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第二研究時期的人類學研究|馬克思《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研究札記
時間:2022-05-13 09: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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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提要】馬克思的《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是從屬于他的《資本論》研究的。他把各種所有制作歷史排列的原因是勞動者和勞動資料相互聯系的不同方式的形成是一個歷史過程,而兩者關系則是考察所有制形態的內容。馬克思的分析是以公有制和私有制相互消長的關系、所有制和公社(或社會)的相互關系為雙層線索進行的。正是這一階段研究中,馬克思注意了非經濟的社會關系,因而,他晚年轉向人類學研究。
【正文】
馬克思的《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是他的《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的重要內容。我們知道馬克思研究有三個階段即哲學研究時期、經濟學研究時期和人類學研究時期。在第一個時期,他的重點是發現社會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確立他的基本哲學思想,對人類學的研究基本沒有涉及,而在社會形態的演進上其重點是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之間的區別;在第二個時期,他在發現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矛盾及發展趨勢都深藏于經濟的事實的基礎上,重點從事的是政治經濟學的研究,但為了考察勞動者和他的勞動資料的分離過程,考察資本主義所有制的歷史起源,就必須追根溯源地探討所有制的演進過程,這就必然地涉及到對人類學的專門的研究。《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就是這一研究的產物。這一著作是馬克思這一時期的主要的人類學研究成果,是理解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關于社會形態演進的觀點的關鍵,也是馬克思晚年人類學研究轉向的基礎。本文在重點研究馬克思的《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的基礎上,對這種轉向的原因也略作分析。
一、馬克思人類學研究的從屬性
馬克思這時的人類學研究是從屬于他對資本主義所有制的研究的,所以他的重點還不是資本主義前的社會形態,而是所有制形式,首先考察的是勞動者和他的勞動資料的分離過程。馬克思一開始就指出:“如果說雇傭勞動的前提和資本的歷史條件之一,是自由勞動以及這種自由勞動同貨幣相交換,……;那么,另一個前提就是自由勞動同實現自由勞動的客觀條件相分離,即同勞動資料和勞動材料相分離。可見,首要的是,勞動者同他的天然的實驗場即土地相脫離,從而自由的小土地所有制解體,以及以東方公社為基礎的公共土地所有制解體。”(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0~471頁。)在這里馬克思要考察的是資本主義經濟形成的歷史條件,而它的第一個前提是“自由勞動同貨幣相交換”,即勞動力的商品化過程是馬克思要考察的一個方面,因為勞動力的商品化是剩余價值形成的基礎;而另一個歷史前提則是自由勞動和實現它的客觀條件的分離,它即是勞動力商品化歷史形成的另一個方面,而它的實質在馬克思看來是所有制形式的演進過程,這種演進過程的結果就是資本主義所有制的形成。因此,馬克思的《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是從屬于他的《資本論》的研究的。
為這一研究目的所決定,馬克思重點考察的是勞動者和他的勞動資料分離的歷史過程,而這一分離的起點是:“小規模的自由土地所有制和以東方公社為基礎的土地所有制的解體”。在這里研究的目的成為決定研究分離的起點的內在規定;因為,小規模的自由土地所有制和以東方公社為基礎的土地所有制是兩個不同歷史階段的所有制,從歷史階段上看,前者事實上是后者的產物之一,但對于勞動者和勞動資料的分離來說,兩者都是這種分離的起點。勞動者和勞動資料的分離的過程,從一方面看,也就是形成勞動力商品化的歷史前提的歷史進程。這一分離過程與它的起點相一致,也有兩種形式:一是從“公有財產所有者之間的關系”中發生分離,二是從“獨立的財產所有者”中發生的分離;無產階級則是這一分離過程的最終歷史結果。從另一方面看,勞動者和勞動資料的分離過程的研究實質上也是對所有制發展的研究。