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資本奴隸管理論文

時間:2022-07-29 08: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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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資本奴隸管理論文

在剛剛落幕的第十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上,國產電影的集中亮相以及關于中國電影生存與發展的討論,格外引人注目。

近年來,中國電影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但在票房數位元組節走高的背后,也不乏令人憂慮的現象。

以研究電影理論、中國電影史為專業特長的北京大學教授戴錦華認為,以國產大片為代表的中國電影,其體征已經暴露出一些亟須予以診治的病癥。

正視問題,才能及時解決問題,才能更好地前行。

解放周末:戴教授,我想先請教您一個問題:有人說,從2002年的《英雄》開始,中國電影進入了“大巨片時代”、“復興的時代”,對此您怎么看?

戴錦華:這種“大巨片時代”、“復興的時代”的提法,根據是什么?

解放周末:我所了解到的根據是,2007年,國產電影產量達到400余部,比前一年多了70余部,全國新增銀幕493塊。國產電影的總票房已經連續5年超過了進口大片。

戴錦華:在我看來,所謂的“大巨片”,其元素無非是大規模投資、好萊塢式的工業化大制作,以及巨型規模的票房宣傳,并追逐高額的票房收入。中國“大巨片”的出現,只能說明越來越多資本正在涌入電影業,但未必標志著中國電影進入了“復興”的全新時代。中國電影如果僅僅是《英雄》所標識的那種“大巨片”,那么它不僅不會成就一個“時代”,相反有可能成為災難。從某種意義上說,《無極》已經呈現出這種災難的樣態。

坦率地說,當我為中國電影重新繁榮起來而欣喜的時候,又懷有某種遲疑,甚至是某些憂慮。也就是說,中國電影所表現出來的種種病癥,亟須診治。

藝術表達的蒼白

觀眾在觀影時感受到的視聽飽滿與走出影院后心靈的空白,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們似乎有一種別無選擇,又有一點被欺騙、被掏空的感覺,好像曾經有人許諾了他們什么,但最后又拒絕兌現。

解放周末:有人說,如今我們不僅要用眼睛,還要用我們的神經、腸胃和心臟看電影,從《英雄》、《十面埋伏》到《投名狀》,中國“大巨片”似乎實現了這種視聽震撼。

戴錦華: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影片是成功的,它們第一次在中國實現了這一點,即用過億的制作成本,盡可能地制造視聽沖擊和視聽奇觀,讓觀眾感受到酣暢淋漓的視聽震撼。所以,有些觀眾認為去影院看這些電影是值得的,因為他們受到了感官刺激,得到了某種視聽快感。

解放周末:可有些電影帶給人的滿足似乎僅限于影院內,當人們走出影院,發現五官被愉悅的時候,頭腦中卻一片空白,有時甚至完全不明白剛才的電影講述了怎樣的故事,跟現實生活究竟有怎樣的聯系。

戴錦華:是的,觀眾在觀影時感受到的視聽飽滿與走出影院后心靈的空白,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看過這些大片的觀眾或多或少都曾有過一種似乎別無選擇,又有一點被欺騙、被掏空的感覺,好像曾經有人許諾了他們什么,但最后卻又拒絕兌現。

解放周末:一部電影除了帶給觀眾視聽上的滿足之外,是不是還應該給人以某種心靈的撫慰和有益的啟迪?

戴錦華:當然應該。電影不僅需要觀眾用眼睛看、用腸胃、用神經看,更應該用腦子、用心看。所以,一部好的電影應該帶給人們某種感動和思考,甚至是某種不安或酸楚,讓人們帶著某種依戀和憂傷離開影院,而不是心靈的空白。

解放周末:有人把看電影比喻成做“白日夢”。在黑暗的空間中,通過銀幕感受著各自隱秘的夢想,以及夢想被實現的瞬間,在走出電影院的時候,心里帶著夢的余韻和感動。

戴錦華:而在看完一些“大巨片”后,人們除了獲得視聽的滿足,很難感受到心靈的充實。除了能給人們的視聽帶來沖擊之外,這些電影在藝術表達上呈現出的是一種蒼白。看電影在此時成了一種低層次的,用眼睛吃著霜淇淋的滿足。

解放周末:滿足觀眾眼睛的,往往是數以噸計的銅液、滿地的菊花、被焗了黑油的戰馬,或者是一滴水飛落在九寨溝綠得不真實的水面上的瞬間。

戴錦華:這些用鉅資打造的影像奇觀,呈現出的只是一種明信片式的美,一種矯情和媚俗的美。而真正的電影的美,應該是巨大或者細微的美,是那些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無法盡收眼底的美。

