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流淚
時間:2022-05-25 08: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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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愛哭,從來不。我這種女人,有點小小的固執,有些大大的驕傲,還很憂郁–––我始終認為和喝咖啡太多有關系,雖然沒有能夠得到證實。我住在南方一個很美的小山城,這個地方叫湘西,據說曾經成群的土匪(我親眼看見過遺留下來的土匪碉堡)在這里出沒過。我對這個叫湘西的地方有著莫名的情愫,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這種思念都在血管里滾燙的流動,每個細胞都是為著這個有點破爛、有點頹廢有點粗獷甚至還有點骯臟的地方而繁殖。這里的女人穿著自己用蠟染的土藍色衣服,雖然襤僂也掩不住千般風情;這里的男人用缺了口的大碗喝酒,劣質的自釀米酒隨著喉結的滾動熱燙著美好的向往,雖然窮困卻也拉不下豪放的笑聲。雖然這不是我的家鄉,我一樣甘之若飴的貪婪呼吸這塊土地的芳香。我愛湘西。
可我也曾經痛恨過的,理由很簡單,我買不到SPRIT和MadamaRei的衣服;找不到所謂資生堂和Dis-MoiOui的化妝品,最糟糕的是要想喝上一杯TennesseeMud和碳燒咖啡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每晚都在夢中回味這咖啡的醇香。我曾經試過有半年的時間每個月買兩張機票跑到廣州去購物,這仍然改變不了什么,因為不管怎樣,我總是不可能為了一件黛安芬的胸衣而去預定兩千塊錢的往返機票----雖然我不缺錢。
來到湘西,尤其走進湘西,你會覺得男人其實是最不可信任(當然,只是對一部分的男人來說)的動物,女人要學會特別的愚蠢(愚蠢的撒潑耍賴拎著老公的耳朵回家)或者特別的聰明(聰明的佯作不知堅守著家里的電視機)。因為每天晚上你的男人就可能跑到哪個角落里的理發店、美容廳甚至飯店做一些美其名曰‘洗花頭’、‘喝花酒’的事情,在湘西這樣的服務項目往往可以很輕易就找到。我雖然喜歡湘西,卻和這方山水格格不入,我喜歡湘西人的質樸、善良,卻也從來沒有可以流淚的理由,除了餓極了的時候沒有吃的例外----我性格堅韌,刀架在脖子上都可以倔強的咬著牙,卻總是餓極就號啕大哭、摔跟頭坐在地上就哭。我不認為這是缺點,這是我在工作多年后唯一保留的敢形于外的小小孩子氣。
我是從事新聞工作,卻不是喜歡看新聞聯播的那種另類人物,我自認為很出色,卻沒人要,湘西的男人喜歡逆來順受只會端茶送水目不識丁的女人,想想要是找個女人竟然讀完了兩個本科、會幾門外語、外加還是個絕對的潑辣角色,怎不仔細衡量一下自己可能會有的地位?!這個地方的男人讀完高中就已經是高學歷的了。我并不緊張,相反樂得清凈,要知道男人這種動物有時候不好打發,我不能忍受曾幾何時大雪紛飛的晚上有個男人可憐兮兮的抱著發蔫的玫瑰在窗外傻等,自己卻抱著長毛絨線熊靠在溫暖的床頭看粵語長片-----總不能夠因為可憐誰而去托付終生吧。
