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論文:曹七巧悲劇命運及根源探微
時間:2022-04-20 05: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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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枷鎖下的“奴隸”與“怪胎”
內(nèi)容摘要:《金鎖記》將曹七巧塑造成了一個人性變異的女性形象,塑造成了一個鞭笞情欲,貪婪物欲的魔婦,塑造成了一個放在封建禮教和拜金主義供臺上血淋淋的祭品!在她的身上,有著嚴(yán)重的缺失性體驗和孤獨體驗,從弗洛依德精神分析學(xué)角度來講,情欲的壓抑是曹七巧個體心理變異的動因,從馬斯洛人本主義心理學(xué)角度來說,安全的需要是使其成為金錢的奴隸。同時,封建禮教與拜金主義是其心理變態(tài)的社會性因素,所以曹七巧的人物形象是一個禮教與金錢雜合而生成的“奴隸”與“怪胎”。并由此展現(xiàn)了半殖民半封建的港滬大都市背景中心靈缺失的女性形象,深刻揭示了在中西文化激烈碰撞下女性精神失落與心理變態(tài)的成因,她的悲劇是那個社會的悲劇,也是那個時代的悲劇!
關(guān)鍵詞:禮教、金錢→情欲壓抑、安全需要→奴隸、怪胎
約翰.柰斯比特在《女性大趨勢》中指出:“女性需要三樣?xùn)|西:自尊、經(jīng)濟能力和生育自由。”①是啊,翻開中國血淚斑斑的近代史,中國女性沒有經(jīng)濟能力,只能用性價值來補償,而成為生兒育女的工具,只是男人們的玩偶,男人們的附屬品,是擺在幾千年封建專制與傳統(tǒng)文化那神臺上的血淋淋的祭品!張愛玲,這位在四十年代大上海紅極一時、極富有傳奇色彩的女作家,以兩性變態(tài)關(guān)系、婚姻畸形為獨特的視角,以男女感情細微處揭示中國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寫盡了滾滾紅塵中的人世滄桑,蕓蕓眾生中的人情世態(tài)。曹七巧,是堪稱張愛玲力作的《金鎖記》中所塑造的典型悲劇人物,作為一種新舊文化交替的殉葬品,其本身就有一種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
一.曹七巧的悲劇命運
《金鎖記》是一篇寫女人的小說。在寫女人的小說中從未見過有誰能像張愛玲這樣將一個女性的心理渲染到如此令戰(zhàn)栗的程度。曹七巧因財產(chǎn)泯滅了自己的情欲,轉(zhuǎn)回頭又以封殺別人和自己兒女的情欲來作為自己情欲缺失的補償。這種變態(tài)情欲流的恐怖與憐憫是小說震撼力的源;而多種意象的構(gòu)建,使人物的動作、心理、暗示、感覺、道具、色彩融為一體,文字間有一種張力與通感。②按照弗洛依德的學(xué)說原欲就像一條河流,如果受到阻礙,就會溢向別的河道,直接導(dǎo)致性錯亂心理和性變態(tài)行為。“上海傳奇”《金鎖記》這是一個關(guān)于人性原欲的一部傳奇,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人性變態(tài)和人性異化的故事。張愛玲的小說一般來講都與女性和與金錢有關(guān),為了自己的生存或為了一輩子不至于受窮,把自己的婚姻作為生命天空中惟一的坐標(biāo),而把青春作為賭注的一樁婚姻買賣,又以金錢為最終歸宿。用自己的青春去賭明天,到頭來是輸?shù)靡凰浚粌H輸?shù)袅饲啻海數(shù)袅藧矍椋€輸?shù)袅巳烁瘢數(shù)袅诵腋Ec親情。只能在生命的角斗場中帶走一點金錢,其余的什么也沒有帶走。