一種是亞細亞的形式,勞動者和他的勞動條件的這種統一被稱為“原始統一”;一種是“獨立的財產所有者”所體現的統一,它本身也是原始統一解體的產物。這兩種統一之所以放在一起考察,是因為它們都是勞動者和他勞動的客觀條件分離的起點,由于在這兩種所有制形態中,勞動者是與勞動資料自然統一在一起,因此,勞動者“有一種獨立于勞動之外的物質生存基礎”,這樣勞動者不僅是作為勞動者,而首先是作為所有者或社會成員(共同占有者)的資格彼此發生關系。小規模的自由土地所有制和以東方公社為基礎的土地所有制,都具有勞動者是與勞動資料自然統一在一起這一特點。后來馬克思在他的《剩余價值學說史》中說:“勞動者和勞動條件之間的原有統一(我們不談奴隸關系,因為當時勞動者自身屬于客觀的勞動條件)有兩種主要形式:亞洲公社(原始共產主義)和這種或那種類型的小家庭農業(與此相結合的是家庭工業)。這兩種形式都是幼稚的形式,都同樣不適合于把勞動發展為社會勞動,不適合于提高社會生產力。因此,勞動和所有權(后者應理解為對于生產條件的所有權)之間的分離、破裂和對立就成為必要的了。這種破裂的極端的形式(……)就是資本的形式。原有的統一的恢復,只有在資本創造的物質基礎上,并且只有通過工人階級和整個社會在這個創造過程中經歷的革命,才有可能實現。”(注:馬克思:《剩余價值學說史》。)勞動者和勞動條件的原有統一的解體到這種統一的恢復,被理解為人類社會的歷史運動過程,其最終結果是共產主義的實現。
馬克思認為,在所有者即是勞動者的這兩種形式中,“根據這個前提是從共同體出發,還是從組成公社的各個家庭出發,個人或是把其他個人看作財產共有者即公有財產的體現者,或是把其他個人看作同自己并存的獨立的財產所有者即獨立的私有者,而在這些獨立的私有者之外,原來囊括一切和包羅所有人的公共財產本身,則作為特殊的公有地與這些數量眾多的土地私有者一起存在”(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1頁。)。從后面馬克思的分析看,財產共有者的情況包括兩種形式,是指的亞細亞的和古代的(即古希臘羅馬的)形式,第二種指的是日耳曼的形式。這三種形式馬克思是把它們作為在空間上或先或后曾經并存,但在時間上順序相進的三種土地所有制的形式來分析的。所謂它們在空間上或先或后曾經并存,是因為這時馬克思主要是依據人類學的資料進行所有制歷史的研究,例如亞細亞的形式就是依據印度等東方民族的人類學資料,但同時又結合了古文獻的,例如古代的形式就主要是依據古文獻的資料。但馬克思認為這種情況并不影響它們的排列順序,這是因為在不同所有制的情況下,勞動者和勞動資料的分離程度呈現出歷史性的差別。在亞細亞的形式下占有的主體是“自然形成的共同體”,占有的對象即“勞動的主要客觀條件并不是勞動的產物,而是自然”(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3頁。)。“個人的財產”“本身直接就是公社財產”。(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5頁。)亞細亞的形式具有原始的性質。古代的所有制形式“是原始部落更為動蕩的歷史生活、各種遭遇以及變化的產物,它也要以共同體作為第一個前提”(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4頁。),“公社(在這里它已經是歷史的產物……)”(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6頁。)。占有的對象則是“耕地”,“耕地表現為城市的領土”。(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5頁。)它“存在著國家土地財產和私人土地財產相對立的形式,結果是后者以前者為媒介”(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1頁。)。在日爾曼的形式下,占有的主體“只是作為獨立單位的家庭”,“每一個單獨的家庭就是一個經濟整體,它本身單獨地構成一個獨立的生產中心(……)”(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1頁。)。“公社便表現為一種聯合而不是聯合體”(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0頁。),占有的對象?是“個人財產”。它們的相互關系是,最古老的是亞細亞的或東方的形式,其次是古代的即古希臘羅馬的形式,第三種是日爾曼的或封建的形式。這里有必要指出,在馬克思看來奴隸制關系和農奴制依附關系在這種所有制的演化中,只處于從屬的地位,只是作為考察“活的和活動的人同他們與自然界進行物質變換的自然無機條件之間的統一”(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8頁。)的一種情況進行的。
二、馬克思將各種所有制作歷史排列的原因