我有過為數不多的男朋友,個個都比我大8歲以上(心理醫生認為這很正常),個個優秀,如今他們都很健康的生活在地圖上的角落,像散落的圍棋子。我也一樣。
這段日子,我靜靜的品味‘人淡如菊’。沒有特別開心的日子(當然,有一次給樓下小女孩吃了酒心巧克力看她醉了滿院子跳舞那次例外),也沒有什么值得自己傷心的事發生(除了一次老鼠咬爛了自己的長毛熊),我過得恬淡而張狂。
每天嘻嘻哈哈的上班,高高興興的采訪,無憂無慮的睡覺,為了社會主義的事業而不遺余力的奮斗和前進。有時候因為需要也會振臂高呼‘共產黨萬歲!’認識這個男人的時候,我有預感要發生什么事情,我絕對的相信自己的直覺,我甚至能夠看見他眼睛里有些東西是為我而閃耀的。我想:這個男人愛上我了。可是,我卻忽略了:這也許就是我災難的開始。
姑且稱他狼狗吧-----我喜歡這樣比喻他,他的野性和不循規蹈矩讓我經常想起這個詞。表面上他很老實、勤奮,只要松開他脖子上的束縛,他狼的本性肯定會讓你看見藍色的眼睛。我想,他和我一樣都屬于這個城市里少數不安分的因素之一。狼狗比我大了一輪,有個工作單位不錯的老婆和一個乖巧的兒子,分別為36歲和8歲。我最初看見他的時候就聞到了同類的味道。那感覺不是絲絲縷縷的,就像海嘯和山洪一樣鋪天蓋地的涌來。他不會說動物的語言,也說不出甜言蜜語,甚至有時候會像孩子一樣幼稚,會一晚上不睡覺看NBA還有莫名其妙的一些港臺歌手的演唱會,對所有影視明星的認識比對我的還多,他和我一樣是拿筆桿子的,可他的東西全是歌頌共產黨和社會主義好的,應該是、絕對是他眼睛里忽閃的光芒吸引了我----這是我唯一可以給自己的解釋,也是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我們相愛了。我沒有分析自己的動機和他的動機,我甚至回憶不起太多的情節。愛是人類恒古不變的主題,我是女人,我不例外,雖然我愛的男人有個乖巧的8歲的孩子,可愛的本身并沒有錯。
我找了很多可以原諒自己的理由,然后在一個初秋的夜晚很輕松的與他共舞。
況且,我暫時喜歡他身上的氣息勝于香奈兒5號。
認識他的時候,夏天就要過去、秋天快來了,壓抑了整整一個季節的燥熱在彼此的眼神里融化成春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有點冷酷的女人,可以面對所有的男人無動于衷,當然,不是別的原因,而是少有感覺–––現代人把所有解釋不了的一切統稱‘感覺’。其實我也無從解釋。我的野性在工作服下已經奄奄一息的時候,這個男人拯救了它,挽救了我,還有我的靈魂。
偶然的機會,我借調到山頂的博物館和他一起進行一個展廳的布置工作,這個地方遠離喧囂,遠離都市,遠離了所有現實生活中不得不面對的事情。我們因為時間的緊迫不得不在花園中漫步討論工作事宜,他每天晚上偷偷的在拐角的地方吻我,拉著我的手陪我曬月亮,用很溫柔的眼神長久的凝視我。我感覺就像這紅塵俗世中的世外桃源。我們為了墻壁一張小小的貼紙位置而爭吵,吵完了就一起呆在博物館的角落啃面包,我們趴在地上一起用刀片刮瓷磚上污物,一起用剪刀自己裁減破爛的地毯,一起因為失敗和成功喜怒哀樂著。只要幾分鐘的時間他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就會咬牙切齒地翻遍博物館的所有角落跟著他溜小跑做這個、做那個。我們像極了正負兩極的磁鐵,甩都甩不掉相愛的感覺。我在懷疑是不是老天爺刻意地這樣安排。來安撫我漂泊多年未曾停息的腳步?
