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上生日句子范文

時間:2023-03-20 00:58:40

導語:如何才能寫好一篇抖音上生日句子,這就需要搜集整理更多的資料和文獻,歡迎閱讀由公務員之家整理的十篇范文,供你借鑒。

抖音上生日句子

篇1

當第一束光落在粉色公主屋門前的地毯上,二樓衛生間高高的小窗邊,就探出了一個圓腦袋。不一會兒,舊樓的木地板,便因為一雙迫不及待的小腳丫,發出打算吵醒整個房子的嘎吱嘎吱聲。一個聲音翻進我的被窩,湊近我的耳朵,用沒有一絲倦意的高調童聲,很努力地小聲說:“媽媽媽媽,你聽!小鳥終于叫了,我現在可以起床了嗎?”

手機屏幕上,6:45。

這是一個周五的早晨,于小涵,你竟然從5點半就開始企圖起床!你激動,興奮,睡不著,連做夢的工夫都沒有――因為你就生活在自己的夢想里。

肉色長筒襪,藍色練功服,小軟皮的芭蕾鞋子還系著細蝴蝶結。白色的短袖襯衫,格子的背帶裙,橫條紋領帶,印著校徽的深色毛衣,肩膀和袖子都很大的西服外套,還有一規矩矩的黑皮鞋。

它們都擺放在你的床尾,是你昨晚親手收拾的,整整齊齊。

地上還落著你隨手扔的書,穿過幾次的小裙子,玩一半的布娃娃,你咚咚咚地跳過它們,洗臉刷牙,干凈清爽了,再咚咚咚跳回來,把自己從凌亂收拾到整齊。然后,你把興奮的小臉深深地貼進你人生的第一件校服里,滿足地大吸了口氣。

你馬上要5歲了,在新西蘭生活的小朋友,5歲就是小學生了!

初入學那天,許多新同學哭哭啼啼地粘在爸爸媽媽身邊,但你沒有;許多孩子當著新朋友的面自我介紹的時候在害怕發抖,但你沒有;許多新同學還沒適應第一次上課,分心走神,緊張崩潰,但你沒有――你的表現出乎我們意料,學什么都特別快,連老師都很吃驚,說你完全沒有不適應,就像早就準備好當個小學生。

我從沒有想過,你會這么愛上學。你每天回家都拉著我讀書,一頁一頁翻開老師布置的讀物,小手指著單詞,一字一字讀成句子――我猜你都背了下來。讀完了,你還讓我出數學題給你,1+2,2+3,4+5……我給你一袋子蜂蜜薄荷糖,你手指頭不夠用,就拿糖湊數。我猜你是真的喜歡數學,喜歡得都顧不上嘗嘗蜂蜜糖的味道。

還記得你前幾天跟媽媽說的話嗎?你第一次參觀學校大禮堂,緊緊拽著媽媽的手說:“那么大的舞臺,那些漂亮的大姐姐們就在上面跳芭蕾啊,我好吃驚!媽媽,你知道我吃驚的時候,眼珠子就會蹦出來,砰砰!撲哧!咚咚!媽媽,我得兩手捂著它們,我的心也砰砰跳……我都快流眼淚了,媽媽,真好啊,我在這樣的學校上學!等我過了今年生日,可能還要過了明年生日,我就是大姐姐了,我也能在那樣的舞臺上跳芭蕾,和她們一樣漂亮!”

篇2

有很多的小說好像都是以這樣的句子開頭,很遺憾我必須這么俗氣地沒有新鮮感地來講訴這一個故事。但事實是,這個故事實在算得上我十六年來波瀾不驚的日子里最為“傳奇”的一個,以至于很久以后我想起來,還覺得像是一場夢。那個叫陳洛的男孩,他從天而降又憑空消失,他喝著一杯淡淡的檸檬水,給一向迷迷糊糊的我講訴一個看似與我有關的故事,讓我有那么一瞬真的疑心自己是一個天使。

艾薇兒雙手合十,充滿神往地樣子對我說:“藍澈我真羨慕你,我要是也有做天使的感覺該有多好,哪怕是短短的一瞬?!?/p>

其實有很多的時候,都是我在羨慕艾薇兒。她是那種天生可愛的女生,有蘋果一樣的臉蛋,冰淇淋一樣的微笑和無所不為的調皮,當然也有很多很多的朋友,閑下來的時候,她喜歡去細致地評價和耐心地觀察一個人。這是我做不到的,我沒有她那樣的勇氣,也沒有她那樣的敏感。

還記得那天是周末,我們學校放月假。

因為是艾薇兒的生日,我得到媽媽的特批可以出門和艾薇兒一起去逛街。我們真的有很多天都沒有逛過街了,我們喜歡的那條街到處都是新開的小店,“女生專賣”里所有的東西都不超過十元,買起來可以不用心痛而是心花怒放。艾薇兒的手里握著她爸爸才替她買的生日禮物——索尼數碼相機,見到什么都亂拍一氣。差不多花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錢后我們在一家披薩店坐下來,我捂著咕咕叫的肚子盯著小姐遞給我的單子正在考慮點什么即便宜又抵飽的時候艾薇兒忽然從書包的夾層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來,嘿嘿笑著說:“隨便點,我這叫‘留有后路’呢?!?/p>

這個艾薇兒!總是可愛得讓你忍不往想往她臉上捏一把。

我樂呵呵地要了炒冰,又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客新的“披薩”——“流金歲月”。

“這名字真夠讓人想入非非的?!卑眱和兄冒巡孀釉谧烂嫔洗羴泶寥サ馗锌骸八{澈,你說我們度過的日子算不算是流金歲月呢?”

“頂多一流銀吧?!蔽铱嘀樥f,“念書真是太苦。”

“那就干脆叫流銅歲月好啦,哈哈哈~”艾薇兒痛痛快快地笑起來,笑到一半的時候臉忽然僵住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

按照以往的經驗,我估計她一定是看到“帥哥”了。

果不其然,艾薇兒把頭低下來。帶著極度夸張的表情嘿嘿亂笑著說:“天啦天啦,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帥哥啊。”

“是個男生你看著都帥?!蔽覔尠姿?。

“是真帥啊。你看嘛快看嘛!”要死的艾薇兒手里的叉子開始戳到我的手上來。我嚇得一跳,一回頭,看到了他,戴了頂低沿的棒球帽,正靠在窗邊一個位子上懶懶地喝一杯冰水。

老實說,是挺帥。

“他的短袖是NICK的,我賭他穿的襪子也是?!卑眱哼谱臁_仆旰竽闷鹚南鄼C,順手就替人家拍了一張照片。

我埋下頭偷偷地笑。

還沒笑完呢,人家已經沖了過來,朝著艾薇兒一伸手,兇巴巴地說:“把相機交出來!”

艾薇兒嚇得把相機往包里迅速地一塞說:“干嘛呀,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啊!”