我們知道,馬克思在哲學研究階段,對所有制演進的研究主要是根據古文獻資料進行的,而在這時,則主要是根據對落后民族的文化人類學資料進行的(同時也結合了古文獻資料),因此這三種所有制形式作為現存形態來講或前或后曾經實際上在空間上并存,但馬克思把它們看著在時間上順序相進的三種土地所有制的形式的根據是什么呢?前面已經指出了馬克思研究的目的是勞動者和勞動資料分離過程,但作這樣排列的原因則是勞動者和勞動資料相互聯系的方式,而不同的方式的形成又是一個歷史過程,其中勞動者以怎樣的面目與勞動資料發生關系,即是以整體的形式,或者是以個體的形式,占有勞動資料;同時勞動者整體的聯系形式如何,都是考察所有制形態的內容。勞動者整體的內部聯系越緊密,其所有制形態就越古老。這樣馬克思的研究事實上就從經濟學的研究進到文化人類學的研究,從對所有制的研究進到社會形態的研究,因為對勞動者本身以何種方式相互聯系實質上也就是研究當時的社會關系。這樣所有制形態研究就與社會形態的研究緊密聯系在一起了,因此這同時又是對資本主義前的社會形態的研究。對資本主義前社會形態的研究,成為馬克思考察的一個重要內容。而且事實上,馬克思主義理論界對馬克思的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思想的研究,《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一節也是主要的依據文獻。從這一點看,《資本主義以前生產的各種形式》的內容又超出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研究的范圍。
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前的所有制形式的考察,在方法論上看是從一般到個別。也就是說,亞細亞的形式雖然被看著典型的形態,但他是在“例如”(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3頁。)的舉例說明的情況下分析的。在一般的意義上,馬克思認為,人類的第一種社會是“自然形成的社會”。在馬克思的用語中有“自然形成的共同體”、“自然長成的社會”、“自然形成的部落社會”或“天然社會”等,它描述的都是剛剛從自然界分化出來時的社會狀態。在這種社會中,社會共同體是所有制的前提和基礎,是所有制的“首要前提”。馬克思說:“部落共同體,即天然的共同體,并不是共同占有(暫時的)和共同利用土地的結果,而是其前提。”(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2頁。)這是與馬克思在這之前研究的歷史形成的社會相區別的。我們知道,馬克思在創立唯物史觀時,其中確立的一個重要觀點就是,所有制形態是區分社會形態的基礎和前提。而這種觀點的確立,又是馬克思研究人類歷史,也就是人類有文字記載的歷史的結果,這是因為這時馬克思基本上沒有涉及到人類的史前史。這時馬克思研究的對象主要是歷史形成的社會。(注:關于自然形成的社會和歷史形成的社會的區別,請參看我的《原始社會和社會發展的原動因》,載《哲學研究》,1989(6);《再談原始社會和社會發展的原動因》,載《哲學研究》,1991(3);《馬克思論自然形成的社會》,載《江海學刊》,1991(1)。)關于自然形成的社會,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已經提出,他們指出:“私法和私有制是從自然形成的共同體形式的解體過程中同時發展起來的。”(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70頁。)并認為,這時人們的社會生活“帶有同樣的動物性質”,自然界是作為“不可制服的力量與人們對立的”,人們的意識是“純粹動物式的意識”。(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35頁。)但那時馬克思恩格斯主要是依據歷史學的資料進行分析的,在這里則主要是依據文化人類學的資料進行分析的。那么什么是“自然形成的社會”呢?首先從社會關系來看,“自然形成的共同體:家庭和擴大成為部落的家庭,或通過家庭之間互相通婚[而組成的部落]或部落的聯合”(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2頁。)。“自然形成的部落共同體(血緣、語言、習慣等等的共同性)”(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2頁。),家庭是這種共同體的基礎,而共同體又是由血緣、語言?、習慣等等的共同性聯系起來的,這里已經提出了自然形成的社會和歷史形成的社會的區別。后來恩格斯對這種社會的血緣親屬關系的性質作了說明:“氏族是以血緣為基礎的人類社會的自然形成的原始形式。”(注: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389頁,注50a。)其次,這種共同體又是人們占有的前提:“……,自然形成的部落共同體,(……),或者也可以說群體,是人類占有他們生活的客觀條件和占有再生產這種生活自身并使之物化的活動(……)的客觀條件的第一個前提”(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2頁。)。