我大咧慣了,這些瑣碎到連一個貼紙都自己動手的工作我是無論如何都發揮不了耐性的。沒有耐性就會煩躁,煩就會爭吵,爭吵的結果總是他嬉皮笑臉的連哄帶騙。沒有汽車的喇叭聲,就算有聲音,也是我任性的在‘嗷嗷’亂叫;沒有電話鈴的響促,就算傳呼機會響手機都識趣的沒有信號;沒有不安好心人的異樣眼神,就算有些個眼神,那也是我們彼此深情的對望。山上一日,人間十年,一個月的時間在我們還沒驚醒的時候轉眼消逝了,我帶著精靈般的快樂回到了凡間。他又重新小心的擔任著丈夫、爸爸、情人的角色。
改變的只是環境----我因為離開‘天上’的緣故而顧慮,但顧慮卻多余。
他在每天大門內外人員出入最少的時候出現,用最笨拙的方法對待我;拿幫我提水這樣的勞動來獻殷勤;趴在地板上就替我清潔房間;用滿是胡子渣的下巴吻我的唇;在陽光最燦爛的正午和我做愛……,我總是順著明亮的光線,忍不住想要摩挲他下巴的胡子渣。
我以為我可以不去要求什么的,因為我知道他的女人和他的孩子,而我充其量只是他生命主旋律中的一個小小的不規矩的高調,就好象合唱團唱高調的時候有人跑調唱低調,影響不了整個的效果,也不傷大雅。而我顯然并不會因為一個已婚的男人去傷心、彷徨和失意。我就是我,水潑不進,金剛之軀。我永遠明白游戲的規則,我知道這種關系的前提。他雖然會說承諾之類的語言,可說過之后仍然來去如風,如果不是肌膚上的溫度還在,我不能肯定一切是否幻覺,至于承諾嘛–––男人在激情的時候總是說話不經過大腦皮層。女人又偏偏是種容易哄的動物。
日子過了很久,我知道了很多東西,例如他晚上經常把他老婆一腳踹到床下和他結婚后幾次三番的艷遇諸如此類,而我,應該也只是他婚姻生活無味時的刺激,就好像馬天尼。我應該不會是男人背后的女人,可是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變了,在不受自己控制的情況下不由自主的變了。我穿他喜歡看的衣服,往往自己的喜好和他的喜好相反,于是,我曾鐘情不已的服裝全部的壓在了箱底了,剪了他喜歡的發型,卻在鏡子面前始終不解這樣的腦袋頂著這樣的發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我在流浪的日子里學會了做菜,可只要口袋里有鈔票就絕對不會沾染一點油煙的味道,在獨自能夠忍受的前提下,甚至寧愿扎緊腰帶也不會拿起鍋鏟,就因為他一句‘肚子餓了,可是不想出去吃’就圍著菜市場和灶臺轉了整整的一個下午。從開始不主動找他到閑下來就給他的傳呼機發短訊,從天天的交朋過友到最后像個怨婦一樣幽怨地等待著走廊上熟悉的腳步聲來臨,等待著讓我窒息的擁抱來臨。等他來看我為他而光潔的容顏。他每天中午就從辦公室跑掉,抱著我呆在房子里,哪怕僅僅就是傻傻的看我敲計算機鍵盤。每天晚上1、2點準時給我打電話,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在電話里和我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的用纏繞的電話線纏綿。磁性的聲音親近又遙遠。
我沒有想到過爭取什么改變什么,我想,他應該有著和我一樣的初衷,我們都是成年人,我們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什么是不應該做的,甚至大家都知道哪怕有一天不得不分手的時候,我們都會是微笑著吻別或者彬彬有禮握手說再見。我會感傷,會懷念,會一如既往的等待,但是那一切一定是淡淡的,淡到一杯咖啡就可以沖淡。
一個沒有任何特別心情也沒有異樣的周未清晨,我慵懶的窩在被窩里(他總是在這個時候說我像極了貓,還總是貓咪長、貓咪短的叫喚我)突然想到他。然后就根深蒂固甩不掉他的影子。我抱著枕頭,想與睡眠約會,卻隱隱感覺枕畔他留下的香煙的味道;我聽CD,可打開音響,那本試音碟偏偏是他追我時送我的禮物,就在這個沒有什么異樣又有點異樣的周未清晨,我在這一瞬間再也不能忍受醒來的時候沒有胡子扎我的臉,沒有他如雷的鼾聲和溫暖的臂彎,聽不見熟悉的聲音對我說:
––––“親愛的貓咪,早安”
