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散官發展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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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散官發展論文

內容提要:北朝曾向將士普授文散官從而使之進化為位階,南朝的"文清武濁"觀念卻阻礙了類似現象的普遍化。魏晉南北朝有兩種"品位分等",一種是以門第、中正品和"清濁"構成的"門品秩序",另一種則是由軍階代表的"官品秩序",它更富功績制色彩。北朝文散階的進化得益于軍階的"拉動",這就為唐代文武散階制向官僚政治的回歸,奠定了基礎。

關鍵詞:官階;南北朝

一、南朝散官"階官化"的遲緩

官階制度是官僚政治的有機組成部分,不同形式的等級規劃體現了不同的政治取向。漢代祿秩等級是從屬于職位的,官員若無職位則無等級可言,這屬于重效率的“職位分等”類型。[1]魏晉南北朝時官階制卻開始向另一種“品位分等”類型過渡了,最終在唐代形成了文武散階之制。散階又稱"本品",減小了因職位變動而造成的地位變動,從而賦予了官員更多的安全感,保障了其權益的穩定性。

魏晉以降士族政治、門閥特權扭曲了官僚政治,“分官設職”更多地基于“優惠考慮”而非“效率考慮”,職事官之外委積繁衍出了五光十色的名號、散職,一人擁有多種頭銜屢見不鮮。由此而導致的職、官、名號的分離,應該說是官階制向“品位分等”演化的一個基本原因。不過僅以士族政治來解釋中古散階制的發達,那仍然是不愜人意的,因為在此就要面對這一事實:南朝政權本來更富"文治"色彩,文官重于武職;然而北朝文散官的階官化,反而比南朝更具深度、廣度和速度。

與此期階官化進程相涉的文散官,主要是諸大夫和東省散官。"階官"已是脫離職位的位階了,它們并無員限、可以隨機加授和遷黜;“散官”則是冗散無事之官,仍有員限,未能擺脫“職位”性質。文散官階官化的驟然加速是在北魏后期,這時候四方云擾、戰火連綿,朝廷為籠絡之計而向將士們廣授散職,毫無吝惜之意。爾朱氏掌權之時,"欲收軍人之意,加泛除授,皆以將軍而兼散職,督將兵吏無虛號者。自此五等大夫遂致猥濫,又無員限,天下賤之"[2]。這些散官不但被普授、濫授,而且還是與將軍號成雙成對兒地"雙授"的,即所謂"皆以將軍而兼散職"。由此,這些散官迅速虛銜化了,成了普遍擁有、且不斷升遷的"階"了。比如裴良:起家奉朝請,宣武初為中散大夫;后為太中大夫,孝莊末為光祿大夫;節閔帝時除征東將軍、金紫光祿大夫;加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轉驃騎將軍、左光祿大夫。[3]他一為東省散官,六為大夫,這些官號都非實職,僅僅標志著他的階級變動。又如趙剛:"累遷鎮東將軍、銀青光祿大夫;歷大行臺郎中、征東將軍,加金紫階。"[4]金紫以及銀青光祿大夫,在時人眼中已明明是"階",而?喚黿鍪?quot;職"了。進至北周,開府儀同三司、儀同三司、諸大夫以及由東西省散官變化而來的34種散官,演化為一個首尾完備的位階序列。這個序列,便是通往唐代散階制的重要環節。[5]

然而當把目光轉向南朝的時候,卻沒能看到類似的發展。冗官散職的委積濫觴于魏晉,東晉以下的制度發展,南北兩系分道揚鑣。同是承襲魏晉而來的那些文散官,在直承魏晉的南朝,其散階化進程卻遲滯不前、步履蹣跚。