“我要你把你剛才拍的東西刪掉。”那男生說。

“東西啊?”艾薇兒左顧右盼地說,“我剛才拍什么東西了?再說啦,我拍的是東西而已,跟你這個人好像沒什么關系吧?”

“你如果不刪也可以?!蹦猩统鍪謾C說,“我這就打110!”

我的乖乖,這可把艾薇兒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給活生生地激出來了,她當下把包一背,正中下懷地尖著嗓子說:“好啊好啊,你打啊,反正打110是免費,要不我的手機借你打也可以的哦!”

男生不言不語開始低頭撥號碼。

我見狀連忙站起身來,一把握住他的手說:“等一等!”

他停住了,看著我緊握住他的手。

我的臉立刻變得通紅。我從來都沒有這樣子握過一個男生的手,情急之下,實屬偶然實屬偶然!我慌忙放開他說:“等一等,大家不用這么沖動吧,有話好好說?!?/p>

男生看看我,堅決地說:“她必須刪掉。”

“刪什么刪?”艾薇兒下巴一抬說,“陳冠希,古天樂,周杰倫,F4我統統都拍過,人家也沒有你樣子拽嘛!”

“艾薇兒!”我扯扯她示意她閉嘴。

剛好服務生端來了炒冰,艾薇兒坐下來,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臉上是那種拼命隱藏的得意的笑。

看那男生氣吼吼的樣子,沒準下一步就要掀桌子。

“她會刪的。她只是喜歡開玩笑?!蔽亿s緊對著那男生解釋說,“我保證?!?/p>

“你拿什么保證?”他問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可以告她?”

我順手拿起餐臺上的一張廣告紙,在上面寫下我的QQ號和網名,遞給他說:“要是因為照片的事出了什么麻煩,你可以找我,我負責,好嗎?”

他接過紙片,盯著它愣了好久,又看了我一眼,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這才氣呼呼地喚來服務生,買單拂袖而去。

艾薇兒的臉都要笑腫了,等他出了門這才卟哧一下吐出口氣來,問我說:“你給他是真的號碼?”

“可不?”我沒好氣。

“夠水準!”艾薇兒朝我一豎大姆指說,“你結識帥哥的本事比我還要高明哦,佩服佩服,在下實在佩服!”

“別把人家的照片亂發啊。”我警告她說,“小心人家真的告你!”

“安啦。”艾薇兒把數碼相機掏出來一看說,“哇,真是好帥哦。你放心好啦,我頂多放到我們班論壇上告訴大家這是藍澈的表哥,哈哈哈!”

“你敢!”我把眉毛一豎,卻正好看到艾薇兒朝我舉過來的相機上那張照片,他眉頭緊鎖,像是有很重的心事的樣子。不知道今天這件事會不會讓他更加的不開心呢,我心里真是覺得蠻過意不去的。

比薩端上來,我卻忽然一點兒胃口也沒有了。呆呆地看著艾薇兒狼吞虎咽。

月假放完,我們又回到學校沒完沒了的學習。中考前一個多月,別說上網了,我連電腦的鍵盤都沒有機會摸一下,艾薇兒的數碼相機在過生日這天樂了一回后,就被他爸爸收了起來。所以,我差不多是完完全全地忘了這件事。

等到終于考完試,再次打開電腦的時候,竟發現QQ上有好多的新信息,一個叫“落落”的人數十次地想加我為好友。我加了他,問他:“是誰?”

他很快回了:“我是陳洛?!?/p>

“我不認得有一個叫陳洛的?!?/p>

“你是否去過一家比薩店?”他問我。

呀!腦子里電光一閃,我忽然想起來了,竟然是他!

“是啊是啊。”我說,“你就是那個被艾薇兒偷拍的帥哥?”

“我以為是做夢?!彼f,“我一直加這個號碼,老是加不上,那張你留QQ號的紙條卻是真實地存在著?!?/p>

他的語氣很激動的樣子,弄得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連忙說:“對不起啊,因為迎接中考,所以好長時間都沒上網,不過你放心,艾薇兒沒有亂發你的照片。而且,照片也被她爸爸刪掉了!”

“我們,可以見一面嗎?”陳洛忽然說,“就在上次那家披薩店,可以嗎?”

我被這個突然的邀約嚇壞了。字都打不動,過了好半天才傻傻地問他說:“怎么呢?”

“就見一面!”他肯切地說,“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我真的很想很想再見到你,明天下午兩點,我在那里等你,你不來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等下去為止!”

我這下被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嚇壞了,嚇得把電腦也關掉了,跑到電話機前打電話給艾薇兒說了這件事。并問她說:“你說這人是不是有毛???”

艾薇兒思考了半天后回答我說:“我看這是一個陷井,他還在為那天的事情不舒服,所以想辦法要報復我們,逗我們玩,或者,捉弄我們一下子?”

“呀?”我說,“那怎么辦?”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艾薇兒神神秘秘又胸有成竹地說,“反正我們都有準備了,不用怕,我陪你去,等著好戲上場吧!”

“可是……萬一……”

“藍澈你不要做什么事都這么磨磨磯磯的!”艾薇兒呵斥我說,“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好怕的。再說了,天塌下來還有個兒高的我撐著,就這么說定了!”

艾薇兒的電話掛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又上了網,他不在了,但QQ上有留言:明天,我會一直等你,直覺告訴我,你是個善良的女孩,你一定會來的。但請記得,一定要一個人來,好嗎?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敢一個人去。我和艾薇兒商量好,我先進去見機行事,艾薇兒帶上我們班N個男生潛伏在里面,隨時準備和他“決戰”,只要這小子稍有不軌,便“給他點色彩”!

漂亮的艾薇兒很容易就搞定了我們班五個“牛高馬大”的男生參與到這次活動中,反正中考剛剛結束,大家都閑著無聊,聽說要去揍“帥哥”,還有免費披薩吃,自然個個都興致高昂。只可憐了我的錢包,被艾薇兒掏了個精光!

“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艾薇兒說,“圖個樂子最最重要!”

“可是……”我說,“他會有什么企圖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卑眱涸凇芭R戰”的前一刻鼓勵我說,“藍澈你一定行的,他認得我,我現在不宜露面就在外面等你,不過你放心,男生們在里面都潛伏好了,我們也排練過了,你是絕對安全的。”

“那好吧。”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了那家披薩店,果然看見我們班好幾個男生分散著坐在各個角落,裝做不認識我的樣子,有一個更夸張,以為自己是特工呢,見我進去,還拿起一張報紙來遮住了半邊臉!

我倒!

