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帶你去看桃花

時間:2022-05-25 08:45:00

導語:我想帶你去看桃花一文來源于網友上傳,不代表本站觀點,若需要原創(chuàng)文章可咨詢客服老師,歡迎參考。

我想帶你去看桃花

南方的山城總是陰晴多變,好久以前的那個日子也刮著這樣的風,只是沒有今天這樣的雨。

那個時候,我剛剛穿上軍裝。才從新兵連下到機關的小女兵,頭發(fā)都短得可以看見發(fā)白的頭皮,碰上不用在話務班值班的日子,我總能嬉皮笑臉的向班長請到假,然后背上心愛的畫板,騎上股長‘叮哐’亂響的腳踏車,跑到山里畫上一些速寫。

那是五年前的今天了,天氣有些冷,腳下的青石板好象不斷的在沁出水珠,我推著沒氣了的腳踏車跑到小巷里給車胎充氣,四周都是些吊角樓,七零八落的掛著孩子的開襠褲和曬干了的蘿卜條,夾雜的幾間平房----是最普通的景物。

騎上車拐了個彎,前面堵著諸多看熱鬧的人們,本來,我是個絕對聽媽媽話的乖女孩,‘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我信奉了十幾年。

不得已吃力的在人群中擺弄著腳踏車,快要‘突圍’的時候,我扭頭往人群深處看了一眼。看見一把磨得發(fā)亮的木質拐杖。還有一雙清澈的眸子。那是個孩子的眼睛。他張大嘴巴看著我,一副吃驚的樣子,我明白小孩子看見‘解放軍叔叔’阿姨的時候都會是這樣,我善意的笑了,卻挪不開腳步再往前走。我已經看見他手中攥著的沾滿顏料的畫筆。

“這伢子真是可惜...”

“就是,你看看他畫的畫多漂亮,怎么就斷了腿?...”

“要是我的孩子有這么一半聰明就好了...”

“哎...”

我擠過人堆站在這個大約只有7歲的孩子身邊時,被深深的震撼了。一塊簡易的畫板上貼著一張質地惡劣的白紙,紙上有七彩斑斕的色彩,那是春天。有粉色的桃花、綠色的草地和澄藍的天空。風吹來的時候,孩子左邊的褲管輕飄飄的擺動,我的心一陣抽搐。

久了。乏味的人群很快散去了,我想,今天晚上這就是他們茶余飯后議論的家常和教孩子的瑣碎嘮叨了。

我一直陪著他畫完他的春天,自然就被他的母親請到了家里小坐。

我端詳著眼前的這位中年婦女,她有很深的皺紋,頭發(fā)也花白了,穿著蘭色蠟染的外套,我猜她應該有四五十歲了吧。她靜靜的不說什么話,倒是這個叫張健的小男孩一直嘰里呱啦的叫喚個不停,還爬到我的身上,揪著我新發(fā)的列兵警銜問個不停:

“阿姨,你是當兵的?”

“我當然是當兵的。”

“阿姨,你為什么只有一個杠杠?”

“呵呵”

“阿姨,你的頭發(fā)好短呀...”

“我以前的頭發(fā)好長的...”

“阿姨,你認不認識我爸爸...”

“我怎么會認識你爸爸呀?!”

“可是...可是我爸爸也是當兵的...”

“哦------------”

我最怕人說我是個小兵我最怕別人問我頭發(fā)怎么這么短。可是現在我好象再怎么拼命的解釋也不能讓他相信我其實有很長的頭發(fā)而且很可能是個老兵。

坐到該歸隊的時候,我起身告辭了,回到宿舍,難免集合大家說了說小健的故事和他的春天。

后來,我經常去,還動員另外兩個女兵也去,幾乎,那小巷深處的人家快成了我們的據點了,雖然我依稀記得小健的爸爸也是個當兵的,可每次去準備要問的問題很快就被張媽媽的一桌子好菜給收拾了,久了總覺得不好意思,就時常給小健買些亂七八糟的玩具和亂七八糟的零食,小健每次都粘著我,要我教他畫畫,雖然少了一支腿,可身手靈活,也夠難對付的。拐杖已經不知道跑到什么角落了,因為我們三個小女兵的背成了他非爬不可的地方。日子過的飛快,我們很快的被張媽媽養(yǎng)得肥頭大耳,小健的畫技突飛猛進,還跟著我學會唱《咱當兵的人》、《打靶歸來》,我經常都忘了小健的腿,因為我們實在都很開心。

直到...