《金鎖記》不僅寫出了命運的多舛,生活的悲苦,還道出了時代的無奈,女性的悲哀:曹七巧,這位年輕漂亮、活力四射的“麻油西施”,為生計嫁給患骨癆的丈夫做偏房,去作一只好看的花瓶,結(jié)果是走進了吃人的封建禮教的堡壘——姜公館,跌入了萬丈的人生深淵,開始過著壓抑人性,壓抑情欲的暗無天日的地獄般生活;更值得一提的是作品《金鎖記》還寫了人的情欲在命運的捉弄,生活的無奈之中漸漸發(fā)生了蛻變,一步一步走向了變態(tài),以及這種變態(tài)性格釀造的幾代人的畸形命運。丈夫是一堆“沒有生命的肉體”,在情欲體驗嚴(yán)重缺失之下,曹七巧將自己烈火般的熱情折殺,而瘋狂了物欲,瘋狂了金錢。小叔子季澤在情感上的先拒后誘,親哥嫂也把親情當(dāng)成了一樁買賣,作為一種商品來兜售后,在情欲這塊礦石被半殖民半封建社會中的“拜金主義”的烈火冶煉之后,一個鞭撻情欲,貪婪金錢的魔婦出現(xiàn)了,一個戴著黃金枷鎖的“怪胎”出現(xiàn)了。
所以,這是一個報復(fù)的傳奇故事,一個用金錢來報復(fù)情欲的傳奇故事;一個禁錮的故事,一個因情欲被長期禁錮而變異后演化為更為瘋狂物欲的故事!曹七巧原是開麻油鋪的,年輕之時,有對她十分中情中意的肉店小伙,還有親哥哥的結(jié)拜兄弟也看中了她,七巧雖然粗魯,雖然潑辣,但她充滿了青春,充滿了熱情,對未來充滿了向往,活力四射!但進了姜公館做了二奶奶之后,便走進了這座黑暗的牢房,便成了一只籠中好看的金絲鳥!更確切的說,是一只被關(guān)在籠中的老虎,一只狼,用掠殺人性的血淋淋的肉來喂養(yǎng),用折殺情欲的亮燦燦的黃金來喂養(yǎng)。
當(dāng)然愛情這果實是高掛在幸福自由的高枝上的,曹七巧是無法摘到了,只能在樹下默默地翹首期盼。可是,連情欲也得不到,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在她生命的春天里來了一次倒春寒,下了一次大大的雪!更令她感到窒息的是,姜公館里誰都可以輕視她,瞧不起她,連個丫頭也敢對她冷嘲熱諷,她用青春換來的二奶奶的尊嚴(yán),已是蕩然無存。再加上封建禮教對她人性的壓抑,這場禮教的濃霜使得她不得不強壓自己的情欲之火,使得自己那開始噴薄的火山,也開始熄滅。“迸得全身的盤骨和牙根都酸楚了。”于是,她的情感的田野成了一片冬天的荒原,沙漠,死一般沉寂。于是,她渴望三少爺季澤愛情的陽光,想以此來慰藉自己受傷的心靈,溫暖自己情感上這片久違的凍土。但無情的現(xiàn)實同瀟瀟的秋雨一樣澆滅了曹七巧內(nèi)心惟一的一點火種;風(fēng)流成性的三少爺,如同一只沒頭蒼蠅,誰都敢沾,誰都敢惹,誰都敢叮,可就不愿越過叔嫂之防這道門檻!讓七巧青春之花在無情的西風(fēng)之中,黃花滿地,一片蕭殺,慢慢凋零。此后,她冷酷了,尖酸刻薄了,開始了她的報復(fù)之旅:首先是“戀子”,要兒子長白整夜陪著自己抽大煙土,以探聽兒子與媳婦的房事為樂,逼得兒媳婦獨守空房,最終自殺。其次是“妒女”,自己沒有得到幸福,連自己的女兒也別想得到,設(shè)計折殺了長安與男友童世舫的純真愛。最后,她也淪為沒有親情,只有金錢的惡魔。
如同一只關(guān)在籠中受了傷的母狼,呲著血淋淋的獠牙,舔拭著自己的傷口,低聲嗥吼,隨時再傷害下一個人……
當(dāng)然,這是一個吃人者,又被人吃的故事。一個害人又害已的故事。曹七巧與張愛玲筆下的《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不同的是她的婚姻并不是自愿的,她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夢想。她的婚姻完全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她一開始便注定是一個可悲的可嘆而又可憐的受害者和受虐者,一只擺在祭壇上的供品而已。但是,當(dāng)她一江春水付東流,她便沒落,沉淪,報復(fù),對身邊的人報復(fù)!而自己又成為了一個害人者,一個施虐者,一個吃人者,一個惡魔!