我在上次陳洛坐過的那個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沒過一會兒,就見到他進來了。他還是穿著NICK的運動裝,個子高高的,看上去帥氣極了。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赴男生的約會吧,心砰砰地跳得無比的厲害。在我的對面坐下,陳洛仍是要了一杯冰水,上面飄著一片薄薄的檸檬,另外,他還很紳士地替我要了一客冰淇淋。我擺擺手說不要啦不要客氣,他很認真地說:“我要請客的,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來,這讓我很高興?!?/p>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我很高興你會信任我?!标惵逭f,“我今天約你來,是想告訴你,我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謝謝你。”

謝謝我?我掉進云里霧里,就更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了,只好睜著一雙“茫然而無知”的眼睛看著他。

陳洛忽然笑了,他笑起來真是好看啊。我都看呆了。然后聽到他說:“有興趣嗎,我想跟你講一個故事?!?/p>

我傻傻地點點頭,陳洛就開講了。

“高二的時候我喜歡上我們班一個女生。有空的時候,我們就到這里來喝一杯冰水,她說,她最喜歡的就是水里那種淡淡的檸檬味道。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大學,我們考入了同一所大學,我每天都拼命地努力學習,掙錢,想早一天讓她過上最好的日子。有一天,我們在這里喝著冰水,她忽然問我說:‘陳洛,如果我離開了你,你會怎么樣?’我捂住她的嘴不讓她亂講,她卻咯咯亂笑起來,告訴我說,‘你不要那么死心塌地哦,愛情是充滿變數的,說不定我走后沒兩天,就在這里,就就會有別的女生來握住你的手,會給你留下手機號或者QQ號,所以啊,你也不必太懷念我的,要一個人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哦。”

我張大了嘴,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半y道她真的離開你了嗎?”

“是的。”陳洛說,“其實她那時候已經查出患了絕癥,因為病情已近晚期。所以她一直都瞞著我……”

我的心開始顫拌起來。陳洛的聲音也開始抖:“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恨死了我自己,恨自己為什么每天光顧著讀書和掙錢,不對她細心一點兒。她走后,我每天都來這里喝一杯冰水,希望奇跡出現,她會再回到我身邊!以前覺得自己帥,就以為可以擁有一切。其實當打擊到來的時候,往往是最脆弱的。不過,我真慶幸她的預言當了真,慶幸讓我在這里遇到你,你握了我的手,留了我QQ號,最重要的是,你和她一樣,名字里都有一個‘藍’字!當你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還發現你的眼神真的跟她特別特別的像!”

“可以……簡直可以拍電影了。”我結結巴巴地說。

“是啊?!标惵逵中α?,“我對自己說,我要約會你一次,就是在這里,由衷地說出我對你的謝意,我已經大學畢業,明天就打算離開這里了,要去很遠的地方,也許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但我真的要謝謝你。是你的出現,讓我相信她一直在關注著我,未曾離開,讓我有信心好好地去過我一個人的日子?!?/p>

“祝福你啊,你一定行的!”我好感動。

“再握個手好嗎?”陳洛將手緩緩地伸到我面前來,我遲疑著,他的眼神卻溫暖地看著我,給我溫暖的鼓勵,我身不由已地伸出我的手,與他在空中相握。這是一次真正的握手,他掌心里傳過來的溫度差點令我眩暈。然而我完全忘了,這里不止我們兩個人!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班坐在披薩店里的男生們全都統統站起身沖了過來,艾薇兒也不知道從哪里跑了出來,站在我們桌子前,叉著腰喊道:“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怎么樣,是單挑呢還是一起上!”

“一起上嘍?!蹦猩鷤冇妥旎嗟卣f,“這么老了,好意思泡小妹妹,真不要臉哦?!?/p>

“是啊,是?。⌒⌒奈掖?10啊,別以為只有你會打110啊!”

“哈哈哈?。?!”

在大家的笑聲和我的尷尬里,陳洛的臉色變得灰敗,他眼里的失望讓我的心如撕裂一般的疼痛,我們的手松開了。

他慢慢地起身,獨自離開。

等我反應過來,不顧艾薇兒的阻攔沖出去,人海茫茫,他早已經不知去向。

“他都跟你胡說八道了些什么?”看著淚流滿面的我,艾薇兒不折不撓地問。不過,我沒有告訴她,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對艾薇兒有所隱瞞。因為我覺得,這是陳洛的秘密,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騙人的人不是他,是我。我已經錯得太多,不能再錯了。

那晚,我通過QQ給陳洛發去了一首歌的地址,那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歌名叫《檸檬草的味道》:是不是回憶就是淡淡檸檬草心酸里又有芳香的味道,曾以為你是全世界但那天已經好遙遠

繞一圈我才發現我有更遠地平線……

我真心希望他能夠原諒我,祝他有更好的將來。

篇3

這孩子活不過十八歲。這是算命的瞎眼老先生說的。泊人知道對方口中的“這孩子”指得是自己。那個時候,泊人還很小,小到只知道“活不過十八歲”是一件很糟糕的事——看一眼身旁爺爺臉上的表情就知道。

“對不起。”泊人的愧疚是發自內心的,想一想嘛,別人都行,為啥偏偏就你活不過十八歲??隙ㄊ悄愕腻e。

老人卻摸著泊人的頭安慰他,“這不怪你?!?/p>

有泊人之前,爺爺是孤寡老人,靠拾荒為生,泊人也是他從垃圾堆里抱回來的。聽爺爺說,泊人襁褓里夾著張紙條,上頭字跡娟秀地寫著:“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睉撌沁z棄他的生母寫的,老人家沒念過書,叫鄰居把字條上的話念給他聽,當下靈機一動,“泊人倒是個好名字。這做娘的對親生骨肉撒手不管,總算是肯留下個名諱。”老人緊跟著追問這句話是啥意思。翻譯給他聽了,老人思酌一番,又哀嘆,“哎,都不容易?!?/p>

長大了些,略微能體會到個句中的辛酸,泊人也就不忍去責怪遺棄他的親生父母了。

老人家是在泊人十四歲那年寒冬去世的。爺爺走的那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撫著泊人凍得通紅的面頰,目光歉疚極了,說不出話。泊人知道爺爺快不行了,胡亂抹一把面上的淚,哽咽道,“這不怪您?!?/p>

真不怪,十四歲的泊人已經明白,這件事就像日起日落一樣,是這片大地上生生不息的永恒。不過傷心是難免的,好在老人家走得很安詳。在往后的日子里,可能沒法像旁人那樣,認為活著是取之不盡的,因而泊人格外珍惜活著的時光。這點短處,竟成了他的熱愛生活的籌碼——反正只能活到十八歲,只好比旁人活得更用力些,更盡興些。這樣一來,泊人倒是比身邊任何人的狀態都還要像真實的活著。

爺爺死后,泊人每月領著一百二十塊的低保,這是居委會大媽一手幫他操辦的。泊人繼承了爺爺的衣缽上街拾荒,將廢品賣給爺爺生前熟識的收購站。收購站的老板娘總會特別關照他,八角錢按一塊給。泊人住的那間不到二十平米狹隘小屋,房東也免了他半年的租金。泊人做事非常勤快,日子不僅過得去,還有結余。