解放周末:那種不斷追求明信片式美的“大巨片”,是不惜人力財力的。

戴錦華:當觀眾明確地把電影作為一種商品的時候,他們就同時在消費電影的成本,這就必然帶來一種消費心理———當你知道這部影片有巨大成本投入的時候,在消費時心理上必然就會有更大的快感。所以,電影生產者要不惜鉅資打造這些吸引人們眼球的場景,以追求影片的“賣點”。當資本的邏輯成為一部電影的主宰時,這就是必然現象。

然而,這只是一般商品的消費心理,電影畢竟是非常特殊的商品,它是一種文化商品,它帶給觀眾的滿足,不應該只是:我花了這些錢,這些錢中的“含金量”比較高,所以就是值得的。

想像力之匱乏

電影應該以某種方式連接著我們的現實生活和對現實生活的思考。讓我們去想像一個更為美好的未來和抵達這個未來的可能性。讓我們帶著某種被打開的想像,走出影院。

解放周末:在觀眾的眼睛被明信片式的美所愉悅的時候,卻常常對電影枯燥乏味的情節發出諸多抱怨。缺乏想像力似乎成了當下中國電影的另一種“通病”。

戴錦華:想像力的枯竭,的確是中國電影的“流行病”。

就拿大家熟悉的大片《投名狀》來說,古代戰爭的場面足夠飽滿和酷烈,但它依然是一部想像力匱乏的電影。它并沒有給觀眾構造出一種只有從電影中才能夠獲取的獨特的美。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里,心靈的視野、歷史的地平線、社會的地平線并沒有被展開,人們無窮的展望和暢想的空間也沒有被打開。

解放周末:想像力是藝術的基本來源。當一部電影的想像力飛揚的時候,藝術的創新會帶給觀眾意想不到的驚喜。

戴錦華:說得對。《太陽照常升起》可以說是一部充滿藝術想像的電影,它展現的是超現實的生命狀態和歷史狀態,在影像的幽默感背后又呈現出深刻的荒誕。

電影應該以某種方式連接著我們的現實生活和對現實生活的思考,并以某種方式打開想像力的空間,這一空間既是藝術的,同時也應該是一個社會性的現象的空間。讓我們去想像一個更為美好的未來,去想像抵達這個更為美好未來的可能性。

解放周末:中國電影所表現出來的想像力匱乏,也是一種社會文化的通病。今天,人們似乎拋棄了“烏托邦”式的想像,拋棄了對一個更美好的未來的想像。

戴錦華:當我們拒絕去想像一個更美好的、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邏輯、不一樣的人生的時候,整個世界在資本的推動下,就只剩下了資本的邏輯,藝術想像力的空間勢必開始萎縮,甚至封閉。

電影作為一種文化商品,它參與著社會心理狀態的建構。當電影不再去想像一個更美好的未來,不再用藝術的手法去為觀眾打開一個更美好的未來的時候,不能不說這是這個社會中每一個人的悲哀。

敘事邏輯的單調

有些巨片所講述的故事總是在復制、強化資本的邏輯,總是一味地認同權力、謳歌權力和爭奪權力,永遠在講一個成功者和失敗者、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故事。

解放周末:那些充滿華麗場景的“大巨片”,似乎總是經不起仔細回味,它們的枯燥除了因為缺乏想像力之外,是不是更在于故事邏輯的單調?

戴錦華:沒錯。這種枯燥和單調就在于,影片的敘事邏輯往往是對現實當中最強勢、最主流邏輯的直接復制,而不包含任何質疑或批判。

在《英雄》中,真正的英雄是秦王,原本想要刺殺他的殘劍因為理解了秦王的邏輯,放棄了自己的使命;在《無極》中,沒有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只有兩個道具,兩具華服———鮮花盔甲和黑袍,一個象征著權力,一個象征著奴隸身份,整部電影就像是一部“模范奴隸手冊”,在教觀眾怎么做奴隸;在《投名狀》中,推動著每一個人物命運發展的是象征著權力的女王……對成功者、勝利者和權力幾乎無條件地膜拜,就是這些影片講故事的共同邏輯。

解放周末:正是這種單純膜拜,使得這些被華麗場景包裹的影片變得乏味而空洞。

戴錦華:是的,幾乎沒有任何超越性的價值在這些影片的情節和情境中發揮作用,只有一種價值能夠成立,那就是成王敗寇、優勝劣汰。

某些“大巨片”的這種文化和價值上的貧困,其實是“資本獨舞”的結果。資本的獨舞不僅是指“大巨片”的制作完全依靠大資本的投入,更意味著影片所講述的故事本身就復制、強化了資本的邏輯。于是,整個電影的敘事邏輯就變得單一和蒼白。觀眾無論是怒也罷罵也罷,他們都貢獻了票房,從而又印證了資本邏輯的成功。他們的選擇其實就是資本替他們作出的選擇。這就是“資本的獨舞”。