就在這一瞬間,我想他每天對著我說早安、晚安;突然間,我想枕著他的胳膊入眠;突然間,我想喂他吃早餐。
這不是突然間,不是。這是好長的日子里潛移默化的感情終于開始在血管里膨脹,就好象積蓄了多少個世紀的能量的火山,就要噴出滾燙的巖漿。上帝啊、主啊、圣母瑪利亞、觀世音菩薩求求你們救救我!我的苛求----我的以純情為底線的對愛情的苛求,完美到飄忽,飄忽得就像在這個世紀與他相擁的短暫。飄忽得我們都擔負不住這早安、晚安的承諾。
誰也沒有救我,我不愿承認的感情像火山一樣堆積到極限,然后爆發了-----就在這個沒什么特別的清晨,陽光照在我有些蒼白的臉上,咖啡淡而無味。有些東西堵在喉頭,我嗚咽著想說些什么、想吼叫出來,想流一滴眼淚,卻絕望的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除了心底深處最強烈的吶喊和幾乎快要爆炸在血管里愛的因子。充斥在這個沒有香煙沒有胡子渣和沒有擁抱的清晨。
我幾乎很快適應了,他本來就讓我不能不愛、不可不愛,我遍尋不獲叛離感覺的理由!當我終于服輸一樣的肯定自己愛上他的時候,當我終于像個小女人背叛自己的初衷思念他并且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的時候,我反而輕松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終于又像貓一樣鉆進自己的被窩睡了個安穩的回籠覺。
連夢都沒有。
我當然也知道緊接著就是我會傷心、我會哭、我還會很痛的。可是我慣有的自負給了自己不少的信心,我甚至可以肯定他是愛我的,是的,我能肯定。肯定到自己都懷疑。就像我愛他,如果我們能在一起,那會是怎樣的一種人生啊?!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看見呼嚕連天的面容,他也會用刺人的胡渣把我喚醒,晚餐的精美可以讓我獲得稱贊,通宵趕稿的日子他和咖啡都會一樣忠誠和香甜,到了只有星星的晚上這雙強有力的手臂會環抱著我把我多年的失眠一掃而光。我渴望著這樣的生活快點來臨,我年輕的腳步已經在地圖上來回的留下太多、太久的腳印,我的心已經滄桑了千百個輪回,我堅韌的外表下有著已經開始在腐敗的脆弱,我只想鉆進這個男人的杯里,像只貓一樣睡個綿長的午覺,伸個慵懶的懶腰,呼吸一下只屬于我的煙草味道。
如果非要問我要一個代價,那么,我可以用我的一切來換取,我的智慧、我的青春、我的容顏、我的事業、我的健康、我的一切。我的一切!
我們開始了一次又一次長長的談話,他會在話題不正經和正經的時候深情的吻我,要我等待。我開始等待,帶著有點快樂、有點期盼、有點罪惡感的錯綜復雜幽怨的心情等他。記得某某文人說過的----留守的女人注定留守不住。我越是拼命想把這句話趕出腦子就越是時刻的響在我的耳際。此刻我的心已經滾燙得可以將冰山融化,我忘了太多的規則,游戲的規則也好,生活的規則也好,而犯規就會受懲罰的。這種懲罰是不是我可以負荷和承受的,我連想都不敢想。
他抽出所有可以抽得出來的時間陪我傷心,就算晚上12點他上眼皮粘下眼皮還在不停的幫我續咖啡;開著小破車帶我去兜風,吹得我抱著肩膀哆嗦還不放過我;帶我吃各式各樣的小吃,還拼命想把我養肥。如果給我一對翅膀,我想,我的快樂一定會幻做清風托著我在云端飛翔,他就是清風;如果給我天空一樣大的寫字板,我會寫滿我們的名字,連上帝的衣衫也會被我的快樂染成玫瑰的色澤,而他就是我的心的顏料。
我開始不滿足了。
這是個可怕的開端,就像他說的----我知道你遲早會這樣,可是沒想到會這么快。是呀,我也沒想到,我甚至曾經幼稚的認為我們之間不會有殺傷力的因素
存在,可是現在,我卻寧愿用我所有的一切來換取短暫相依相伴的日子。原來相
愛的日子里只要有痛苦的存在,時日就會如同世紀般的漫長。他說他也從來都不
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是這樣的,我摧毀了他幾十年建立的平淡是愛情根本的觀念,
他就像吸毒一樣愛上了我,他說他搞不懂為什么我時刻都給能夠給他燃燒的感覺?