半夜11點多了,本來應該在總機值班的小楊鬼一樣的披頭散發(fā)出現在我的床前,對著我就是一陣猛搖,我想尖叫帶罵娘,她一句話就堵住我了。

------“快、快、快,小健高燒,快不行了,張媽媽說讓我們誰去幫幫忙...”

這是我第一次違反部隊的規(guī)章制度,我是被小楊從圍墻里面托出去的,我連滾帶爬趕到小巷深處的時候,張媽媽已經把眼睛哭腫了,她孱弱的身子要把小健背出這小巷都不容易,到醫(yī)院的時候,醫(yī)生卻因為我們帶的錢不夠而不愿意收小健入院。

我從來都沒有看見張媽媽這么潑辣的和人吵架,平日里她的嫻靜都讓我們覺得她根本不可能這樣的張牙舞爪。母性讓她幾乎快失去了理智,最后還是我把士兵證押在了在門診。

半夜被喚醒的護士有些不耐煩,小建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象舊畫架上劣質的白紙。

張媽媽停止了哭泣,開始對我說了些我從來都不知道的家事。

“今天真是謝謝你,要不,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小健他爸爸要是還在,也就不會這樣了。哎...難為了這孩子受苦...”

哽咽。

“我認識他爸爸的時候,我們都才二十幾歲,我在鄉(xiāng)下教書,他已經當了好多年的兵了,不是你這樣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看見他肩膀上的兩個星星特別的亮。那個時候,我們只能靠隔三叉五的信件戀愛,每次他回來,都拼命搶活干,村里人都說我好福氣呀。他說部隊工作忙,我就說我等,結果一等就等了6年,每次張羅著要結婚,他每次都碰上部隊有任務,我橫下心來,跑到他們部隊,想跟他說個清楚,結果到了以后,我都傻了,你知道嗎?那個地方是人住的嗎?光車就轉了三次,還要走上四個多小時的山路,除了幾個當兵的連老百姓都沒有,我一去就哭了,他每天要在山里放炮,那是多危險的事情,是會沒命的呀!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伢子們個個曬得漆黑的,那衣服上可以榨出幾斤鹽巴...我進去的時候,他們全站在兩邊沖我拍巴掌,響得不得了。那天晚上,指導員主婚,我們就在大山溝里結婚了...”

我看見張媽媽的臉上有紅光,眼睛里卻還有淚。自顧自的說著。

“我把戰(zhàn)士們衣服都洗了一遍,他們就把在山上找到的一些希奇古怪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拿到我的房里,個個都傻傻的對著我笑,‘嫂子’長、‘嫂子’短的涎臉的跟著我叫著,我問他戰(zhàn)士們怎么都這么看我?你猜他怎么說?他說有些戰(zhàn)士都已經四五年沒見過長頭發(fā)的了...”

“學校開學了,我惦記著自己的學生,回來后才發(fā)現已經有了小建了。他翻了幾個山頭打電話到學校,恨不得三個多月的小健就沖他叫爸爸...呵呵,他就那個傻樣子”

“我生小健的時候,他說有任務,連個信都沒有,小健都五個月了,才看見自己的爸爸。回來的時候,帶著一麻袋戰(zhàn)士給做的玩具,草編的蚱蜢呀、木頭做的小手槍呀、連藤做的搖籃都有。我抱著他哭了一夜,他抱著小健啃了一夜,十幾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小健眼睛轉呀轉的,好象知道爸爸要走了,賴在地上猛哭,我送了又送,可還是沒想到,他就回不來了...”

“后來,我每天都收到他的信,說什么一切都好。就這樣又過了半年,我越想越不對,抱著孩子去找他。可是...”