這種占有的特點是,“每一個單個的人,只有作為這個共同體的一個肢體,作為這個共同體的成員,才能把自己看成所有者或占有者”(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2頁。)。“部落共同體,即天然的共同體,并不是共同占有(暫時的)和利用土地的結果,而是其前提”(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2頁。)。在這里個體從屬共同體,或者說“要以他本身是共同體的天然成員為媒介”(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9頁。),并通過共同體實現占有。這也是與歷史形成的社會相區別的。再次,在這種社會中,人們的基本生產方式是“游牧”,也就是一種生產性的勞動。“因為我們可以設想,游牧,總而言之流動,是生存方式的最初的形式,部落不是定居在一個固定的地方,而是在哪里找到草場就在哪里放牧(……)”(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2頁。)。他認為游牧前的生產形式,“是非常短暫的,在任何地方也不能被認為是事物的正常狀態,甚至也不能認為是正常的原始狀態”(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92頁。)。這一觀點后來馬克思在其晚年的人類學研究中依據新的人類學材料改變了,認為采集獵狩經濟才是人類生存方式的最初形式。最后,自然形成的社會的財產具有特殊性。所有制的對象是一定的財產,主要指的是一定的生產資料,而在自然形成的社會中,這種財產又有它的特殊性。在一般的社會中,所有制的對象總是人類勞動的產物,在人類面前是作為即成的人類勞動的結晶出現,而這種即成的人類勞動的結晶又構成生產力的實在的內容,所以馬克思指出,生產力表現的是人類在歷史中的聯系,也就是不同時代的人類在勞動的歷史形態上的聯系。自然形成的社會則不同,所有制的對象具有特殊性。馬克思說:“財產(即單個的人把勞動和再生產的自然條件看作屬于他的條件,看作客觀的條?件,看作他在無機自然界發現的他的主體的軀體)……。”(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3頁。)“這些前提本身并不是勞動的產物,而是表現為勞動的自然的或神授的前提。”(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2頁。)
這是馬克思對史前社會的一般看法,而亞細亞的所有制形態,即存在綜合單位的高級所有者,則是上述形態的一種“情形”,馬克思認為“跟這種形式完全不矛盾”(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3頁。)。也就是說,自然形成的社會和亞細亞的所有制形態是作為一般和個別的關系來對待的,前者是在后者抽象的基礎上形成的。在亞細亞的情況下,公社有著作為其整體代表的“小公社”之上的專制君主,其部落的團結一致則由部落的家長或者由各個家長結為聯盟。所以,亞細亞的社會形態是第一種社會形態的例證。
在對三種所有制形式的比較研究中,馬克思認為,亞細亞所有制又是更古老的所有制形式:“這種共同體的成員彼此間雖然可能有形式上的差異,但作為共同體的成員,他們都是所有者。所以,這種所有制的原始形式本身就是直接的公有制(東方形式,這種形式在斯拉夫人那里有所變形;直到發展成對立物,但在古代的和日爾曼的所有制中仍然是隱蔽的——盡管是對立的——基礎)。”(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98頁。)并認為在這種所有制同現代社會之間存在著“整整一系列的經濟制度”,而“這些社會形態的基礎”是“一種公社所有制”。(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412頁。)第一次把亞細亞共同體看作“原始共產主義”(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412頁;又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Ⅲ,465~466頁。)。1859年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說:“仔細研究一下亞細亞的,尤其是印度的公社所有制形式,就會得到證明,從原始的公社所有制的不同形式中,怎樣產生出它的解體的各種形式。”(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22頁,注1。)當然從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這里的“解體的各種形式”不是指的奴隸所有制和農奴所有制,不像某些教科書所解釋的那樣,而是指的古代的和日爾曼的所有制形式即勞動者本身以何種形式占有勞動的客觀條件,雖然按照馬克思在這里的觀點,奴隸制和農奴制是原始的公有制的“必然的和當然的結果”(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96頁。)。