南朝的諸大夫幾乎始終都僅僅是崇禮、優老或安置閑冗之職,比魏晉沒有太大變化。《南齊書》卷十六《百官志》仍把左右光祿大夫、光祿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列于光祿勛屬官之下──較之漢魏舊制,依然故我;且謂:"諸大夫官,皆處舊齒老年"。《南齊書》卷三《武帝紀》永明七年(489年)正月詔:"諸大夫年秩隆重,祿力殊薄,豈所謂下車惟舊,趨橋敬老。可增俸,詳給見役。"可見諸大夫依然用以“敬老”、安置“年秩隆重者”而已。又《隋書》卷二六《百官上》記梁制:"又有光祿、金紫光祿、太中、中散等大夫,并無員,以養老疾。"用作閑散之位的散官,與用以標志等級的"本階",自然還有相當距離。

諸大夫中之以“光祿”為名者位望較高,常用于優寵德高望重者,或用于死后贈官。左右光祿大夫如加“開府”之銜則可置官屬[6]。南朝史傳中的官僚銜位,常有“光祿大夫某某”的記法,以此為其代表性官銜。所以其時有“求金紫(金紫光祿大夫)”、“乞一片金”之事。至如中散大夫、太中大夫階級較低,就往往用以安置閑冗、甚至政壇失意者了。請看《南史》:

蕭惠訓:梁武起兵時以郡相抗,歸降后梁武宥之,以為太中大夫。(《南史》卷十八《蕭琛傳》)

王籍,以公事免,“及為中散大夫,彌忽忽不樂”。(《南史》卷二一《王籍傳》)

王楷,人才凡劣,宋時為太中大夫。(《南史》卷二三《王蘊傳》)

王弘之,宋明帝初同逆,戰敗被宥,終于中散大夫。(《南史》卷二四《王弘之傳》)

垣護之,宋明帝時因聚斂賄貨下獄免官,后起為太中大夫,未拜,以憤卒。(《南史》卷二五《垣護之傳》)

殷道矜,幼而不慧,位太中大夫。(《南史》卷二七《殷景仁傳》)

何求,性行詭僻,逃官隱居,后為太中大夫。(《南史》卷三十《何求傳》)

徐廣,忠于前朝不附新主,宋初除中散大夫。(《南史》卷三三《徐廣傳》)

顧琛,宋明帝時同逆,兵敗歸降,為中散大夫。(《南史》卷三五《顧琛傳》)

這樣,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對士大夫的吸引力,想來就不會太大。

江左的諸大夫也具有維系資位的作用,不過它們在普授范圍上,以及虛銜化、序列化程度上,終歸是遠遜于西魏北周的進化水平。同樣,南朝作為加官或起家官的東西省散官如給事中、奉朝請等,也沒有像北朝那樣,在諸大夫的帶動下而被納入散階。至于在職事官外加授侍中、散騎常侍的情況,南朝與北朝一樣屢見不鮮。不過這種加官具有臨時性。例如《南史》卷十五《徐湛之傳》:"再遷散騎常侍,尋加侍中,……后遷丹陽尹,加散騎常侍。"《南史》卷三十《何戢傳》:"遷散騎常侍、太子詹事。尋改侍中,詹事如故。上欲轉戢領選,問尚書令褚彥回,以戢資重,欲加散騎常侍。"這顯然不同于階官的應具性質。

北朝文散官"階官化",得益于它們向將士們的普授和濫授;而在南朝,由武將而獲文授則頗不容易。不少戰功卓著的將領是到年老而須優崇之時,方才得到大夫之號的:

張興世:宋廢帝元徽五年(477年),以疾病徙光祿大夫,常侍如故。順帝升明二年(478年)卒,時年五十九。(《宋書》卷五十《張興世傳》)

朱修之:后墜車折腳,辭尚書,領崇憲太仆,仍加特進、金紫光祿大夫,以腳疾不堪獨行,特給扶侍。卒。(《宋書》卷七六《朱修之傳》)

宗愨:宋孝武帝大明五年(461年),從獵墮馬,腳折不堪朝直,以為光祿大夫,加金紫。(《宋書》卷七六《宗愨傳》)

周盤龍:齊武帝永明中,以疾為光祿大夫。尋出……盤龍表年老才弱,不可鎮邊,求解職,見許,還為散騎常侍、光祿大夫。世祖戲之曰:"卿著貂蟬,何如兜鍪?"盤龍曰:"此貂蟬從兜鍪中出耳。"十一年(493年),病卒,年七十九。(《南齊書》卷二九《周盤龍傳》)

武將周盤龍年老解職時方得常侍、大夫,其時齊武帝還以“貂蟬”、“兜鍪”為戲,其時對文號、武號之別君臣頗為敏感,很當一回事兒的。《南齊書》卷二九《呂安國傳》:

(永明四年,486年)有疾,征為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安國欣有文授,謂其子曰:"汝后勿作袴褶驅使,單衣猶恨不稱,當為朱衣官也!"