他總是喃喃自語說沒有我他該怎么活下去?我們在這個城市里沒有距離又遙遠的相愛著,我們熱烈又絕望的相愛著,感覺就像在預支。預支生命,預支靈魂,預支本來就寶貴而稀薄的愛情。
每當天色一晚,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那輕盈的腳步聲卻像把鐵錘一樣毫不留情的敲在我心底最嬌嫩的地方。每每深夜醒來都痛到自己無以復加、血跡班駁。我悲哀著、絕望著,只等待那雙大手替我輕輕的揩去眼角的晶瑩。除了等待,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些什么。
太多的秒鐘、分鐘里我都一個人躲在不開燈的房間里披頭散發的啜泣著,我想,我要崩潰了!我要蒸發了!!我要死掉了!!!我怎么都無法在一個人的夜晚入眠,怎么把都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迅速消瘦,怎么都不敢一個人走在周未的城市街頭。我不再認為自己應該努力的工作,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思念他,用來憧憬可能根本就不會有的將來----那耳畔早安、晚安的將來。我開始對他發脾氣,就因為他比自己說的時間晚到了半個小時。我開始無緣無故的感傷,一首流行歌曲就讓我淚雨磅礴,我開始怎樣都不能壓制住自己的煩躁不安。這種絕望的情緒把我折磨到歇斯底里,咖啡在舌尖蔓延的感覺都不再清香和甘醇,帶著針刺的痛感和血腥的味道,那是我的心,碎成滿地有棱有角的水晶碎片,揀都揀不起來,扎得我生疼、生疼。我知道我必須要結束這樣的混亂了。
我要結束結束傷心、結束等待、結束蓬頭垢面、結束所有和他有關的思維情緒,我要笑,要開心,要像以前一樣的快樂!
我不能允許每天對著鏡子看到的都是黑眼圈和發干的唇瓣。我不能允許自己每天想要破繭成蝶,而每天都在這破繭成蝶的過程中痛苦不堪,終究完成不了蛻變,長不出五彩斑斕的翅膀。
寫作是崩潰的開始,我立于崩潰的邊緣拼命地寫東西,拼命地敲打計算機的鍵盤,找出各種各樣的事情沖擊自己的思緒,遏止自己的死亡,避免所有的殺傷力和正在蔓延的瘋狂。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在愛到筋疲力盡想要逃的時候,我懷孕了。
我從來沒有諸如此類的經驗,雖然我曾經是個不錯的婦產科醫生,可這種事情一旦到了自己身上,就手足無措了。我去了醫院,當戴著口罩看不見表情的醫生把冰涼的器械毫不留情的放入我體內的時候,痛楚如此清晰和貼近的淹沒我,我尖叫著從檢查室里跳下來,倉皇地逃出了醫院。走出醫院的大門,發現有暖暖的陽光。我散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胸腔突然緩緩冒起很強烈的暖意,我是個女人,是個和別人沒什么兩樣的女人,我想要個孩子,這是我認為自己生命可以完整的一部分。我不由自主的開始想象我的孩子。她應該是個女孩,有粉紅色的肌膚、粉紅色的小手小腳,她應該和我一樣的堅強甚至會有著比我還多的驕傲,而她肯定也會擁有每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我陶醉在最原始的母性里。我忍不住想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的人們!
