人,無形中在傳播地域文化。韓愈一直以“道統”自居,處處不忘禮樂文化的宣講,雖然身在潮州,卻并未與外界隔絕,不僅積極教化當地士子,而且與外地友人多有詩書往來。他的耿介正直的人格魅力,以儒家正統自居的文化品格,與人為善獎掖后進的胸懷氣度,這些都對文人極有吸引力。良好的“群眾基礎”有利于道統的宣揚。這個過程在另一方面又成就了他對區域文學的影響。據現存詩文來考察,與他互通消息的好友有柳州的柳宗元,桂林的元集虛、裴行立,廣州的孔戣,漳州的韓泰,長安的賈島、劉叉和張籍等人。這種文人間的互動,傳遞的不只是同情安慰,還有各地奇異的風物。比如韓愈寫給元集虛的詩,對潮州海產品大感驚異:“鱟實如惠文,骨眼相負行。蠔相粘為山,百十各自生。蒲魚尾如蛇,口眼不相營。蛤即是蝦蟆,同實浪異名。章舉馬甲柱,斗以怪自呈。其余數十種,莫不可嘆驚。”[6]1132這些信息,對于從未到過潮州的人來說,是非常有吸引力的。通過韓愈的詩文,他們對潮州有了一定的了解。在潮州期間,韓愈還與廣州刺史孔戣、漳州刺史韓泰互通音訊。孔戣對他特別照顧,韓愈曾作《潮州謝孔大夫狀》表達感激之情。韓愈與漳州的韓泰也有交往。元和十五年,他自袁州召為國子祭酒,曾舉韓泰自代。此外,他還給遠在京城長安張籍的岳父胡珦寫過碑文,曾作《唐故中散大夫少府監胡良公墓神道碑》。這些都反映了地域文化傳播雙向互動的真實情況。由此可見,韓愈貶潮對區域文學發展的影響,主要通過以下幾種方式得以實現:一是韓文在潮州的傳播,二是潮州本土文化的反作用,三是地域文化的雙向互動。