“以將領見任”的呂安國以終得“文授”為殊寵,可見獲得大夫、常侍,對武將往往是“意外的驚喜”。他殷殷告誡其子勿作“袴褶驅使”[7],要努力以文職進身,明不以武職為榮。在北朝魏、周之際,軍號與散官的"雙授"一度成為"時尚"。而同期的南朝雖然也有些零散例子,例如蕭子良為光祿大夫、左將軍,到仲舉為貞毅將軍、金紫光祿大夫,褚彥回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等等,但這不過是隨機現象而已,遠不能同北朝的規模數量相比,而且不像北朝,軍號、散官的作為位階而不斷同時遷升。

散官普授畢竟是一種名號猥濫,散官與將軍號的"雙授"更混淆了文武職類,從制度上說都不正規,都非"常態"。北齊統治者基于這種考慮,曾對"雙授"現象力加整飭。[8]南朝政權比北齊更富"文治"色彩,其與漢晉制度一脈相承的連續性,我想就造成了維系"正規"與"常態"的更大慣性。江左更為厚重的文官政治傳統,應該認為是抵制散官濫授及"雙授"、阻礙散官階官化的因素之一。

二、南北"清濁"觀念之異同

但以上解釋,仍未窮盡南朝散階化緩慢的全部因素。南朝的諸大夫不輕易授予武人,并不僅僅出自維系文官政治的"正規"和"常態"的考慮,還在于此期濃厚的"清濁"觀念,在"文武"之間劃開了一道深深鴻溝。下面便就這一線索,進一步分析南朝文散官的階官化為何進展緩慢的問題。

學界對中古選官的濃厚"清濁"觀念已論述頗多,人們耳熟能詳。由于士族門閥政治的繁榮,王朝選官開始發生變態。一些士族所習慣遷轉的官職,逐漸被視為“清官”而為其獨占。諸如"舊事東宮官屬通為清選,洗馬掌文翰,尤其清者"[9]、“黃散之職,故須人門兼美”[10]、“秘書丞天下清官”[11]之類,已經形成了相當凝固的格局。哪些官職是“清官”來自積習,不但不是行政當局的刻意規劃,而且君主的"革選"往往也無能為力。散騎常侍的沉浮即是一例[12]。

哪些官兒能成為“清官”,當然是有規律可尋的。首先是要"清貴",所以相當于君主近侍的黃門郎、散騎郎等很早即成“清選”,以表明門閥身份崇高、位踞切要。其次是要"清閑",如此才能適應紈绔貴游們尸位素餐、安享榮樂的需要。東宮的太子庶子、太子洗馬、太子舍人等等,便曾以"職閑廩重"而為其分外矚目。其三,許多“清官”都是文翰性的官職,例如秘書郎、著作郎之類。因為中古門閥從本質上是文化士族,雄厚的經史詩文知識是他們"平流進取"的憑藉。士族"望白署空,是稱清貴;恪勤匪懈,終滯鄙俗"[13],文法吏職是不合名流口味的,因此尚書郎初稱清顯,但"自過江,尚書郎正用第二人"[14];侍御史雖負監察重任,然而“甲族由來多不居憲臺”[15]。重文輕武,尤其是五朝冠冕根深蒂固的偏見;以軍士武人起家者,被蔑稱為“將種”、“兵家”。因此除了少數禁衛軍校之職,一般說來武職官不在“清官”之列。