《甘二史札記.財婚》曰:“凡婚嫁無不以財幣為事,爭多競少恬不為怪。”③曹七巧的婚姻在她的眼里只是一樁交易,她只是以青春幸福愛情親情為代價和魔鬼作了一場骯臟的交易,賣掉了自己的一生,換回的只是一場春夢。得到的也只是一點金錢。因此,在她生命中,天平理所應(yīng)當(dāng)傾向于金錢,而不是家庭,不是親情。因為代價太大!這個錢是用她一生換回來的,掙得太辛苦。
當(dāng)與季澤的愛情化為泡影,特別是別有用心的季澤找上門來圖謀財產(chǎn),算計她的錢財時,她如同一只受傷的野獸,孤獨的哀鳴,對所有邏輯性的絕望,對整個世界的絕望。不知往哪里飛,不知自己身歸何處?找不到自己生命天空中的北斗星,找不到自己心靈的棲息地,找不到屬于自己的一方晴空。得出的結(jié)論“人都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錢”,“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此時在苦楚無奈與悲哀絕望中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魔鬼,為了得到金錢,成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戴著黃金枷鎖的“奴隸”,成為了封建禮教與資本主義金錢至上相結(jié)合的“怪胎”。解讀張愛玲的《金鎖記》這篇小說,一個從五彩繽紛到灰暗艱澀最終情干神衰的曹七巧伴著塵埃慢慢向歷史的長河隱去……
二、造成七巧悲劇的個人心理因素
從心理學(xué)角度來講,曹七巧身上存在著嚴(yán)重的缺失性體驗。缺失性體驗是指主體對各種缺失(精神的和物質(zhì)的)的體驗。④缺失即未滿足。此時主體為克服體驗的缺失,以求達到心理上的平衡與滿足,會調(diào)動和激活主體和各種心智力量,因此,缺失性體驗不僅包括情感變化,也包括認知活動的變化。康德就注意到缺失性體驗的作用,他說:“由于想像力在觀念上比感官更豐富多產(chǎn)所以如果有情欲的加入,則缺乏對象比有一個對象還更能激發(fā)想像力”。⑤請看《金鎖記》中這一節(jié):“她上街買菜,藍夏布衫褲,鏡面烏綾鑲滾。隔著密密層層的一排吊著豬肉的銅鉤,她看見肉鋪里的朝祿。朝祿趕著她叫曹大姑娘。難得叫聲巧姐兒,她就一巴掌打在鉤子背上,無數(shù)鉤子蕩過去錐他的眼睛,朝祿從鉤子上摘下尺來寬的一片生豬油重重的向肉案上一拋,一陣溫風(fēng)直撲到她臉上,膩滯的死去的肉體氣味……她皺緊了眉毛。床上睡著的她丈夫,那沒有生命的肉體……”正是七巧愛情體驗的缺失,情欲體驗的得不到滿足,才會調(diào)動心智力量,激發(fā)認知活力,在這種缺失狀態(tài)之下,曹七巧的認知的活躍是為了“消解”自己的缺失體驗(即愛情與情欲的缺失),但并非總能達到目的,在這種情況下,曹七巧便出現(xiàn)了奇異的心理。產(chǎn)生這樣的幻覺。