解放周末:而一部優秀的影片,應當直面社會文化中的深層次問題,應該去觸摸這些問題,而不是回避。

戴錦華:所有的大眾藝術都應該給現實中無法解決的問題以一種想像性的解決,成功的商業電影也可以做到。它能以電影特有的方式觸摸到現實,然后給觀眾一個想像性的解決和許諾,從而給人以撫慰。

比如《集結號》就以它的方式觸摸到了在當代中國社會急劇變遷的過程中,怎么去重新書寫歷史、怎么放置個人的問題。看完影片,觀眾的眼里會酸酸的,他們被感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思考。

可見,中國的“大巨片”有能力對中國的社會現實實現某種觸摸和連接。這種觸摸和連接,構成了一個和資本的單一邏輯稍有差異的邏輯。不只是認同權力、謳歌權力和爭奪權力,不是永遠在講一個成功者和失敗者、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故事。

“越看越罵,越罵越看”

在廣告效應的驅使下,第一批觀眾走進影院,他們難以掩飾失望,第一輪惡罵便開始了。可是這一輪惡罵又變成了新一輪的廣告效應,人們為了證明那些惡罵,又加入其中。

解放周末:近年來,網路成了電影文化傳播中一個非常獨特的空間。關于中國電影的討論,形成了一個怪誕的現象———觀眾們對影片是“越看越罵,越罵越看”。

戴錦華:這種模式的形成,首先表明觀眾在電影中并沒有得到滿足,否則他們何來那么大的憤怒?

這種怪誕的社會消費心理,正在消耗著觀眾對中國電影的期待和熱情,這

正是“資本獨舞”下的中國“大巨片”,所表現出的另一種病癥。

解放周末:如果說,“越看越罵”是因為這些影片總有這樣或那樣令人不滿意之處,那么強大的罵聲為什么并沒有令觀眾止步,反而使他們前赴后繼地走進影院呢?

戴錦華:中國的電影票價相對較高,它要求觀眾具有一定的消費能力。有一個并不十分準確的估計———中國的影院觀眾約等于中國的線民,或約等于小資群落,或約等于45歲以下受過良好教育有著中高收入的人。這個電影消費群體在網路上形成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叫作“罵英雄”、“罵無極”。

于是當網路、廣告、影院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決定觀眾進入影院的,往往不是對電影的熱愛,而是為了加入到“罵”的行列中去,換句話說就是為了追隨“時尚”,害怕“落伍”。但這種行為本身,又非常怪誕地融入到了資本的廣告鏈條當中。

解放周末:您所說的是一種怎樣的鏈條?觀眾又是怎樣被卷入并參與其中的?

戴錦華:和好萊塢電影一樣,中國的“大巨片”除了要靠大資本的投入外,還要把近三分之一的成本用于廣告宣傳。在那些淺薄與功利的娛記哄炒下,就形成了一種地毯式的轟炸和全媒體的覆蓋。于是“眼球大戰”爆發了。在進入影院之前,觀眾已經被廣告“打”得無處可藏,因為對廣告效應缺少免疫力,所以最終不是觀眾選擇了電影,而是觀眾被廣告選擇。于是,在廣告效應的驅使之下,第一批觀眾走進影院,他們難以掩飾失望,第一輪惡罵便開始了。可是這一輪惡罵又恰恰形成了新一輪的廣告效應,沒有看過影片的人為了證實那些惡罵,為了不“落伍”,又加入到這一鏈條中去。

解放周末:但在眾多的國產大片中,《太陽照常升起》似乎成了一個例外,人們“罵而不看”,很多人抱怨說看不懂。

戴錦華:也許《太陽照常升起》的劇情并不是那么清晰連貫,但它的情節問題并不比其他充斥著編劇漏洞的“大巨片”來得嚴重。比如《無極》,就根本談不上情節邏輯,只有鮮花和盔甲在里面空洞地舞蹈和行走。但多數觀眾們憤怒的,也不是它的劇情。事實上,《太陽照常升起》在藝術追求上,遠遠高于剛才提到的那種巨片。

解放周末:問題是,《太陽照常升起》作為一部充滿著原創性和想像力的電影,它的票房卻為什么那么慘澹?

