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朋克風格電影中后人類下人本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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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賽博朋克風格電影以呈現賽博朋克世界的空間景觀、表現，以及因技術發展進入后人類時代下所產生的賽博格身體的物化外形，帶來超凡能力和另類生活方式。賽博朋克風格電影在塑造出各式各樣的奇觀化的科幻身體形象的同時，也暴露出人的存在本質及人體技術倫理問題。當面臨情感樊籬、生存困境時，只有破除資本挾持技術無序發展，回歸人本主義，才能解決賽博朋克風格電影存在的癥候。

關鍵詞：賽博朋克；電影；身體本位；技術倫理

自20世紀晶體管以及電子計算機誕生以來，社會從第二次工業革命的電氣時代開始邁向數字信息時代。物質世界以及生產方式的變化，催生了“賽博格”這一概念，隨后衍生出各類賽博朋克風格的藝術作品。賽博朋克（Cyberpunk）這一風格是由賽博（Cyber）英文的音譯與朋克（Punk）兩個概念結合發展而來的。賽博發展自“控制論”這一學科領域之中，用來指代以計算機為主的信息技術中信息的二進制數字存在形式；而朋克這一概念來源于搖滾音樂這一音樂類型之中，往往用來表現特立獨行、反叛傳統的青年。經歷過美國20世紀60年代社會變革之后，朋克逐漸衍生為一種文化。其文化精髓核心在于對主流價值觀的批判、對烏托邦社會的懷疑和反叛、去國家意識形態和無政府化，且往往表現為一種混亂且無序的狀態。賽博和朋克這兩個概念經由20世紀80年代的美國科幻小說創作實踐得以確立結合。這一類型的小說具有描繪高科技高生產力的未來與低下混亂不堪的生活狀況這兩大內核。賽博朋克電影的創作深受賽博朋克文學影響，其人物塑造、美學風格和概念設定等部分都是由文學作品承襲而來。

一、賽博格身體的殘缺塑造

（一）殘缺身體美學

在賽博朋克電影中，世界在科技高度發展的基礎上，追求將人類的肉身打造成為一具完美的具有更多功能的軀體來承載精神靈魂，且往往表現為在身體的各個部位植入或者是改造為賽博義肢。唐娜?哈拉維在其文章《賽博格宣言：20世紀晚期的科學、技術和社會主義的女性主義》中提出了著名的“賽博格”思想?！百惒└袷侵笩o機體機器與生物體的結合體，譬如安裝了假牙、假肢、心臟起搏器等的身體，這些身體模糊了人類與動物、有機體與機器、物質與非物質的界限，可被稱為賽博格?！雹倏苹糜捌木呦蠡瘎撟鞒尸F出了如下形象：雷德利?斯科特導演的《銀翼殺手》中的仿生人、亞歷克斯導演的《機械姬》中人工機械制造的女性、桑德斯導演的《攻殼機動隊》中經過肢體改造用于戰斗的人類，以及詹姆斯?卡梅隆導演的《阿麗塔：戰斗天使》中甚至已經發展為半人類半機械合二為一的賽博格身體。這些電影中的人物形象具有生物和物質共生的特征。它們的外觀雖然呈現出人類的樣貌，但很多部位已經由外來義肢代替，其大腦如同超強性能的計算機，具有遠超出人的邏輯、思維能力和記憶存儲量，甚至有的本不是人類的被創造出來的“人類體”被賦予類情感之后變得和人類一樣難以分辨。在這一類電影中，賽博格身體與傳統人體的最大、最明顯的差異在于原生肉體的殘缺。而且賽博朋克電影對于這種殘缺的表現普遍不吝筆墨，如在電影《人工智能》之中，被遺棄的智能機器人是四肢殘缺的狀態，除去肢體之外，這些機器人還沒有人類的味覺等感覺器官。《阿麗塔：戰斗天使》中的主角最后身軀全部被置換過，只有其頭部是自己原本所具有的，只為全面增強自己的戰斗能力，但其遠遠失去作為一個人應當具有的感官能力?！额^號玩家》則弱化現實世界之中的玩家實體，強化游戲世界的虛擬身體存在。虛擬身體能通過一系列進程進行改變，甚至將感覺反饋給現實世界的身體，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身體殘缺。上文所述的各式各樣的身體殘缺造成了賽博人的脆弱及生存困境，因其身體上與普通人類的差異決定了其生活注定與人類不同。眾多賽博朋克電影將賽博人塑造為完整肉身的缺失且不可得，將賽博人這一群體的屬性推向了物化的境域，卻又賦予大多數賽博人以人類一般的感情。具有感情能力的賽博人卻因為物化的外表形象及一部分感知能力的喪失，讓其與普通人之間產生了一道壁壘。存在于軀體之中的靈魂感情無法得到回應，使得賽博人這一群體陷入了懷疑其存在價值的困境中。賽博人群體唯有獲得和人類一樣的完整肉身才能打破這層壁壘。斯皮爾伯格執導的《人工智能》中的大衛，斯科特導演的《銀翼殺手》中的復制人K，以及詹姆斯?卡梅隆導演的《阿麗塔：戰斗天使》中的賽博人群體，均是因為物化的身體外表處在人類和世界之間的縫隙之中，即便他們擁有超越普通人的精神品質，也難以融入正常人類的社群之中。這一群體能做的只是竭盡全力模仿學習人類的各種類型的生理行為模式，以試圖將機器和人之間的差異消解，但結果往往事與愿違。賽博人通常難以逃脫悲劇宿命的漩渦。