另外,“心理學(xué)家還認為,許多錯覺、幻覺與個體內(nèi)的欲望有關(guān),當(dāng)個人的強烈個體戶無法滿足,處于嚴(yán)重的缺失狀態(tài)之中時,個體往往會將心聽欲求所形成的意象幻到另一某一現(xiàn)實對象上。”⑥在《金鎖記》中,由于為了生計而嫁入姜公館做二奶奶的七巧,面對著軟的、重的、沒有生命的肉體,不說愛情,就連情欲也得不到,這讓美麗、熱情的曹大姑娘只有做一只好看花瓶的份,去當(dāng)一只籠中金絲雀的份兒!在姜公館這只牢籠中將自己的青春韶華一點一點消耗,人性一點一點吞噬。在這種情欲重缺失之下,曹七巧坐不住了,將自己內(nèi)心的欲求幻化到了“生得天圓地方,鮮紅的肋頰,有濕眉毛,水汪汪的黑眼睛的結(jié)實小伙子”季澤身上:“她試著在季澤身邊坐下,只搭著他的椅子的一角,她將手貼在他的腿上,道:‘你碰過他的肉沒有?是軟的、重的,就像人的腳有時發(fā)了麻,摸上去那感覺……’”又如:“她睜著眼直勾勾地朝前望著,耳朵上的實心小金墜子像兩只銅釘把她釘在門上,玻璃匣子里蝴蝶標(biāo)本,鮮艷而凄愴。”從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曹七巧已將三少爺幻化為自己的愛情對象,把在這顆愛情的無花果的種子播撒在自己的情感荒原之上,想以此帶給自己的心靈一絲慰藉。安撫一下那顆火熱而不羈躁動的心。等待著苦苦期待著,期待著三少爺那一場愛的甘霖來滋潤這塊早已干涸的土地。然而“季澤看著她,心里動了一動。可是那不行,玩盡管玩,他早抱定不惹自己家里人,一時的興致過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開,成天在面前,是個累贅。何況七巧的嘴這樣敞,脾氣這樣躁,如何瞞得了人?何況她的人緣這樣壞,上上下下誰肯代她包涵一點?她也許是豁出去也,鬧穿了也滿不在乎。他可是年紀(jì)輕輕的,憑什么要冒這個險?”在這樣的情況下,三少爺不愿跨過這道叔嫂之防的門檻,走進曹七巧的生活,侃侃說道:“二嫂,我雖年紀(jì)小,并不是一味胡來的人。”這席話讓曹七巧充滿渴望的天空一下布滿了烏云,頓時黯淡下來。當(dāng)曹七巧的丈夫死后,婆婆也去逝,分了家產(chǎn),三少爺季澤為了算計她的錢財,再一次走近她之時,“季澤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橫豎我們半輩子已經(jīng)過去了,說也是白說。我只求你原諒我這片心。我為了你吃了這些苦,也就不算冤枉了。’”七巧身上那嚴(yán)重的缺失體驗在此時得到了一種小小的慰藉,在她的心靈中溢滿了幸福與喜悅之感,“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來還有今天!可不是,這半輩子已經(jīng)完了,花一般的年紀(jì)已經(jīng)過去了。人生就是這樣錯綜復(fù)雜,不講理。當(dāng)初她為什么嫁到姜家來?為了錢?不是的,為了要遇見季澤,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澤相愛。”
綜上所述,在曹七巧的身上,從未體驗過愛情,情欲也嚴(yán)重的缺失,這種缺失的體驗成了她性格悲劇的主因,成了促使她蛻變的動力,一步一步走向命運的牢籠,一點一點去蠶食身上的人性,用情欲的絲把自己纏了起來,且越纏越緊,最終扼殺了人性,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說缺失性體驗是造成七巧性格悲劇的主因,那么存在于她身上的孤獨體驗也是造成其悲劇命運的重要因素。