當然寒人軍士也可能因戰功卓著而獲文職、甚至躋身“清官”。但是南朝特重"起家官",自幼"平流進取"、初仕便入清途,那才是門望高華的標志;出身卑微者即令苦苦奮斗、因緣時會而獵得清位,但那與貴游們起家即是"清選",仍不得相提并論。有些“清官”寒人就很難染指,例如秘書郎、著作郎;另一些“清官”如被寒人染指,則其"清華"光暈往往隨即減色。士族名流還曾發出"若吏姓寒人,聽極其門品,不當因軍,遂濫清級"的呼吁[16],力圖堵住武人混入清途的缺口。周一良先生指出:"大抵南朝甲族著姓起家文職,而''''兵戶''''''''將家''''寒門子弟往往出身武位。但仕宦既進之后,又不論出身,文武官位可更互為之。"不過這時依然"文"高于"武",并體現在官僚結銜時以文官居前之上。[17]

不難看到,江左的"清濁"選例更多地體現了士族的偏好:重清閑而輕吏職,重文翰而輕文法,重文官而輕武號。這"清濁"并不符合行政規律,實際也不是君主的法律規定。它甚至超越了王朝的法定官品。《隋書》卷二六《百官上》:"陳依梁制,……多更改遷官,未必即進班秩。其官唯論清濁,從濁官得微清,則勝于轉。"在士族眼中,"清濁"的區分比班品高下更富于含金量。

相形之下,北朝的情況就很不相同。十六國北朝的政治體制"胡漢雜糅",這反倒淡化了"正規"、"常態"觀念,為制度的各種變異提供了眾多契機。進一步說,江左政權是文化士族盤踞朝廷,北方政權則由軍功貴族構成了統治中堅,后一形態更接近于專制官僚政治。[18]由此就造成了南北政治文化的重大差異。軍功貴族因其異族征服者身份和尚武傳統,他們對"文武""清濁"之辨很不敏感。北魏的名位自初就比南朝猥濫,同樣的官位隨隨便便就授給了地位低微者,或同樣身份的人在北魏得到了更顯赫的名號,甚至武人、恩倖、蕃胡、宦官之流都能占有"黃散"、大夫之號,并不算什么希罕事兒。例如皮豹子以有武略而為散騎常侍、王洛兒以善騎射為散騎常侍,乞伏居以高車部人為散騎常侍,娥清以"累著戰功,稍遷給事黃門侍郎",斛律那瓌以朔州敕勒部人而得為光祿大夫,等等[19]。稍稍翻檢《魏書》卷九三《恩倖傳》、卷九四《閹官傳》,則恩倖、宦官之任常侍、大夫者便歷歷可見、俯拾即得。這在江左華胄看來要大驚小怪、憤憤不平的現象,北魏朝廷卻安之若素,當事人亦居之不疑。又如秘書省官,在南朝最為甲族起家之選;而在北朝就不是那么清貴了,并非文化士族的獨占禁臠。例如秘書監伊香犮:“代人也,少勇健,走及奔馬,善射,力曳牛卻行。……(太武)帝賢之,遂拜秘書監。”[20]又如賀若統,“其先居漠北,世為部落大人”,“勇健不好文學,以祖蔭為秘書郎”[21],而這已在漢化頗深的孝明帝之朝了。可見北魏的"清濁"區分、文武界限,經常淡薄如紙。當然,北朝并不是沒有清官、清顯、清華之類觀念。但如加細繹,則北朝“清官”層次其實有三:第一層次是所謂“九流”。自從孝文帝創造了流內、流外之制,中正品的第二品以下別為"流外七等",流內九品便都是“二品清宦”了。第二層次所謂是“三清”,同在九品之內,諸官仍有"第一清"、"第二清"、"第三清"之異,也有些官職在"九流"之列而不屬“三清”。[22]第三層次,便是某些官職因其特殊的位望而為君臣矚目,由此形成的觀念性、習慣性的“清官”了。