對于這些幫過自己的人,泊人特別感激,這感激是發自肺腑的,反倒說不出來,只好沉在心底,天長日久,也化成了一股渾厚有力的力量,特別的莽撞,特別的無所畏懼。這股力量體主要體現在泊人樂于助人的這一方面。

就好比有次,有位老翁馱著一堆紅薯去賣,三輪車騎到一間初中門口,翻了,車上小山高的紅薯立刻蹦蹦跳跳滾落一地。

禍不單行的是,剛好碰上這所初中放學。學生們從校門口蜂擁而出,看得出并不是真稀罕那幾塊錢一斤的紅薯。大多是覺得好玩,你撿一個,我撿一個。像一場競賽,誰都不甘落于人后,沖過去把紅薯往懷里揣,比誰撿得快,比誰撿得多。

老翁硬是懵在了原地。泊人當時也只是路過,本想先去攙扶老人家,眼見這情形簡直要一發不可收拾了,二話不說大步沖過去,隨手扯住其中一人的袖子,“快住手,你們這是做賊!”

泊人實在是太替老翁著急了,說話有欠考慮,手臂又太用力,差點把人家拽倒。都是十三四歲的小伙子,叛逆的很,本來一時興起,平白無故就被當賊了,哪里咽得下這口氣。為了爭回面子,也為了表示自己不稀罕那玩意,干脆把懷里的紅薯卯足了力一股腦朝泊人劈頭蓋臉砸過去,“還給你,撿破爛的!”

紅薯一下子摔在地上,砸得稀巴爛。與那學生一路的幾個立刻有樣學樣,同仇敵愾地拿起紅薯就砸,“還給你!”

慌亂中,泊人只好像足球守門員那樣張開手臂去接接踵而至的紅薯,接不中也不要緊,只要能用身體護住,緩沖一下紅薯急速跌墜的力道,這樣一來,就算落在地上頂多磨破點皮,不至于粉身碎骨。

泊人左一擺右一擺地跑,跌了好幾次,狼狽極了。這無疑撩起了中學生惡作劇般的興致,更多的人在笑聲參與了進來,毫不心慈手軟,都想看他能撐到幾時。

又跌在地上,吸了一大口灰。實在是沒力氣,手強撐著都站不起來。伯人眨了眨眼睛,只覺眼皮上濕漉漉的,伸手一抹,是血。這不打緊,你瞧,那散落一地的紅薯,全都是血汗錢。

奇跡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發生的——

“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都他媽給我住手!”一聲非常嚴厲的呵斥。泊人并沒瞧見喊話的是什么人。他聽到繽紛踏至的腳步聲,知道陡然間來了很多人。然后,有只強有力的臂膀將他扶了起來。再然后,那群人又毫無預兆地消失了,連一個值得讓人回味的背影都沒留下。

他們是誰呢?泊人不知道。他們急匆匆來,又急匆匆走??吹贸霾⒉辉敢庾屓酥浪麄冊谀菢右粋€黃昏出手仗義相助。這件事后來有上報,引發過不小的輿論,泊人其實見到過那天幫忙的其中一個小伙子,于是帶記者去認。對方卻失口否認:“你一定認錯人了?!?/p>

泊人堅信自己沒有認錯,結果把局面鬧得不歡而散。事后,記者安慰泊人,可能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一開始,他與其他人只是冷眼旁觀吧。

也許是對的。

泊人心中難免失落,說到底還是歡喜的,他癡癡地在心底笑著對自己說:你瞧吧,你不是孤軍奮戰,這世上總還是有人站在你這邊的。

2.0

泊人遇見茶花那天,再過四個月就整整滿十八歲了。當時茶花和好幾個姊妹圍在一小攤前買手機殼,并沒注意自己已經被扒手盯上了。

那扒手裝作不經意地飄至茶花身后,指間挾著一抹銀光,就那么忽明忽暗地一閃,女孩的挎包如老母雞下蛋那樣,無聲無息地生出黑色皮夾子。泊人站在暗處,把這一切看在眼里,當機立斷將手中挑廢紙皮的擔子“啪”地聲摔到地上,想也沒想就一頭撞了過去。

茶花還在討價還價,聽見吵鬧聲,一回頭卻見身后已經有人打起來了。泊人和那扒手滾在地上糾打成了一團,雙雙灰頭土臉的,原先替扒手放哨的同伙也三三兩兩從人群中竄出來,加入戰局。

這條街原本就是江城最最魚龍混雜之地,聚眾斗毆這事并不稀奇。周圍的路人駐足看著,并沒人有要插手的意思。

那邊的陣營仗著人多勢眾,本只想教訓下這多管閑事的,再不識相,見到這陣仗也都忍氣吞聲退下去了。偏偏今兒個撞上了個例外,其實泊人先前蠻橫的一撞,趁對方跌跤時,已經將皮夾子搶了過來,現在正死死揣在懷里。眼見到嘴的肉跑了,誰肯?拳腳一塊上,只為叫他松手。

可泊人就是不肯服軟,咬牙忍著。都是血氣方剛氣的小伙子,哪經得起這般激將,這倒好,看那幫人如豺狼虎豹般的表情,如今想求饒都難了,是鐵了心要叫他好看的。

有白光一晃,是有人拔出刀子了。要是尋常十七八歲的女學生,見到這情形恐怕早就嚇傻了,可惜茶花并不是女學生,也不是尋常人。因此,她并沒亂陣腳。茶花先是瞅了一眼泊人懷中露出的一角皮革,又摸了摸自個的挎包,來龍去脈也就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平常遇到這種事茶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不是她多有錢,說到底那些都是身外物??山裉鞂嵲谑瞧廴颂酢杌樢幌伦映料聛?,信步上前,拎著黑色挎包捉住一痞子往其臉上一甩,“雜碎!做邪做到老娘頭上來了。”

看客都倒抽冷氣,隨后思忖起來——這丫頭,要么是傻,要么是大有來頭。

被挎包甩臉的痞子面上掛不住了,要和茶花拼老命,“娘們找抽啊,嘴巴放干凈點。”

吃江湖飯的,眼頭亮得很,自然有人適時跳出來勸架,一邊廂道,“好男不和女斗”——說給看客們聽的,給好兄弟臺階下。一邊廂眼角的余光往娘子軍那邊直瞟,嘴里泛嘀咕,“紅館的妹子?”——扔塊石子試水的深淺。

紅館是啥?江城的天上人間,花街最最藏龍臥虎的地兒。不說還不覺得,這一點破,好似為陪襯自個的身份,以茶花為首的那幾個年輕女生連站姿都變得不老實起來了,很有幾分妖嬈的意思。

“我呸,你要敢碰老娘一根毫毛,信不信明兒個就叫你從花街消失?!辈杌ㄓ舛?,日光是雪亮的,她的臉也是雪亮的,明晃晃的光在她臉上,越發的盛氣凌人起來。旁邊的小姊妹心有靈犀配合著叫嚷道,“對,叫東哥把那群小畜生的腦袋擰下來當凳子坐。”

東哥這名字全國都有,不稀奇,但放在花街卻別有一番可供咀嚼的意味。如果你在花街上隨便逮住一個路人問,有人會答,東哥那是隨便就要滅別人全家的惡霸。也會有人作出格外知情的模樣講給你聽,東哥是如何十三歲出來打江山的,又經歷了怎樣一番風雨,成為花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土皇帝。

總而言之,不管好得壞得,東哥當之無愧可以被稱之為花街的一號傳奇人物。

聽到對方搬出東哥的名諱,那幫人連忙將茶花從頭到腳認真地端詳了一遍,語氣將信將疑,“東哥的女人?”