七巧與周圍人的交住,屬于心理學(xué)上講的“權(quán)宜的從眾”:“表面上與周圍的人還保持著一定的聯(lián)系,但骨子里卻堅持并時時經(jīng)驗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⑦由于自己是為生計才來到姜家當(dāng)二奶奶的,加上自家只是開麻油店的,在社會上并沒有什么門第,出身低微,這使得她在姜公館里的地位也十分低,連里面的下人也可以冷嘲熱諷她,例如:小雙道:“龍生龍,鳳生鳳,這話是有的。你還沒聽得她那談吐呢!……”又如:小雙道:“大奶奶不用替他們心疼,裝得滿滿的進來,一樣裝得滿滿的出去。別說金的銀的扁的圓的,連零頭鞋面兒褲腰也是好的!”在這樣環(huán)境中,沒有人把她當(dāng)人看,只當(dāng)是家里買回來的一只好看而又實用的花瓶罷了。而且,哥嫂把親情當(dāng)成了一種商品,當(dāng)成了賺錢的工具。周圍的人都在她本來已受了傷的的傷口之上又加上了一把冷漠、無情的鹽!四周都是冷冰冰的人情世故,四周都是冷冰冰的等級壁壘,沒有友情,沒有親情,沒有愛情!無助、無依,讓她苦楚不已,疼痛不已,讓孤獨不已,在她內(nèi)心世界依然充滿著強烈的一種落寞與感傷。
當(dāng)“季澤走了,老媽子也都給七巧罵跑了。酸梅湯沿著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長,這寂寂的一剎那。”曹七巧心中那燃燒的生命的燭光本已是慘淡,在季澤走后,就再也經(jīng)不起這場生命中的風(fēng)暴的侵襲,熄了,滅了。季澤不僅帶走了她的愛情,也帶走了她惟一的希望。留下的只是一片黑暗,一片寂寥,一片悵惘,一片孤獨,一片蒼涼,等待著曹七巧去慢慢咀嚼,慢慢品嘗。
弗洛依德認為心理障礙是因為性緊張的累積所引起的。從表面上看,是曹七巧自的性格缺陷(即不會說話,不會處事,粗魯潑辣而沒有城府)造成的,但當(dāng)我們揭開這一層神秘的面紗,掀開這桌子,看看下面,就會發(fā)現(xiàn)真正的動因,那就是情欲的不滿足,性緊張。這種潛意識才是曹七巧性格孤癖,行為怪異的動力根源,它是曹七巧也是人類精神活動中最深層和最原始的一部分,充滿著不容于社會的各種本能和欲望,它時刻想表現(xiàn)出來。但身在封建禮教牢籠中的曹七巧又不得不將自己的這份情欲強迫留在潛意識的深處。因而,在曹七巧潛意識便成了她內(nèi)心生活的能量的畜積庫,是一種被壓抑的東西。雖然曹七巧的情欲不能呈現(xiàn)在意識水平上,然而它卻在冥冥之中影響著甚至規(guī)定著曹七巧心理的最細微的活動。無時不刻的影響著她的一切言行。例如在與季澤相處之時,就自然而然的體現(xiàn)了出來:“睜著眼直勾勾望著。”“七巧待打,又掣回手去,重新一鼓氣道:‘我真打!’抬高了手,一扇子劈下來,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吃吃笑了起來……”從這些描述當(dāng)中就可以看出,曹七巧的潛意識影響著她的一言一行。因為弗洛依德認為,意識是人精神結(jié)構(gòu)中的很小一部分,而人精神的絕大部分是潛意識部分。
弗洛依德指出,性乃是精神疾病的成因,又是人的活動的動機因素,如果說潛意識時時刻刻在影響曹七巧的言行,那么性(尤其是受到壓抑了的性)就成了曹七巧潛意識的主要內(nèi)容。弗洛依德認為,本能是指軀體的內(nèi)部力量決定人精神活動方面的一種先天狀態(tài)。本能是人內(nèi)部的需求和沖動。1920年,弗洛依德將這歸納為“生的本能”:即一種表現(xiàn)個體生命的發(fā)展的和愛欲的本能力量。這一能量投注于外便是愛情的對象,投注于內(nèi)便是自我的愛戀。按照弗洛依德的說法,曹七巧身上有著濃厚的“艾列屈拉情意綜(electracomplex)⑧表現(xiàn)為一種“戀子嫉女”情結(jié)。