四、量移袁州對區域文學的影響

韓愈貶潮對區域文學的影響,并沒有因他離潮結束,而是延續至袁州。他在元和十四年(819)十月二十四日離潮,約十五年(820)一月到袁,九月赴京任國子祭酒,在袁州的時間實際不到一年。與在潮州相似,韓愈任職袁州刺史對區域文學的影響,主要通過兩種途徑得以實現:一是以興學為基礎的文學教育,一是以宣揚禮樂文化為媒介的區域文學中心的形成。第一,文學教育中心的形成。正如皇甫湜《韓愈神道碑》所說“轉刺袁州,治袁州如潮”[2]卷六八七,7038,韓愈在袁州贖釋奴婢之外,亦有興學之舉,創辦了類似于書院之類的講學之所。《民國宜春縣志》載韓愈“左遷來袁陽,矯矯賢刺史。惠政紀豐碑,書院自公始”[14]754。興學為文學教育奠定了基礎,影響極為深遠,可以袁州進士名額為例。唐代江西地區的進士中舉人數,據統計總數為65名,其中袁州26名,占40%。以韓愈刺袁為界,此前只有5名進士,而之后卻有21名之多[14]540。這種成就當然不能歸功于韓愈一人,因為此后李德裕等人貶袁,也有很重要的推動作用,另外還要考慮其他各種因素。但是,韓愈的影響顯然是十分重大的,這可以從以下兩個例子見出。一是黃頗,會昌三年進士。史載“黃頗,字無頗,好為洪奧文章,蹉跎一十三載,韓愈為州刺史,頗師之。”[14]540《唐摭言》卷四:“韓文公名播天下,李翱、張籍皆升朝,籍北面師之,……后愈自潮州量移宜春郡,郡人黃頗師愈為文,亦振大名。”[15]52據《全唐文》小傳,黃頗官至監察御史,存文一篇《受命于天說》,《全唐詩》卷五五二存詩三首。黃頗入京之后,儼然成為袁州籍同鄉的首領。其《聞宜春諸舉子陪郡主登河梁玩月》云:“一年秋半月當空,遙羨飛觴接庾公。……雖向東堂先折桂,不如賓席此時同。”[7]卷五五二,6395袁州舉子潘唐下第后歸鄉,黃頗等餞別。潘唐酬詩云:“圣代澄清雨露均,獨懷惆悵出咸秦。……一從此地曾攜手,益羨江頭桃李春。”[7]卷五六二,6529二是盧肇和易重。史載“袁州狀元,在唐有盧、易,或云‘韓退之之教也’。”[14]540盧肇,會昌三年進士第一,歷官州刺史。《全唐文》卷七六八存其文十四篇,影響最大的是《海潮賦》。《全唐詩》卷五五一存詩一卷。《宋史藝文志》著錄《愈風集》十卷。易重,會昌五年進士第一。《全唐詩》存其詩《寄宜陽兄弟》一首,詩云:“六年雁序恨分離,詔下今朝遇已知。上國皇風初喜日,御階恩渥屬身時。內庭再考稱文異,圣主宣名獎藝奇。故里仙才若相問,一春攀得兩重枝。”[7]卷五五七,6458此詩當為及第后作,喜色溢于言表。從詩中可以看出他的及第對當地舉子的激勵作用。可見,袁州地區的好學重舉,文運昌盛特達,與韓愈的教育訓化莫不相關。第二,區域文學創作中心的形成。如前所述,韓愈有著強烈而自覺的學官角色意識,他的施教,不僅僅限于所任職的袁州,范圍十分寬廣。此外,他樂于汲引,獎掖后進,也使得很多文士愿意同他交往。他因斥佛而南貶,又博得多人同情所以,他在潮州和袁州的詩文創作就十分活躍,形成以他為中心的文學群體。首先,韓愈的入袁和離袁,產生大量酬贈之作。今存韓愈酬答詩可見一斑。如入袁時有《從潮州量移袁州張韶州端公以詩相賀因酬之》,離開袁州時有《自袁州還京行次安陸先寄隨州周員外》等。其次,韓愈在袁州期間,與江西地區的文人交往甚切。江西使府王仲舒與韓愈交情至深,王氏重修滕王閣,力請韓愈作記。其僚佐王績、陸暢、盧簡求等人也與韓愈常有詩書往來。吉州司戶孟簡與韓愈交往也較為頻繁,韓愈入袁途徑吉州,孟簡盛情接待,離袁回京又邀至蕭洲受道藥[16]237。再次,韓愈在袁州還與京城等其它地方的文人來往,比如柳宗元去世,劉禹錫千里馳書,韓愈為柳宗元撰寫了墓志銘和祭文兩篇重要文章。上述情況表明,韓愈從潮州量移袁州,文學中心也隨之發生遷移,形成以袁州為中心的區域文學群體。由此可見韓愈對袁州地區文學發展產生的影響。

五、結語

韓愈貶潮與其他官員的貶謫既同亦不同。所謂同者,皆為貶謫,在內心痛苦憂愁、對前途未卜的恐懼等方面,大致相當。在排遣憂憤筆之于文方面,與南遷的其他文人頗為相通。所謂不同者,韓愈又非一般普通貶謫官員,他之前曾經任職學官多次,時間長達四五年。自覺而強烈的學官角色意識,使他對事物處處以學官的眼光來觀察和處理,表現尤為明顯的是崇教興學。貶潮和移袁,皆不離于此。以興辦教育為基點,他的文學影響也遠遠超出一般貶謫官員。他的文集在潮州得以編纂和傳播,推動潮州地區文學發展。他以宣揚儒家禮樂文化為媒介,識拔潮袁二州地區文人,形成以他為中心的文學群體,影響區域文學進程。潮袁二州迥異于京洛的風物人情,易于觸發創作。酬酢詩文促成地域文化傳播的雙向互動,又擴大了區域文學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