（二）身體作為媒介

媒介研究學者麥克盧漢提出，人與媒介的關系體現為媒介作為人的延伸。而在賽博朋克電影中，科學技術的瘋狂發展卻凌駕于人之上，并將身體作為技術媒介的延伸。賽博朋克電影中的賽博靈魂及技術產物，只有通過原生的人類身體才能實現其設計產生的功能性。在這種設定之下，人類的生物肉體異化為了賽博世界之中靈魂與軀體的原本相互割裂且互斥的縫合相接介質。賽博朋克電影中對于身體的重點形象展示，與西方哲學之中的人本觀和身體觀的發展變化息息相關。在尼采之前的西方哲學思潮往往是重靈魂但抑制身體的，而尼采的哲學觀中有“一切從身體出發”“以身體為準繩”的表達，并且影響了后來的身體哲學發展。梅洛-龐蒂是承襲尼采哲學思想觀的哲學家，他是現代身體哲學、美學的集大成者，提出了“初生狀態的邏各斯”的哲學理念。梅洛-龐蒂認為，人在世界上存在，首先是身體和世界的接觸，而不是人的內在靈魂，是身體首先和世界產生了聯系和交互。他將身體知覺放置到最為重要的位置上，指出正是有了身體的存在，知覺和意識才能產生作用，身體是將其各方面感官相紐結的中心。波德維爾也在具身認知形式理論中強調：“首先是身體的、感官的接受，生物性的感知生成了個體經驗?！雹谏眢w是作為人類體認、感受客觀物質現實世界的一種絕對重要的媒介。賽博朋克風格的電影對于身體的認知同尼采一派的哲學家相合，展現出了對身體的極致崇拜，促使其通過科技等外在手段盡可能地對身體進行改造，以實現更多不可能滿足本我欲望的需求。這一類型的電影確認了身體及其所附屬的入世般的欲望的正向性。“同時，消費社會的狂飆猛進喚醒了人身體的各種感官，身體感知、欲望體驗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加上醫療技術的發展，身體也獲得了最大限度的解放。同時，科技與媒介的發達提升了身體感知世界的敏銳度。因而賽博朋克電影對身體的熱烈頌揚契合了消費、醫療、媒介合力驅動的身體觀念轉向?！雹壅缟衔乃?，科技已經野蠻地發展至將人類身體作為延伸的程度，其所創造出來的似人非人的賽博人群體，因為和人類的身體差異所形成的部分感知能力缺失而陷入生存困境是具有倫理道德危機的。