茶花緩慢地抱住雙手,本來是很簡單的動作,可茶花做起來卻顯得格外有腔調。想必從那么多女的中單挑茶花下手,也是看中她是其間最最貴氣逼人的一個——錯不了了,是東哥的女人。

日頭下,茶花看著那幾個落荒而逃的身影,滿意地微笑了。敵人撤退了,泊人身體強撐的弦也像斷了,身子骨散架般趴倒在灰沉沉的地面,面上卻是如釋重負。

茶花轉過身,度步到泊人跟前,停下。泊人連忙仰起身子,哆嗦著把錢夾從懷中取出來,向茶花遞出去。

就為幾個破錢,你傻不傻啊——茶花彎下腰時,瞧著泊人頭破血流的狼狽樣,這句子幾乎要從櫻唇順勢滾出來了,可是當她接過錢夾的那一刻,真切地摸到手中皮夾上燙手的體溫時,她只覺舌苔陡然像被開水燒傷了,開不了口。

誰都有資格說這番話,偏偏你沒有。茶花簡直恨不得往自個臉上甩嘴巴子,你還不就為了幾個破錢。

總而言之,茶花連氣都喘得不通暢了。最要命的,泊人接下來竟然很安詳的沖她微笑了,笑得如沐春風,一點喪家之犬的味道都沒有。茶花也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不是錢的問題,對方拼了命要維護的是另一樣東西。什么東西?茶花說不出來,卻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真切感受到它的存在。一樣神圣而端莊的東西,以前茶花也有過的東西,但現在弄丟了,不能不哀怨。天長地久下來,這哀怨又演變成了恐懼,確實是恐懼,所以下意識抗拒這東西在生活里的發生。

可這樣東西如今卻透過泊人的眸子活靈活現的出現在茶花跟前,她不能不怕,太害怕了,只好給自己壯膽,只好故作惡人的丟下一句“傻X”,抓緊錢夾拔腿就逃,顧不得會否被人看穿她心中的狼狽,破天荒的,第一次沒有停下來與身后冷笑著丟出“無情”這一句話的人計較。

3.0

嚴格來講,泊人與茶花真正發生第一次交際,得追溯到一月之前。按理說四月應該算是春天,可江城白日的陽光卻歹毒到足以拿來當兇器。泊人無奈之下不得不晝伏夜出,不過倒也因禍得福尋到了一份好差事。他半夜常在紅館門前的垃圾桶兜旋,每次都收獲頗豐,雖沒出過意外,心底還是吃不準——自己常在這邊出沒,總歸是敗壞了紅館的顏面。

時日一久,出門倒垃圾的服務員與泊人打照面多了,偶爾會聊上幾句,也算是熟識了,都是年輕小伙,難免生出投機取巧的心思,“要不你來幫我們清理包廂吧,里頭的廢品,全歸你?!?/p>

泊人當然愿意。泊人干活勤快又務實,自然得到紅館服務員們的喜愛。不過泊人每日是從紅館后門進的,明白這始終不是光明正大的差事,因此泊人做事也做的小心翼翼的,聽到有陌生的人聲就避。雖然每天等店子打烊了才來,時間上是與管理層和客人避開的,卻還是露餡了。

那夜泊人剛收拾完一間包廂,額上的汗珠還沒來得及擦一把,要死不活的被視察包廂的經理撞了個正著。躲在水吧偷懶的服務生全被叫到走廊來,像小學生罰站站成一排。泊人也低頭站在旁邊。那經理可真狠,兩三下的,服務生就一個接一個的鼻青臉腫起來。至始至終,經理都沒提到泊人,連正眼都沒瞧過一眼。可泊人的心里簡直比挨罵還要難受,總歸是自己連累了這一幫弟兄。

茶花剛巧路過,聽著經理的叫罵聲大約也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漫不經心地丟來句,“討生活的,都不容易,您老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其實說話的人不過是隨口一說,可聽得人卻不敢隨便聽。總而言之,多虧茶花,服務生免于責罰,泊人也保住了這份差事。因此,泊人那日在街頭出手相助,除了古道熱腸,心中對茶花的感激之情是占多數的。如果不是對茶花特別留意,也不會那么巧合的撞見對方被偷東西。

不過經此一遭,再次進紅館,泊人感覺里頭的空氣都是別樣的新鮮。離這件事也過去了兩三天,泊人不是沒想過會與茶花遇見,可是沒想到這么快,好像對方專程候在那兒一樣——倒還真是,泊人不知道,茶花暗地里已經等了好幾天。

泊人從不輕易和別人打招呼,畢竟自己不體面,怕對方難堪。因此他低著頭本想裝作若無其事的路過,卻被茶花叫住?!澳翘斓氖拢疫€沒好好感謝你呢?!?/p>

泊人連忙停住步子,悻悻笑道,“應該的?!?/p>

“瞧你這話說的,好像上輩子欠我似的。”

泊人憨笑著不作聲,腳下擺出的姿勢卻是隨時隨地都可以開路的。茶花見泊人一臉木訥,自討沒趣般的擺了擺手,“去忙吧!”

泊人如蒙大赦的埋頭干活去了。他本以為這就算完了,沒想到回去時,茶花竟守在出口等他,“上你家坐坐吧!”