第二種所有制形式則已經是“原始部落更為動蕩的歷史生活、各種遭遇以及變化的產物”(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4頁。)了。它以城市為中心,“耕地為城市的領土”。公社首先是按軍事方式組織起來的,以保護自身的生存和財產,“這是公社以所有者的資格而存在的一個前提”(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5頁。)。在第一種形式下,個人只是占有者,但在第二種形式下,公有財產和私有財產則分開了。“這種社會的基礎在于它的成員由從事勞動的土地所有者即小塊土地所有者所構成的。”這是一方面,而它們之所以能成為這樣的小私有者,又是由于他們作為這個社會的成員,社會和國家是他們對外的聯盟和代表。軍事組織、國家、社會是個人成為那種個人的前提。在這種社會中“純粹自然形成的部落性質由于歷史的運動、遷徙”所破壞。(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5頁。)公社“在這里它已經是歷史的產物,因而不僅在事實上,而且在人們的意識里都是一個產生出來的東西”(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6頁。)。在馬克思看來,以第一種所有制為基礎的社會和以第二種所有制為基礎的社會的區別在于,前一種社會直接與自然界相聯系,在第二種社會中社會已經具有歷史的性質,是“歷史的產物”。在這里具有了歷史運動生成的性質。
第三種所有制形式是日爾曼形式。“中世紀(日爾曼時代)從鄉村這個歷史的舞臺出發的,然后,它的進一步發展是在城市和鄉村的對立中進行的;……。”(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0頁。)從亞細亞的以土地(鄉村)為基礎到古代或古希臘羅馬的以城市為基礎,再到日爾曼的以鄉村為基礎,人們的生存基礎發生了一個循環。“雖然他們的自在的統一體體現在他們的家世淵源、語言、共同的過去和歷史等等當中。”(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0頁。)但由于各個家庭為遙遠的路程所隔離,“因此,公社便表現為一種聯合而不是聯合體,表現為以土地所有者為獨立主體的一種統一,而不是表現為統一體”(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0頁。)。在這里公有制事實上已經解體,這是因為共同體作為占有的主體的情況已經不存在,社會已經分解為以家庭為單位。這是在社會關系上發生的變化。同時,“在日爾曼人那里,也有一種不同于個人財產的公有土地,公社土地和人民土地。這種公有地,是獵場、牧場、采樵地等等,……。”(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0頁。)“公有地只是個人財產的補充,并且只有在把它當作一個的共同物來保衛,……,它才表現出是財產。”(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1頁。)在這里與前兩種所有制形式不同,“不是個人財產表現為以公社為媒介,恰好相反,是公社的存在和公社財產的存在表現為要以他物為媒介,也就是說,表現為獨立主體互相之間的聯系”(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81頁。)。
三、馬克思分析的雙層線索
馬克思在《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中,圍繞所有制的演變有兩條主要的線索:一條是公有制和私有制相互消長的關系,一條是所有制和公社(社會)在演進中的相互關系。前一線索直接從屬于他的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后一線索的研究事實上超出了這一研究范圍。
1.公有制和私有制相互消長的關系。馬克思在《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中,公有制和私有制的相互消長的關系是他考察的一個重點。他認為在第一種所有制形態下,在亞細亞的所有制的形態中,只有公有制,只有私人占有;在古代的所有制的情況下,公有財產和私有財產相并立,私有財產以公有財產為媒介而存在;在日爾曼的形式下,私有財產是基礎,公有財產是私有財產的補充。這里出現的就是馬克思所說的“自由的小土地所有制”。而商品交換的發展“一方面導致勞動對其生存條件的所有權關系的解體,另一方面又導致把勞動本身列入客觀生產條件[的關系的解體]”(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513頁。)。這就是資本主義的私有制了。