首先是“戀子”:例如:“她瞇著眼望著他,這些年來她的生命里只有這一個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錢,橫豎錢都是她的。可是因為他是她的兒子,他這個還抵不了半個……現(xiàn)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親!”“長白打著煙炮,也前仰后合起來。七巧斟了杯濃茶給他,兩人吃著蜜餞糖果,討論著東鄰西舍的隱私……其中,當(dāng)七巧聽完了長白的房事之后,這個細節(jié)別有意味:“旁邊的遞茶遞水的老媽子們都背過臉去笑得格格的,丫頭們都掩著嘴忍著笑回避出去了。七巧又是咬牙,又是笑,又是喃喃咒罵,卸下煙斗來狠命嗑里面的灰,敲得托托一片響。長白說溜了嘴,止不住要說下去,足足說了一夜。”當(dāng)丈夫是個殘疾,是一個沒有生命的肉體,曹七巧的情欲遭到了壓抑,并因此在內(nèi)心深處積貯下來,尋求力比多(libido)能量的宣泄與轉(zhuǎn)移。轉(zhuǎn)移到三少爺季澤的身上,而季澤卻不愿越過叔嫂之防,當(dāng)最后季澤在她生命中消失之后,她為填補季澤走后心靈中的空虛,便把力比多(libido)轉(zhuǎn)移到了長白的身上來,體現(xiàn)為一種“戀子”情結(jié),也就有了后來芝壽的獨守空房,也就有曹七巧有親家母面前把媳婦的房事宣布出來,略加渲染,越發(fā)有聲有色,也有最后涓兒的吞鴉片自殺。
其次是“嫉女”:在曹七巧內(nèi)心深處,是一個自私而隱蔽的世界,充滿了令人羞恥的內(nèi)容,不可告人,她追尋著壓抑的渲泄或者力比多的轉(zhuǎn)移,為著本我而提供了足夠強大的動機。當(dāng)看到長安與童世舫的自由美滿愛情之后,心靈的天平便失衡了:“不害臊!你肚子里有擱不住的東西怎么著?火燒眉毛,等不及的要過門!……你好不自量,你有哪一點叫人看得上眼?趁早別自騙自了!姓童的還不是看上了姜家的門第!……少爺們什么都不懂,小姐們就知道霸錢要男人,豬狗不如!”正是因為女兒在愛情上的春風(fēng)得意,而自己身上情欲的不滿足,現(xiàn)實與理想的巨大反差,使曹七巧產(chǎn)生了這樣的“自卑情結(jié)”⑨。使得曹七巧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種內(nèi)在驅(qū)力要改善這種劣勢,求得對卑下的補償,發(fā)展了這樣的極致(即過度補償)——設(shè)計扼殺女兒長安的婚姻!這樣,一段自由美滿的婚姻在“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中結(jié)束了。曹七巧在自己女兒婚姻痛苦上得到了快意,心理得到了補償,但這樣未免過于悲涼!
不管是曹七巧的“戀子”也好,“嫉女”也罷,還是有著與《駱駝祥子》中虎妞的“窺淫癖”一樣以探聽兒子房中之事為樂,這都與曹七巧的潛意識有關(guān),與曹七巧長期被禁錮被壓抑的情欲有關(guān),所有的怪異舉動與出格的語言都是這種潛意識的特殊折射!