手里裝廢品的麻袋“啪”地落到地上,泊人急了,手使勁往大腿抹,像要把什么臟東西擦掉,不敢看茶花的眼睛,結結巴巴刀,“我家很臟的?!?/p>

茶花忽地笑了,笑得非常爽朗,眉眼間的嫵媚也就平易近人起來。本來是自嘲的一句話,從茶花口中說出來,卻格外有同舟共濟的味道。她說,“沒事,反正我也不干凈?!?/p>

泊人從這笑容中看出對方是鐵了心要走這一遭。

到家了。開始泊人還怪不好意思的,沒料到茶花完全不把自己當客人,一點兒都不扭扭捏捏,在屋內走走看看,見到奇形怪狀的東西一定要把玩一番。而后,她尋到屋內角落歪著頭的麻袋,掀開,發現里頭滿滿當當的全是大小不一的紅薯。這些紅薯都是老翁隔三差五送來的,簡直吃不完。

“挺會享受的嘛!”茶花的驚喜溢于言表,“我要吃?!?/p>

茶花的放肆并不惹人厭,反而讓泊人倍感親切,好像他們早已經是不拘小節的老朋友一樣。這樣一來,泊人都不好意思拘謹了,開始大方的和茶花搭話?!澳愕鹊?,我這就去升爐子?!?/p>

烤熟了,兩人拿小板凳坐到一塊,捧著香噴噴的烤紅薯開吃。泊人要幫茶花剝皮,卻被拒絕。

“剝皮也是吃紅薯的樂趣之一。”茶花這么說。泊人并不是無事獻殷勤,他指著茶花一手亮晶晶的指甲,“把手弄臟怎么辦?”

“你別看我長得挺冷艷高貴的。私底下,我可真沒那么講究?!?/p>

泊人被茶花認真的表情逗笑了,他一笑就有種笨拙的呆相,這反倒讓茶花有些忍俊不禁,“我看你每天都傻呵呵的,難道就沒有不高興的時候?”

泊人認真的思考一會,“有的,”頓了頓又說,“我活不過十八歲?!?/p>

茶花連忙收斂起嬉笑的表情,端莊地追問,等弄清前因后果,感覺被耍了,用力地翻了個白眼,“連算命說的話你也信,你真的很沒文化欸?!?/p>

泊人不好意思的吱唔答道,“我是挺沒文化的,都沒上過學?!鞭D向又好奇問道,“你就叫茶花嗎?”

“藝名?!?/p>

“可人家都叫小芳小紅?!?/p>

“都一個意思。”

“但你的名字聽起來就不同?!?/p>

茶花沒想到這傻小子挺執著的,側過頭來,“你知道《茶花女》么?小仲馬寫的?!辈慈瞬恢?,也聽說過那是名著,能讀名著的人都了不起,這樣一來,泊人心中對茶花又敬佩了幾分,“你可真有文化?!?/p>

“我能有什么文化。”茶花自嘲地笑了笑,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沉默了會,她忽而別過頭,除了臉上那雙笑得媚眼如絲的眼睛,渾身上下都是靜止的,她盯著泊人看,軟糯糯的語氣聽得讓泊人渾身發麻,“你說我該這么報答你呀?”

泊人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吱吱嗚嗚開不了口,非常難以啟齒。

畢竟是男人,比其他人厚道了些,卻也不傻。茶花處理這類事經驗多得去了,也不說話了,知道只要等對方開口,那就水到渠成了。明明陰謀就要得逞,可茶花不知心里頭忽然涌上的悵若有失是怎么回事。是的,這是她的陰謀,她只是想要證明那股神圣而端莊的力量,并非是在何時何地之下都是所向披靡的。她說不好這么做有什么意義,但她知道,只要能抓到那東西的短處,她內心深處的恥辱就會平靜一些。

泊人使勁咽了口唾液,緊張極了,連帶茶花都跟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然后,少年結結巴巴地開口了,“你……你可以教我念書認字么?”

茶花臉色有點僵,一時間慌亂失措,只好干巴巴地答了一句,“好啊?!?/p>

這事竟就這么說定了。

整個晚上茶花都顯得有些渾渾噩噩的。泊人把她送出門后,茶花像想到了件特別好笑的事,先是聳達著嘴角笑,忍不住了,越笑越大聲。泊人怎么問她也不說,只好看她走兩步停住捂一下小腹,“唉喲,我的媽呀?!?/p>

4.0

這件事聽起來荒唐可笑,但它真的就這么順理成章的發生了。兩人都是晚上開工,因此白天有大把的空閑時間上課。茶花發現泊人學東西學得特別快,不到一月已經能讀一些通俗小說。當茶花夸獎泊人天賦異稟時,泊人總是謙虛的說是茶花教得好。

“別夸我了,沒準我哪天真改行去做老師。”茶花笑得是真的開心。過了會兒,茶花又無端端的轉頭看向窗外,臉色是全神貫注的,但泊人知道她心里其實是恍惚的。半響,茶花輕聲說了一句,“泊人,我回不了頭了!”

泊人并不知茶花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其實一開始,茶花教泊人念書,也只是覺得好玩??墒堑胶髞?,她是真心喜歡和泊人呆在一塊。她發現這個看起來有些呆頭呆腦的少年,身上有種寧靜的力量。很寧靜,像遼闊而深遠的大海。只要和泊人呆在一塊,茶花就真的可以毫不費力氣的將往日給予她無限羞辱的世界拋到腦后,只要關上那間陋室的門,這個現世的喧囂煩擾就真的徹底與她無關。

很久之后,茶花才弄清楚那股寧靜力量的名字,并非想象的那么復雜,就是包容。后來茶花知道,自己身上也有這股力量,只不過很多人把它的名字曲解為了輕浮,只有泊人看到了——每當那個時候,她就會無比想念,想念那個偏執認為自己活不過十八歲,曾與她同甘共苦的少年。

泊人復習時,茶花就在旁安靜的看書。她看到她覺得好的句子,總喜歡把它念出來。這是泊人翹首以盼的時刻,他特別喜歡聽茶花念書,除了她的聲音好聽之外,茶花讀得特別有感情。泊人老是想,如果那些作者知道有茶花這么一個人存在就好了,她是最最了解他們的讀者。

“你有珍珠似少女的淚,常流著沒有名字的悲傷。你有美麗得使你憂愁的日子,你有更美麗的夭亡——”

你看,茶花抑揚頓挫的念出這席話時已經不是茶花,她已然成為了這段文字意境的一部分。

泊人不解的問,“最美麗的夭亡是什么意思???”

茶花合住書本,粲然一笑,眼中有光,“打個比方給你聽啊,你看過《天若有情》么?——沒看過也不要緊,總而言之,就是我和東哥成婚的那一天,東哥趕去禮堂時被警察圍攻,是死對頭也說不定。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東哥會殺出一條血路,轟轟烈烈的而死。而作為新娘的我,會穿著潔白的婚紗狂奔在柏油馬路上,一路奔跑到海邊——我與東哥私定終身的地方,然后用東哥的配槍結果我自己。”

泊人對茶花臉上無限的憧憬并不感到奇怪,她本來就是那么一只游走在醉生夢死霓虹叢中的蝴蝶,凄艷至死是她最好的歸宿。泊人暗自在心中嘆氣,他真的是差茶花太多了,他從不知道,死亡這么難看的詞匯,落在茶花的嘴里也會變得如此的輕盈美好,幾近是觸不可及的夢幻了。

就這樣過去了幾個月,有天茶花回來時心情特別不好。她不說,泊人也不問,默默的去烘烤紅薯。紅薯的香氣似乎略微安撫了茶花,她轉過頭,一絲不茍的盯著泊人的眼睛,“你說說看,人和人為什么生來就是不平等的?”