2.所有制和公社(或社會)的相互關系。與這種公有制和私有制相互消長的關系相適應,是占有主體即公社(社會)的演化過程。所有制和公社(社會)的相互關系是他考察的又一條線索。馬克思這里的考察既是共同體解體的歷史過程,同時又是資本主義社會中所謂“自主的個人”出現的歷史前提:“人的孤立化,只是歷史過程的結果。最初人表現為種屬群、部落體、群居動物——雖然決不是政治意義上的政治動物。交換本身就是造成這種孤立化的一種主要手段。”(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79頁。)這里,也指出了“被斯密和李嘉圖當作出發點的單個的孤立的獵人和漁夫”(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18頁。)的研究方法是錯誤的。
通過這兩層線索,馬克思勾畫了一條勞動者與他的生產條件的分離過程即土地的私有制從公有制中分離出來的過程。同時這又是所有者主體的演化的過程,勞動者集體以整體的何種形式,或者以獨立的個體(以家庭為單位)出現,也就是社會(公社)在所有制中具有何種地位,對所有制的歷史發展具有重大的意義;而這同時又是社會形態的演進過程。
四、馬克思中期的人類學研究轉向晚年的人類學研究的原因
馬克思在《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中對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和所有制的研究,是他哲學研究時期和人類學研究時期的中間階段,是他晚年轉向人類學研究的基礎。我們知道馬克思晚年走向人類學,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建立能夠分析東方社會和史前社會的理論,而這種理論研究已經超出了他對政治經濟學研究的需要;《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雖然在總體上是從屬于他的經濟學研究的,但在這時他的研究范圍由于理論本身的邏輯,已經進到社會形態的歷史演進的方向。馬克思開始認識到“猴體”畢竟與“人體”有著重大的區別。
正是在這個階段的研究,使他注意到了非經濟的社會關系,特別是公社(社會)在所有制形態演變中的作用,以及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在發展規律方面的特殊性。這一點也是理解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二版跋中稱之為對“我的實際方法描述得這樣恰當”的評論文章的意義的關鍵。這篇文章指出:“有人會說,經濟生活的一般規律,不管是應用于現在或過去,都是一樣的。馬克思否認的正是這一點。在他看來,這樣的抽象規律是不存在的……根據他的意見,恰恰相反,每個歷史時期都有它自己的規律。”(注: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23頁。)馬克思也指出這就是自己的辯證方法。
前資本主義的經濟形式是自然經濟形式,非經濟的社會關系具有基礎的意義。馬克思說:“……它們或者以個人尚未成熟,尚未脫掉同其他人的自然血緣聯系的臍帶為基礎,或者以直接的統治和服從的關系為基礎。它們存在的條件是:勞動生產力處于低級發展階段,與此相適應,人們在物質生活生產過程內部的關系,即他們彼此之間以及他們同自然的關系是很狹隘的。”(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96頁。)在這里,前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基礎:一是自然血緣關系,二是統治和服從的關系,人們在生產內部的關系則是與此相適應的。在前資本主義社會,雖然已有歷史的聯系,但自然聯系占優勢。馬克思說:“在土地所有制處于支配地位的一切社會形式中,自然聯系還占優勢。”(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45頁。)這是馬克思說的三大社會形態理論中第一大社會形態具有的總的特點。
馬克思認為,在自然形成的社會中,公社、家庭等等對所有制的演變具有基礎的作用;公社、家庭又是以血緣關系等等為聯結紐帶。在古代的形態中,血緣關系等等的發展雖然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但仍然具有基礎的意義;統治和服從的關系也對所有制形態的演變發展起著重大的影響。這種主要依據人類學的資料對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研究,無疑深化了哲學研究時期依據古文獻(歷史學資料)對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研究,也為他晚年轉向人類學的研究奠定了基礎。馬克思晚年的人類學轉向決不是沒有基礎的,經濟學時期的人類學研究,尤其是體現在《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中的研究成果,對這種轉向具有決定的意義。(公務員之家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