戴錦華:原因是多方面的,但重要的一點是它缺少廣告宣傳,沒有形成廣告效應。當觀眾成為資本廣告運行鏈條的俘虜時,觀眾的選擇其實就是資本替他作出的選擇,當一部影片缺少廣告效應的時候,票房自然容易落敗。

所以,作為觀眾,作為對于中國電影的繁榮有所期望的觀眾,應該理智地捫心自問一下:我是不是把廣告和追隨“時尚”作為選擇電影的唯一依據了?這樣一想,或許就會恍然大悟,或許就有可能真正地找到自我。

“一統天下”的悲哀

“大巨片”越是“一統天下”,其余的影片就越是沒有生存空間,于是他們就選擇海外電影節這一“窄門”作為求生通道。可他們越是以這個“窄門”為終級歸宿,就越是難以與中國市場發生關聯。這不能不說是中國觀眾的悲哀。

解放周末:在國產大片不斷賣座的同時,那些中等規模制作、甚至小成本制作的電影對觀眾的吸引力卻十分有限,幾部“大巨片”就占據了全年票房收入的大部分。

戴錦華:這的確是中國電影發展所面臨的一個內在危機。當幾部成本過億的影片占掉了票房的大部分,并占據了幾乎所有院線和所有的黃金檔期的時候,就成為了一股用中國電影去毀滅中國電影自身多重空間可能性的力量。因為,中國電影工業和電影市場不可能僅僅靠幾部“大巨片”來維系,必須形成一定數量和類型的規模才能使其維系并呈現出一個繁榮的局面。

解放周末:所以,當人們為幾部國產大片已經占據總票房的大部分而歡呼時,不能忽視剩下的幾百部中國電影難以進入院線的現實。

戴錦華:令人憂慮的是,當中小成本電影難以在國內實現票房,甚至難以露面時,有些年輕的電影藝術家就直接把海外電影節作為影片的終極歸宿。于是,人們“越看越罵、越罵越看”的只能是“大巨片”。可“大巨片”越是“一統天下”,其余的影片就越是沒有生存空間,他們越是以海外電影節這一“窄門”為終級歸宿,就越是難以與中國市場發生關聯,最終就放棄了與中國觀眾見面的可能。這種相互惡化的格局,既不利于中國電影業本身的繁榮,也是中國觀眾的損失。

不該是“資本的獨舞”

電影不能擺脫資本,它必須與資本共舞,但電影不應該成為“資本的獨舞”。電影不僅是一種商品,更是一種文化、一種藝術。

解放周末:國產大片出現的種種病癥,病根是不是在于“資本的獨舞”?

戴錦華:我認為是的。近幾年來國產“大巨片”的競爭,已經演變成一種純粹的資本投入的比拼。當資本的邏輯成為主宰電影的唯一邏輯,資本的力量成為壓倒性的力量時,不難發現,許多“大巨片”甚至沒有認真地去講述一個故事,而是把精力都放在設置視聽奇觀或者說視聽打擊點上,以此追求賣點和票房,于是呈現出上述種種弊病也就不足為奇。

解放周末:但電影作為一種商品,它和資本的連接是與生俱來的,它也離不開資本這一“舞伴”。

戴錦華:雖然它不能擺脫資本,它必須與資本共舞,但電影不應該成為“資本的獨舞”。資本的邏輯也許始終是一種重要的邏輯,但它不應該成為唯一的邏輯。因為,電影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商品,它更是一種文化,一種藝術。

解放周末:也就是說,電影雖然是商品,但應該成為一個例外的商品;作為一種工業制品,它應該有別于單純意義上的消費品。

戴錦華:是的。法國是電影的誕生地,也是藝術電影的大本營。法國政府一直執行“文化例外”政策,即文化產品和其他的商品采取不一樣的國際政策和國內政策。作為一種文化產品,法國始終對國產影片實行政策保護,保證其在影院中占有絕對比例。

解放周末:除了這種政策層面的文化選擇之外,作為電影的生產者和熱愛電影的觀眾,應該為中國電影的繁榮和健康發展做些什么?

戴錦華:有一位韓國導演曾經說過,影片審查制度也許是無法避免的,但如果導演先用資本的利益去審查自己影片的話,就等于把自己變成了資本運行環節中的一環,變成了“資本獨舞”中的一個小角色。因為他保證了資本的利益也就保證了自己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藝術、原創、想像力也就無從談起。

電影藝術家不是無為的,同樣,觀眾也不是無法選擇。當我們重新回歸影院,當我們重新發現電影魅力的時候,應該對于中國電影的發展,有著文化的需求,以及理性判斷和自主并多元的選擇,而不應該成為被淺薄牽著鼻子走的“資本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