泊人懵懂的搖了搖頭,茶花以為他不理解這個問題,提著手中的紅薯,目光飄到很遠處,”就拿這個紅薯打比方。有的人他一出生,什么都無須做就可以天天吃鳳凰樓?!薄P凰樓指的是江城最最奢侈的酒樓。

“而有的人,比方你,花了比他們多百倍的力量,到頭來只能坐在這兒吃紅薯。”說這番話時,茶花的眸子里不知覺覆上了層很尖銳的光。泊人沉默了一會,張嘴了,“其實是很公平的?!?/p>

泊人每次說話時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態,像怕說錯什么似的,這次也一樣。茶花很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語氣太過無奈,落旁人耳中就有幾分嘲諷的意味,“莫非連你自己都認為你天生就要比那幫人下賤?”

“不是這樣的,我覺得吧,人生就像看風景?!辈慈苏Z氣慢吞吞,看得出在心底小心地組織詞句,臉色是有些吃力的,“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走的也什么都沒有。那么公不公平就取決于你在路上看了多少風景。就好像我們通過努力是有可能去鳳凰樓吃飯的,可是那些有錢人可能這輩子都體會不到我們半夜吃烤紅薯的開心。這樣一來,其實還是公平的吧。”

“你想說,任何一種經驗都是恩賜?”茶花眼中有一閃即逝迷惑的光,又即刻否定,別過頭疲憊地笑了笑,“好啊,你說的輕巧,我就不信你從小到大從沒有怨天尤人過,沒有恨過將你遺棄的父母,沒有恨過宣判你只能活到十八歲的老天爺!”

“有的?!辈慈舜鸬暮芴谷?,“但是,只要我一想,我的父母沒了我可能會過的更幸??旎钜恍?,這樣的話,我也算是勉強盡了孝道吧?如果我活不過十八歲,那么我的十八歲就會永遠活在別人的眼中。這樣想想,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吧。”

“為什么?”茶花胸口一時間堵得慌,幾乎都要喘不過來,說不出一句話,只好聽著泊人從容不迫的繼續說下去,“總之吧,我覺得,人不能太貪心!”

那一刻,茶花牢牢盯著泊人,只感覺有人朝她的眼睛重重揮了一拳——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這么輕而易舉的穿越了她所認為是終點的地方?

泊人見茶花愣在那兒,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靦腆的垂下頭,“我沒文化……我知道我說的不好?!?/p>

茶花立刻接過他的話茬,非常認真地說,“不對,你是我見過最有文化的人。”說著,茶花又忍不住朝泊人嫣然一笑,莊重道,“真的。”

5.0

今天是泊人十八歲的生日,一大早,老天爺就潑下了瓢潑大雨,像是居心叵測在昭示什么。泊人翻箱倒柜找出了這些年的全部積蓄,他打算在這么一個意義特殊的日子請茶花吃飯,去鳳凰樓。

可是,茶花沒有來。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泊人簡直急得要哭,不是怕死,是怕到死都見不到茶花最后一面。

傍晚時分,泊人終于把茶花盼來了,但眼前的情形卻讓他驚呆了——茶花像游蕩在雨中的一縷孤魂。她的臉色很困惑,一種孩童原始般天真的困惑。她在雨中顫顫巍巍的走著,渾身抖個不停,卻看得出來,她的心中是鎮定的,是那種丟了七魂六魄的鎮定。

泊人急忙把茶花扶進屋內,剛跨過門檻,茶花捂住胸口作勢就要嘔吐,可一直是只聞她喉嚨咯咯的聲音,見不到一點著數。泊人嚇傻了,手足無措,不斷拍打著茶花后背,詢問她怎么了。過了好一會兒,茶花才像緩過一口氣般的直起身子,她怔怔看著泊人的臉,看了好一會兒,一點預兆都沒有忽而哇地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泊人聽著茶花斷斷續續的囈語,總算弄明白,原來是東哥出事了——

東哥被他的死對頭捅了三刀,茶花趕去時,他已經倒在血泊里。茶花抱住東哥打車去醫院,可他實在是傷得太重,回天乏術。東哥是在茶花的懷里一點一點兒變涼的。至始至終,茶花都很鎮定,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身邊圍聚了很多人。她有點失常似地跳起來,推開身邊的人群,撥開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急急趕到她與東哥的住處。她當下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她要找到手槍,然后,對準自個的太陽穴打下去。

可是到最后茶花翻箱倒柜也只找出了把蒙古刀。她想這樣也不錯。可是當茶花把刀架在脖子上時,才絕望的發現,她根本下不去手。

她一時之間無所適從,癱軟到地面。她想回醫院再去看東哥最后一眼,又覺得這樣窩囊的自己實在沒臉去見他。自然而然也就那么醐醍灌頂的明白了,他不是霸王,她也不是虞姬。那么這可該怎么辦才好?她承認了這件事,她該怎么活下去了?

心中太亂了,茶花于是想到了泊人,想到他也許可以救她,于是就來了。

那個最最凜冽的雨夜,茶花一直半夢半醒著,先是大聲哭,再是斷斷續續的哭,哭到沒力氣了,就瞇眼休息一會,醒來繼續哭??薜娇薏怀鲅蹨I,嘴角卻還聳達著在哭。泊人陪在她的身邊,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靜悄悄的陪著,偶爾會抬起手輕輕拍打她的后背。

天亮了,朝陽一聲招呼不打的探出頭來——這一夜什么都沒發生,泊人就那么波瀾無驚、順其自然地活下來了。因此也知道了,他會一直活下去,像普通人那樣,活到八十歲。

茶花醒了,渾身散架般的醒了,見到窗外放進來的光,知道自己熬過去了,也就不哭了。泊人憐惜的看著茶花,聲音有些嘶啞,對她說,“回家吧。”

泊人昨夜聽到她睡夢中叫喚爸爸媽媽,知道她是想家了。泊人沒料到,他剛說完,茶花燒得通紅的眼眶一下子又有淚珠打轉,“我沒家?!彼枪聝?,十二歲就出來跟東哥打江山,相濡以沫了這么多年,如今東哥不在了,她哪里還有家,能回哪個家。

泊人眼眶一紅,他是理解這種孤兒般蒼涼的,他握著茶花的手,幾近是啜泣了,“你沒法呆在這兒了?!?/p>

茶花當然知道她沒法呆在這兒了,可是,她能去哪了。

泊人起身從床下的土罐里掏出一疊錢,有五六千,全在銀行換成了一百元的紅鈔票,這是他這些年結余下來的。他二話不說的就往茶花懷里塞,“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要是過得好,就別回來了?!?/p>

泊人知道茶花平日是毫無節制的揮霍度日,手頭上根本不可能有多出的錢。茶花像被那嶄新的紅鈔票燙傷一般,身子直往后縮,喘得厲害,臉上的表情幾乎是惱了,“我怎么可能要你的錢!”