他卻驚慌了,這是我第一次和他有這樣的爭吵,我兇悍得像頭獅子,我完全不想再維持自己可憐的風度和優雅,我捍衛不了自己的愛情是不是也捍衛不了自己親親女兒的生命?!咆哮的結果我還是吃了他買給我的藥。藥丸在我的腹中興風作浪,我的女兒頑強的和威脅她生命的藥丸搏斗著,搏斗得鮮血淋漓。我一次又一次的跑到洗手間里,看著我親親的女兒隨著血水和抽水馬桶的聲音一起被沖進了下水道。那齷齪的下水道里,我怎樣都不會再找到我女兒的粉紅色小手和粉紅色小腳。我粉紅色的女兒穿著她粉紅色的裙子溶化在骯臟下水道里。
我開始了最沉默的日子,我開始每天晚上做夢夢見一個穿著粉紅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朝我跑來。笑著、笑著突然就有風刮走了她的小手小腳。我在后悔、自責、恨意中迅速的憔悴,象風化了的珊瑚。我甚至不再想聽、想要他的任何承諾,我已經傷到不能再傷。我連主動打個電話都手指顫抖,我拒絕顫抖,罪惡感把我的睡眠吞噬到沒有。我的精神我的健康在一夜之間象被水淹沒的沙灘上手堆的城堡一樣,垮了。
很長的日子我不說什么,不問什么,我任他靜靜的擁抱著我,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包括曾經童話故事般的愛情。
在康復和自我調節的過程中,我看見了他的孩子----可人。因為愛他,我想愛可人。我在所有陽光燦爛的日子帶著可人出去玩鬧,電游室、燒烤店、卡丁車……我和這個叫可人的孩子迅速的熟稔。可人迅速的開始倚賴我的寵愛。我把所有原本幻想應該給我自己孩子的一切感情都給了他,一切行動都付諸給了他。每次看見我,他都親熱的往我懷里鉆,奶聲奶氣的叫我‘姨姨’,還會把平日吝嗇給別人的親吻主動的印在我的額頭、臉頰。我開始在每個沒有他煩我的日子思念他,我所謂的傷在一個叫可人的孩子溫溫暖暖和紅著臉的親吻下開始結痂。如果剛開始的時候愛可人是因為愛他的話,現在的我卻可以為了愛可人不去愛他。女人是多么奇怪的動物,寧愿感受被一個孩子愛的感覺,也再不想感受被一個男人愛的感覺。
又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累極了的我送累極了的可人回家。我坦然地和他的妻兒在一個餐桌上吃飯。窗外的陽光很美,看起來發白的光圈美得讓人眩暈,我一邊扒著碗里的飯菜一便漫不經心的聽著他們話家常,我生活的世界沒有他的妻,我不想了解和介入她的任何。已經可以聽見鳥兒的歌聲了婉轉中我聽出戚然。他的妻嬌艷如花,他的可人圍著我不停的轉。可是今天,我沒有機會說故事給他聽哄他睡覺,也沒有柔情再面對眼前這個懦弱言語閃爍、目光閃爍懦弱的男人。他連好好放肆愛一次都不敢。
我起身告辭走上街頭,她的妻做一些不真誠的客套挽留。街上的人群一樣的開心、快樂,我在這個遺落了一地的眼淚,在這陽光燦爛的湘西街頭。多余得就像地上任人踐踏被忽略的影子。
我一直在等電話,手機始終沒有響起,我知道自己再也等待不下去了-----我一直都在等著,等著一個我永遠不可能等到的人,等著一些永遠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那是童話故事,上帝在懲罰我做不成童話故事里穿著長裙的美貌公主。我已經自欺欺人太長的日子了。我買過兩個Crocodile的鑰匙扣,因為我覺得它精美得就像我的用心,他掛在腰間,‘叮叮咣咣’地響著,我也有一個,可是今天在游戲室的時候,可人因為愛煞,竟然把它拆了開來,頓時丑陋不堪的鑰匙掛讓我預感到自己可能會失去的堅持。外面在下雨,我卻想著曬月亮。已經九點多了,我從下午五點到晚上近十點呆坐在一個人又沒有燈的房間足足五個小時了。我還在想什么?還是我主動的打了傳呼給他,他的聲音聽起來飄渺得像在離我好遠的另一個國度,他用很安穩的聲調和我說話,夾雜著好久以前我每晚無夢醒來的慵懶從話筒的另一端鋪天蓋地的涌向我。分手的話說出來原來這么容易,我想,我肯定是在最短的時間里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到了現在,我連最起碼的語言能力都已經喪失了。
他的聲音里也許有痛苦,可是我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出來,我太以自我為中心,我此刻只強調自己的痛苦,我是個好簡單的女人,我的腦子在所有的日子都只能容納一件事情、思考一件事情,最后的這個電話里,我也只可以想一件事情。
我卻倦極了,也累極了。
我的眼淚抵擋不住太陽的烘曬,我的感情經不起這純粹的傷害。
我想,我會離開。
會選一個有著燦爛陽光的日子抖落記憶曬干眼淚,離開。
從此,不再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