二、人本主義下的賽博倫理探討

（一）人本主義的褪色

凱瑟琳?海勒在《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文學、信息科學和控制論中的虛擬身體》一書中梳理出三個相互交織的故事：信息如何失去它的身體，賽博人的文化觀念與技術建構，控制論對人本主義主體的消解。有學者基于凱瑟琳?海勒的研究，在嚴肅區分“后人類”和“反人類”基礎上，總結了后人類主義的四個特質。“一是信息構成生命的本質，二是意識并不具有決定人類進化的功能，三是身體并非自然物乃是后天形成的，四是人工智能機器、科技裝置與生物有機體并無本質差異。”④這一概念論斷是對之前以尼采為代表的身體本位哲學家的終極反叛，將賽博世界的生命、機器物質之間存在了千年的樊籬打破了。“人本主義是現代西方哲學與馬克思主義對立的兩大基本思潮之一，二者一是唯心主義，一是唯物主義。在人本主義哲學思潮發展至各個時期所產生的各個流派的哲學思想看來，人是其哲學研究的核心?！雹輳乃枷肷峡矗祟愡@一生物種類既具有個體性，又具有群體性。作為獨立個體的人，在生物存活的層面上，人追求滿足個體生理需求的生活；作為群體性的人，人必須同時滿足群體需要及群體貢獻。在生產力還十分落后的原始社會時期，人存在的根本方式表現為向自然學習，向自然索取。由于生產力極端落后，人只能以最原始的自然規律為準則來尋求生活。到了封建社會時期，人類的生存方式經由統治者的選擇控制，表現為向經過選擇的符合上層階級思想利益的歷史、文化學習，并以統治階級意志為指向生活。到了資本主義社會時期，人的存在方式表現為向資本學習，而這一時期的資本將技術及生產力置于前景進行偽裝，以資本為導向的技術在任意地指揮著人的生活。在技術瘋狂發展的當下，以及后技術主義的鼓動發展中，西方世界中人類的生活中心已經被資本生產的商品圍繞。在賽博朋克世界中，上層資本公司將各式各樣的充滿科技感的載具、可植入改造身體以提升功能的義肢、光影環繞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當作人的現實生活的靈魂。賽博朋克電影中所創造出來的這種社會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消弭了個體在社會生活中做出自主決定以實現其他非物質化的價值的權利。例如，電影中的賽博人便沒有權利去體驗人類的感情生活，更不用說進行具有人文價值的生產創造了。這種個體存在狀況必然被物質環境異化，產生極端的利己主義，導致人與人之間產生隔閡。正如客觀主義作家安?蘭德在其小說《阿特拉斯聳聳肩》中提出，“只有‘生命’的概念，才能讓‘價值’的概念成為可能。只有對生命體才有善惡可言。只有生命體才能擁有或者創造目標，才有自發的、有目的的行動，包括人在內的有機體的生命就是其價值的標準：延長生命即為善，威脅生命即為惡?！雹扌≌f雖然被稱作是烏托邦敘述，但其描述的未來物質生產極端發達的社會之中所推崇的終極價值是去人文化、去道德倫理化的，且小說推崇絕對的理性，用金錢衡量一切事物。因此，一群世界上的精英聚集在一起共同建立了一個屬于理性的、只屬于強者的烏托邦，而與之對應的便是被拋棄的弱者以及他們所處的無邊地獄只能稱作是部分人的烏托邦。對于物質的無窮盡的追求和反對利他主義的盛行只能讓一部分人掌握世界運行的主動權，其余的人只有被支配的命運。在賽博朋克世界中，資本控制著社會的運轉，決定著資源的分配流向。