如果說從精神分析學(xué)的力比多(libido)即性的角度來分析七巧心理成因有點偏頗的話,那么我們還可從本世紀(jì)來影響較大的人本主義心理學(xué)角度談七巧的性格悲劇成因。
人本主義心理學(xué)是20世紀(jì)60年代興起的一種心理學(xué)派,馬斯洛作為其代表將人物,將其人的需要分為七個層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歸屬與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認識的需要、審美的需要、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其中,生理需要作為維持個體生存和種族發(fā)展的需要,是人類最原始也是最基本的需要。作為一種缺失性需要,它可以引起匱乏性動機。例如性、情欲,一旦得到了滿足,緊張消除,興奮降低,就失去了動機。這種需要要在人類的一切需要中最需要優(yōu)先滿足的需要。
《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如果情欲得到了滿足,性緊張得到了消除,興奮降低,就失去了動機,就不會有“戀子”,就不會有“嫉女”,就不會有“以探聽兒子房事為樂,也就不會有后來兩個媳婦的悲劇,也就不會一步一步蛻變,成為一個魔婦,去用黃金的枷角劈殺人。可是不巧的是:丈夫是沒有生命的肉體,連情欲也得不到的她更不要說與性有著密切關(guān)系的更高層次的“歸屬與愛的需要”“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了。馬斯洛認為,這7個層次的需要,只有較低的層次的需要基本得到滿足時,較高層次的需要才會發(fā)生。然而,在曹七巧身上,每一時刻最占優(yōu)勢的需要只有兩種:1、情欲的需要2、安全的需要(為生計才當(dāng)二奶奶,為了以后生活才自愿戴上黃金枷鎖),所以這兩種需要支配著曹七巧的意識,成為組織她行為的核心力量。于是在情欲需要的支配下才會去戀三少爺季澤,才會有“戀子、嫉女”,出于安全需要才會用愛情、親情、幸福、人格去換取金錢,不擇手段地守住她用青春換來的這點家產(chǎn)。當(dāng)明白季澤是圖謀她的家產(chǎn)算計她的錢財來討好她時,安全的需要戰(zhàn)勝了情欲,氣急敗壞地罵:“你要我賣田去買你的房子?你要我賣田?錢一經(jīng)你的手,不家得說么?你哄我,你拿那樣的話來哄我!你拿我當(dāng)傻子?”“你娘的錢是容易得來的?將來你出嫁,你年我有什么陪送你!給也是白給!”,“他想她的錢,想她用一生換來的錢。”
是以,筆者認為:在曹七巧身上的情欲需要和安全需要是其悲劇性格的心理根源。
三、造成七巧悲劇的社會歷史因素
當(dāng)中國人沉浸在落日的余輝的輝煌之中時,外國人用堅船利炮敲開了中國的大門,驚醒他們不覺曉的春夢。隨著《馬關(guān)條約》的簽定,隨著八國聯(lián)軍入侵的庚子賠款,標(biāo)志著半殖民半封建社會的全面形成。而后的辛亥革命的不徹底,并未改變中國半殖民半封建的性質(zhì)。作為中國的橋頭堡,作為中國最商業(yè)化的上海,也是一樣,在這里,中西文化激烈碰撞,封建文化與西方的拜金主義在上海這大染坊中融合,沉淀,這便構(gòu)成了《金鎖記》的社會大背景,也便雜交出了“曹七巧”這一個戴著黃金枷鎖的“奴隸”與“怪胎”。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七巧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的“十里洋場”,正如聞一多先生的《死水》中描述的那樣,這里充斥著許多腐朽、病態(tài)的東西,在這霉變的社會環(huán)境里,舊的傳統(tǒng)思想并不能銷聲匿跡,并不甘心退出歷史舞臺。清末八旗子弟的遺少遺老們逃到了租界,過著紙醉金迷,醉生夢死的生活。在這樣僵化的、封閉的空間里,“存天理,滅人性”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仍主宰人的命運。然而,資本主義吞食了這殖民地新大陸后,“近使一切民族——如果他們不想滅亡的話——采用資產(chǎn)階級的生產(chǎn)方式;它迫使它們在自己那里推選所謂文明制度,即變成資產(chǎn)者。一句話,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個世界”10。資產(chǎn)階級的銅臭欲撕破了封建禮教的虛假面具,讓“所有的東西——不光是土地,甚至連人的勞動、人的個性,以及良心、愛情和科學(xué),都必然成為可以出賣的東西”11,從而形成了封建文化與資本主義文化交織的奇特現(xiàn)象:一方面,封建家庭關(guān)系、倫理規(guī)范日趨瓦解,另一方面,資本主義勢力與封建殘余勢力膠合,達到本質(zhì)上的相同——貪欲和極端的利已主義。