“我不希望你再去做那行……東哥也不希望!”泊人舌頭有些打結,臉漲得通紅,好像卯足了力想跟她解釋清一切的來龍去脈,“你不知道,昨天該死的是我。一定是閻羅王算錯了賬本,把東哥帶走了……你看,東哥救了我一命……我哪還能在乎這點錢啊,你說是不?”

茶花盯著泊人看,盯著他那雙格外清澈,格外明亮的眸子看,眼眶一圈一圈地泛紅起來。她伸過手,顫顫巍巍地接過泊人手中那一疊鈔票,剛捏在手里,又像控制不住滿腔憤慨,提起來,一把全甩到泊人臉上,而后迅速收回手,使勁捂住自己的臉,淚水從茶花指縫間拼命的往外涌,伴隨著一聲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你傻X啊你!”

6.0

總歸是到了分別的日子。泊人把茶花送到車站,安頓好,扯了個幌子急急要走。茶花知道他心里不好過,也沒挽留。車還沒開,茶花透過車窗目送著泊人。她看著他步子跨的特別大,走兩步,停下來,匆忙地抬起臂膀往臉上一抹。就這樣,走走停停。茶花看得揪心極了,淚不知不覺的流了一臉,心底有聲音叫喚著:別回頭。別回頭。

車要開了,引擎震動的小腿發麻。茶花忽然后悔了,后悔沒有告訴泊人,其實她第一次見到他并不是在紅館。那天,她和東哥及一幫跟班在街邊的大排檔吃飯。等菜的時候,忽然聽到有吵鬧聲,轉頭望過去。原來是有一輛三輪車在校門口翻了,紅薯散落了一地。行人與學生們紛紛涌上去撿,往兜里揣。

茶花看見人群里竄出個單薄的身影,那么瘦,那么弱不禁風,卻硬著頭皮出來主持公道,真好笑。然后,那個傻小子與學生們發生了沖突,紅薯劈頭蓋臉的向他砸去,他跑著用身子去接,有人躲在后面使壞故意絆腳,簡直叫他出盡了洋相。

東哥指著泊人狼狽至極的臉,扯著嘴角笑了笑,從牙齒縫里擠出了兩個字,“傻X!”

自然而然的,大家都笑了。茶花也跟著笑。都以為那傻小子吃點苦頭便會知難而退。誰知他跌倒了,又站起來。一次又一次,生生不息,簡直打不死。漸漸的,大家噙著笑意的嘴角都有些僵硬,笑著笑著誰都笑不出來了。直到泊人又一次跌倒在地,想掙扎起身時,又重重的摔落下去。至始至終,他臉上都沒有懊惱與抱怨的意思,一點兒都沒有。那一瞬間,茶花清晰的感覺到,好像有什么很深沉很寧靜的東西,鋪天蓋地的砸下來,砸在每一個人頭皮上。

東哥是第一個站出來的。很快,他的兄弟一個接一個都過去了。唯獨茶花留在原座,她有點緩不過神來,像搞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茶花眼睜睜的看著,東哥走上前,一把將泊人攙扶起來,那動作輕緩的幾乎稱得上鐵漢柔情。茶花眼睜睜的看著,她的男人,那個不可一世,意氣風發的霸王,竟然彎下腰,一個一個撿起紅薯,拍落上面的灰,將它送回車里。

從此,茶花深深地記住了泊人那張看起來有些平淡的臉,也忘不了當她別過頭去認真端詳那少年第一眼時,有咬牙切齒的聲音在心底發問:他憑什么。

恐怕茶花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事發的前些天,其實東哥有找過泊人。泊人開始拘謹的很,聊了會,發現對方其實是挺好相處的人,也就卸下了心房。抽了幾根煙,東哥表明來意,他想要拜托泊人一件事。泊人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這倒讓東哥很是意外。幾乎是嚴刑逼供了,泊人才滿不好意思的告訴對方,他再過幾天就要死了。

弄清個中緣由后,東哥笑了,“是街頭那個算命的老瞎子說得么?老子總有天非得砸了他的鋪子——媽的,以前他也給我算過,也說我活不過十八歲。我差點兒信以為真?!?/p>

東哥點燃只煙,猛吸了一口,半瞇著眼,臉上的笑意忽而有些意味深長,“不過說到底還真得感謝他,要不是被他一驚一乍的唬住了,我哪敢豁出去拿命來拼。”

這番不言而喻的經歷頓時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特別感人,幾乎是惺惺相惜了。原來他們是一樣的,不同的是,兩人選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路罷了,但殊途同歸。

東哥終于肯表明專登到此的來意,“幫我好好照顧茶花?!?/p>

泊人有點手足無措,臉紅了,說話也結巴,“東哥,你為啥不?。俊?/p>

東哥不愿細說,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煩,“我做不好?!辈慈瞬桓彝聠柫耍皇且荒樢苫蟮亩⒅鴸|哥看,好像在說,連你都做不好的事,我能做好么?

東哥別過頭來,也盯著泊人看,眉眼間同樣是疑惑的,不過他的疑惑是,難道這渾小子到現在還不明白,他才是花街最有力量的男人么?

大巴駛出江城了。茶花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顧不得車中他人異樣的目光,終于是忍無可忍的放肆大哭起來。

可能,可能世事大約就是這樣的吧,在最艱難的時候,我們相互扶持著走一程,前路再兇險,總歸會遇到云開見月明的那一天,那么請你握緊了,握緊對方留下的燈火,向有太陽的方向乘風而去,不要在乎身后落下的影子,去吧,去追逐永世的光明。

這就是最好的祝福:

“我的少年啊,大步走,別回頭。”

泊人二十八歲那年,和江城其他二十八歲的男人一樣,有了自己的事業,有了自己家庭。他開了間廢品收購站,雖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一路走來也是順風順水。對于現如今所擁有的一切,他自然是心懷感激。

這十年間,茶花音訊全無。說不擔心那是騙人的,卻還得逼著自個往好處想。直到有一天,泊人收到了一張明信片,是從很遙遠的山區寄來的。撕開信封,是茶花。當那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一聲招呼不打就那么硬生生闖入泊人的眸中時,他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照片里的茶花看起來清瘦了很多,皮膚也黝黑了很多。她站在一間黃泥巴砌成簡陋的叫人不忍直視的教室門口,手擺下頭擠滿了一張又一張稚嫩的泛著高原紅的臉龐。茶花身旁還站著一個男人,戴著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和茶花一樣瘦。兩張臉并排放在一起看來有種夫妻相,連笑的時候,兩人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很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