（二）技術引發的身份困境

在賽博朋克電影所創造的世界中，凌駕于人之上的技術依然是這個世界中最重要的價值導向機制。賽博世界通過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技術來引導、規范甚至奴役人，且只追求眼前的物質利益。在技術的主導驅使之下，人在生活中所關心的是如何實現利益最大化，倫理道德等原本人類社會中最具有意義和價值的東西也隨之消失殆盡。例如，在賽博朋克風格作品中，在高科學技術和低生活質量影響之下的人們，往往會為了一件科技產物而選擇放棄人性中的善良，做出令人深惡痛絕的事情。賽博科幻小說鼻祖梅爾?吉布森的《神經漫游者》中不乏許多為了進行非法勾當不惜徹底改造身體、大腦的亡命徒。而那些裝備了高科技義肢的賽博人在移除原生人體感知器官后喪失了人類的情感功能，抑或是在得到超越常人的身體機能以追求極致的物質利益時，缺失作為常人時有效的束縛、懲戒機制而產生異化。在科技脫韁發展的賽博朋克社會，浸入生活之中的無所不在的科技使得人類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甚至往往陷入悲劇的泥沼之中。電影創造出來的賽博朋克社會資本通過技術直接作用于下層人的身上，魅惑、誘使、逼迫人在社會生活中，在追求物質時放棄人性，放棄自身應當承擔的責任。個體之間的差異性是人處在群體中對于自我認同的形成和進行價值創造及意義實現的根本方式。相反，在賽博世界中，賽博人和普通人都在群體生存的舞臺上，在對利益的無限追求下喪失了個性。在這一過程中，人的本質被慢慢地物化，且具有同一性?？傊?，在賽博朋克社會中，資本運作控制產生的技術主義通過技術至上、唯技術論所制造出的人文精神缺失和人性磨滅，只保證技術正確觀的環境。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賽博信息、電子機械產物通過技術的延伸直接作用到了人的身上。技術“進入”人的體內之后，在和人類原本的靈魂碰撞融合中不斷地吞噬、消解著人的自由意志，壓縮人的生存空間尤其是精神文化空間，使其生活失去自由。在賽博朋克世界中，技術可以說已經完全脫離了人的控制而發展，甚至是因為人類自己生產制造出來的人工智能技術在獲得人類一般的思維時，變得越來越具有強烈的自我主體意志。此外，在賽博朋克社會中，因為技術發展的支撐，上層對于下層的監控和規訓充斥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世界變成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巨大的攝影棚，無數的監控攝像機無休止地記錄監視著每個人、每件事和所有的行為。”⑦在賽博世界中，每個人頭腦中都被植入了芯片，連接到互聯網中；每一雙眼睛都成為攝像頭，在監控和散播著視閾內的信息。另外，只要能夠駭入人腦中的芯片，所有的信息都會暴露無遺。賽博格身體在偌大的數據網中作為一個個結點存在，只有少數的人才能以置身事外的角度俯身審視眾生，而絕大多數的人宛如案上刀俎，毫無疑問是對人類社會文明的徹底背叛。

三、結語

在賽博朋克風格影片中，資本駕馭科技的無序發展呈現出后人類反烏托邦社會，因失去控制、無限發展的物質對社會形態污染和破壞，造成社會的混亂、不同階級之間尖銳的矛盾和人類文明秩序的崩塌，人的存在方式及意義全部依附于資本以及資本商品，資本裹挾著技術慢慢蠶食、支配、控制著人類生活，賽博格身體以及人工智能生命產物已經將傳統的倫理道德拋而棄之，僅僅追求物質利益的最大化。電影中揭示的這些內容，對于現實世界具有警示意義。在世界發展進程中，雖然人本主義在逐漸褪色，但是跳出唯物唯心的對立范疇來看，人本主義與當下世界發展并非背道而馳，而是永遠著重積極地尋求發展人的價值和人格。因此，抑制物質欲望的無限膨脹，破除資本挾持技術無序發展，將能避免人類墜入深淵。

作者：張浩蓯 單位：重慶大學美視電影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