更可怕的是,在中西文化中的沉渣吞噬下,人的心靈被蛀蝕、被毒化,淪為黃金枷鎖下的奴隸與怪胎。例如:“表哥雖不是外人,天下男子都一樣混帳。你自己要曉得當(dāng)心,誰不想你的錢?”又如:“學(xué)費總得想法子拿回來,白便宜了他們不成?”再如:“早不嫁,遲不嫁,偏趕著這兩年錢不湊手。”還有:“他想她的錢,想她用一生換來的錢。”由此可見,在曹七巧身上,有著濃厚的拜金主義色彩,她才會感嘆:“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錢。”“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
其次,她的悲劇與不幸主要是用她殘缺的婚姻體現(xiàn)的。在封建社會,婚嫁講究門第,地位也區(qū)分正庶。曹七巧僅是一個麻油店的女兒,出身鄙陋低微,家境貧寒;而姜家呢,是達官顯貴,家財萬貫,聲名顯赫。在資產(chǎn)階級婚配注重金錢大背景中,她與姜家二少爺?shù)慕Y(jié)合,冥冥中就種下了命運的苦果,注定是一出悲苦、蒼涼的結(jié)局。例如:“這屋里的人都瞧不起她,往她頭上踩”,可見七巧遭到了何等的輕視與凌辱,姜公館,門第又是何等森嚴(yán)!正如七巧哭訴的那樣:“上上下下誰不是勢利的,狗眼看人低。”連下人們也瞧不起她,說她是“麻油店的活招牌”門第觀念使人的尊嚴(yán)、人性被踐踏,被扼殺。就連曹七巧也被門第觀念同化了,不惜犧牲女兒的幸福。如:“趁早別自騙自了,姓童的還不是看上了姜家的門第。”
的確,在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灘,如果沒有錢,很難想象將會怎樣?那個為錢瘋狂的世界,那個為錢瘋狂的時代,在禮教與拜金主義摧殘下,已經(jīng)由人性走向了獸性。因此,在金錢至上的大染坊中走了出來的她,也被染了一身金色,眼里除卻了金錢外,什么也看不到!
再次,七巧身上還有著濃重的封建因素,例如:對女兒長白說:“按說你今年十三了,裹腳已經(jīng)嫌晚了,原怪我耽誤了你。馬上這就替你裹起來,也還來得及。”又如:“七巧低聲道:‘我打你這不孝的奴才!打兒時變得不孝了?’別瞧你們家轟轟烈烈,公候?qū)⑾嗟模鋵嵢皇悄敲匆换厥拢≡缇屯鈴娭懈闪耍@兩年連空架子也撐不起來了。人呢,一代壞似一代,眼里哪還有天地君親?”
四.結(jié)束語
張愛玲在《金鎖記》中將曹七巧塑造成了一個人性變態(tài)和人性變異的女性形象,塑造成了一個鞭笞情欲,貪婪物欲的魔婦,塑造成了一只關(guān)在籠中受傷的野獸,塑成了一個放在封建禮教和拜金主義供臺的血淋淋的祭品!
是封建禮教對人性壓抑,對愛情的禁錮,使得情欲這塊礦石在拜金主義的烈火冶煉之下,鑄造出這樣的一個殉葬品,一個戴著黃金枷鎖的“奴隸”與“怪胎”。她的悲劇是那個社會的悲劇,也是那個時代的悲劇!
注釋:
①《女性大趨勢》,約翰奈斯比特,第254頁,新華出版社1993年版
②《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專題研究》,李平,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第170頁。
③《甘二史札記.財婚》,《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悲劇女性形象研究》,周芳蕓,天地出版社1999年版,第44頁。
④《文藝心理學(xué)教程》,童慶炳,程正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4月版,第97頁。
⑤〔德〕康德《實用人類學(xué)》,重慶出版社1987年版,第64頁。
⑥《文藝心理學(xué)教程》,童慶炳,程正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4月版,第99頁。
⑦郝繼隆《社會心理學(xué)》,臺灣開明書店1978年版,第147頁。
⑧《文藝心理學(xué)教程》,童慶炳,程正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4月版,第27頁。
⑨阿德勒《神經(jīng)癥體質(zhì)》,第39頁,1912年版。
⑩《共產(chǎn)黨宣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255頁。
11列寧《在第二屆國家杜馬中關(guān)于土地問題演說的草稿》,《列寧全集》第十二卷第2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