“信都是戰(zhàn)士們寫的。我去的時候,指導員哭著向我一個勁兒的說對不起,原來半年前我們家老張在排啞炮的時候,就炸死了...我問他為什么?他就和戰(zhàn)士們一起哭,可憐我們走的時候都沒能看上一眼,小健都還記不住他爸爸到底長得什么樣子。”

“原來這么久以來,他往家里寄的錢全是戰(zhàn)士們自己拿出來的,我把他生前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戰(zhàn)士們說要把他以前的帽子留下,說那上面有他的魂...”

“那,后來了?”我問了一句,馬上就后悔了,孤兒寡母的,可想而知的后來。

張媽媽催我回去,我甩了甩亂轟轟的頭,回到宿舍開始大哭。另外兩個女兵聽了以后,也開始哭,女兵宿舍哭聲一片。反應過來以后,我們開始湊錢,并咬牙切齒發(fā)誓有朝一日出人頭地要把醫(yī)院給撤了,尤其今天的醫(yī)生和護士。我們每個月四十多的津貼還不夠給醫(yī)院塞牙縫,就開始往家打電話,編了各種各樣的理由,等到我們湊齊一千多塊錢的時候,小健已經出院了。張媽媽耳朵上的金墜子不見了。

從此以后,我們再也沒有在小健的面前說自己是怎么怎么老的兵,又怎么怎么樣的威風八面。我們想知道后面的故事,還有小健的腿,可是誰也沒有問。我們開始省下零用的錢給小健買書、買畫具。

我們一樣的開心,我們一樣的幸災樂禍看著蜷縮在角落的拐杖。

轉眼到秋天。我們三個輪流背著小健去外面寫生,讓他認識什么樣的花、什么樣的房子什么樣的車?他固執(zhí)的每天都說:

“姐姐,我要看桃花,我現在就要看桃花。”

“你快笨死了,現在怎么有桃花?春天來的時候,我帶你去好不好?”

“那,勾指頭,你答應了的,不許反悔。”

我們暗自盤算,只要他的體重不再增加,倒是可以考慮的。

春天很快就來了,我開始著手考軍校,我也想象小建的爸爸一樣,肩膀上有兩個亮亮的星星,我也渴望著軍旅生涯的輝煌和壯烈。

去得自然就少了,小巷深處的人家不知好不好?另外的兩個戰(zhàn)友已經調走了,走的時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指天指地對小健說一定會在退伍那年的春天背著小健去看桃花

考上軍校走的那天,我對自己說,一定要扛著亮亮的星星回來看張媽媽和小建。

一晃就三年了,我們三個女兵相約去看小建。她們穿著便裝,我扛著亮亮的星星。是又一個春天了,應該有桃花的。青石板還是那樣可以沁出水珠,小楊的高跟鞋踩在路上,響的有些讓人發(fā)慌。空氣里多余的水分沾在睫毛上,天空還有些斷續(xù)的雨絲。

熟悉的門前,我們站住了。

“張媽媽...”

“張媽媽,快開門...”

“......”

隔壁的門打開了。

“請問,您知道隔壁的張媽媽去什么地方了嗎?”

“死了”——不耐煩的,突然間,我想起在醫(yī)院那晚的護士。

“什么死了?”——近乎惱怒的。

“都說死了,那個小王八蛋死了,都幾個月了!”

有風,撩撥的把沙子吹到眼角。

沒有人說話。

小楊撿起窗角已經泛黃的小白花。

“走吧...”

“好...”

“...”

我把肩膀上亮亮的星星拔了下來,放在曾經小健放畫板的窗角。星星很亮,象小健的眼睛。那里,有著五彩斑斕的色彩和小健筆下紅紅綠綠的春天。

我們再也沒有看見張媽媽,誰也不知道該怎么樣去找她?該不該去找她?

是誰說的?拐杖漆黑?其實,拐杖也有顏色的。

我們還說過帶小健去看桃花。今年的桃花應該很爛漫的。

我們去看了桃花,滿山的桃花。還有綠色的草地和澄藍的天空。

象煞了小健畫的春天,尤其是桃花。

從此,我再沒有去看桃花。

我不敢,不敢去看我曾經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