通過這三個層次,便能發現北朝有異江左的地方。例如北魏為九卿分出了"三清",這并不是江左五朝舊例,江左并不在九卿這些行政性官職上糾纏"清濁"。進一步說,盡管北朝的"三清九流"之制仍被說成是“等級森嚴的門閥制度在職官制度中的深刻表現”[23],但北朝“清官”出自法令一點,學者依然指為北魏獨有:"魏晉以來,人分士庶,官有清濁,但是均為習慣使然,未曾見官府以法令的形式規定哪些官是清官"[24],"以皇權的威力和法令的形式硬性規定(清官)",“這是魏晉南朝皆不曾見而北魏獨有的現象”[25]。不過從后代看,北魏“清官”之制就并非“獨有”了,它看上去更近于唐帝國的“清資官”、“清望官”、“清官”、“清流”制度[26]。而唐朝“清官”,想已不會被錯認為“門閥制度”的一部分,它是朝廷立法者對官職資望的正式認定。相對于南朝的"官以人而清",不妨說這已是"人以官而清":士人因居其職才獲得了榮耀,而不是他個人門第為這個職位增添了“清華”。進而可以推論,北魏的"三清九流"出自皇權、出自法令一點,已與江左那種最典型的士族門閥制度,拉開了相當距離;在“清官”變遷史上,北魏之制已顯示為江左到唐制的過渡形態。

至于那些因其特殊位望而為君臣矚目的那類“清官”,北朝仍與南朝不同。考察魏、齊、周各朝"清顯"、"清華"等語用法,便可知它們每每是指臺省要職。《北齊書》卷四二《崔劼傳》:“何為不在省府之中、清華之所,而并出外藩,有損家代?”是省府要職即是"清華"。袁聿修"以名家子歷任清華"。檢其仕歷,他九歲為州主簿,釋褐太保西閤祭酒,本州中正、尚書度支郎、五兵左民郎中、太子中舍人、太子庶子、博陵太守、太府少卿、大司農少卿、吏部郎中、司徒左長史、本州信州刺史、兼御史中丞、都官尚書、吏部尚書、太常少卿等。[27]

又許惇"久處朝行,歷官清顯"。檢其仕歷,則為司徒主簿、殿中尚書、司農卿、大理卿、度支尚書、太子少保、少師、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右仆射、特進等。[28]二人所居不乏省府要職,可以窺知魏齊所謂"清華"雖有同于南朝者,但比較而言,卻更看重其是否權尊責重、職事切要。

眾所周知,南朝貴游不樂臺郎,把擔任侍御史視作"南奔",甚至御史中丞這樣的要職都不得青目,所謂"江左中丞雖亦一時髦彥,然膏粱名士猶不樂"[29]。可是尚書臺郎和侍御史,在北朝都在"清華"、"高選"之列。《魏書》卷十四《元子思傳》:“謹案尚書郎中臣裴獻伯、王元旭等,望班士流,早參清宦。”又《魏書》卷六九《袁翻傳》:“加以尚書清要,位遇通顯。”《北齊書》卷四七《酷吏宋游道傳》:"出州入省,歷忝清資。"按宋游道原為司州從事,文襄帝高澄使為尚書左丞。《北史》卷三六《薛慎傳》:西魏“六官建,拜膳部下大夫,慎兄善又任工部,并居清顯,時人榮之。”[30]膳部、工部,前后代均屬尚書省職。可見北朝的尚書臺官不乏清望。

北魏的御史號稱"高選",不僅取人精慎,而且采取考試錄用之法。孝明帝時,御史中尉元匡曾"博召辭人以充御史,同時射策者八百余人"。[31]又"御史中尉元匡高選御史",高道穆以"欲廁影髦徒,班名俊伍"為言,希求"身隸繡衣,名充直指"。在高道穆官至御史中尉時他仍其舊貫,"選用御史皆當世名輩,李希宗、李繪、陽休之、陽斐、封君義、邢子明、蘇淑、宋世良等四十人",還曾為此躊躇滿志:"自今以后,當得精選御史矣!"[33]東魏"中尉崔暹精選御史,皆是世胄,廣獨以才學兼御史,修國史。"[32]所以史稱:"后魏御史甚重,必以對策高第者補之。"[35]學者因而指出,北朝沒有像南朝那樣出現御史臺位望下降,御史官遭門閥歧視的情況。[34]北魏孝文帝定起家“清官”:"上則散騎、秘、著,下逮御史、長兼。"[36]可見御史正在"省府之中、清華之所"范疇之內。與御史相類,廷尉也號稱“清官”。元雍曾打算任用三公曹令史朱暉擔任廷尉評,元順云:"朱暉小子,身為省吏,何合為廷尉清官!"[37]推知廷尉正監平及廷尉均為“清官”,并未因其是"法職"而失其"清"。以上與南朝判然有別的情況,都顯示了北朝對政務、法制的重視,進而顯示了對"清濁"的不同理解。《魏書》卷八八《良吏明亮傳》:

延昌中,世宗臨朝堂,親自黜陟,授亮勇武將軍。亮進曰:"臣本官常侍,是第三清。今授臣勇武,其號至濁。且文武又殊,請更改授。"世宗曰:"今依勞行賞,不論清濁,卿何得乃復以清濁為辭!"亮曰:"圣明在上,清濁故分。臣既屬圣明,是以敢啟。"世宗曰:"九流之內,人咸君子,雖文武號殊,佐治一也。卿何得獨欲乖眾,妄相清濁!所請未可,但依前授。"……亮曰:"請改授平遠將軍。"世宗曰:"運籌用武,然后遠人始平,卿但用武平之,何患不得平遠也!"亮乃陳謝而退。

學人往往引證上文,以證明北魏選官"文清武濁"。不過明亮不樂武號,實在與北魏的傳統和現實格格不入。宣武帝駁斥他"獨欲乖眾,妄相清濁",一點兒也沒有委屈他。我頗疑明亮的真意是嫌"勇武將軍"太低,便搬出"清濁"作"請更改授"借口。宣武帝明確宣布"九流之內,人咸君子,雖文武號殊,佐治一也",否定"文清武濁"之論,這不過是以現實相告而已。北朝勛貴傳記,每有"武藝絕倫,有將帥之略"、"性雄豪,工騎射"、"膂力過人,便習弓馬"語,這與魏晉史傳敘人多"風神夷簡"、"雅有遠韻",南朝史傳敘人多"詞采遒艷"、"善為文章",大相徑庭。在北朝還常能看到這樣的說法:"欲求宦達,當資干世之務","文章之事,不足流于后世,經邦致治,庶及古人","男兒當提劍汗馬以取公侯,何能如先生為博士也","書足記姓名而已,安能久事筆硯、為腐儒業乎!"甚至北朝的漢族士族也難免世風熏染,而把"以武達"和"以文通"同等地視為振興家門之途。

北魏孝文帝時,工商皂隸"或染清流"一類事情已時時發生。宣武帝時,"法開清濁,而清濁不平,申滯理望,而卑寒亦免。士庶同悲,兵徒懷怨","中正賣望于下里,主按舞筆于上臺。"[38]"蕃落庸鄙"也得以"操銓核之權"[39],宦官、恩倖居然濫廁中正之位,承擔起了"清定門胄,品藻高卑"的莊嚴職責[40]。北周制度,便已“選無清濁”。[41]"士庶"界限日益含糊不清,"清濁"、"文武"更不足以阻止官位、名號向武人普授。北魏"以軍功為給事中"、"以軍功除員外散騎常侍"、"以功授員外散騎侍郎"、"討蓋吳諸賊皆有功,拜散騎常侍"、"以軍功累至書侍御史、通直散騎常侍","累以戰功進至左光祿大夫"、"征伐有功,稍遷中散大夫"、"以軍功累遷金紫光祿大夫"、"以軍功至太中大夫"[42]等現象,史不絕書;進而到魏末五等大夫、東西省散官向"督將兵吏"們普授、濫授和"雙授",不過是百尺竿頭、再進一步而已。

三、“門品秩序”和“官品秩序”

以上辨析顯示,南朝的“清濁”觀念阻礙了文散官向武人的普授、濫授,進而阻礙了文散官的階官化;下面我們再從“雙授”入手,進一步探討這個問題。魏末、北周之時,以將軍號與五等大夫的"雙授"成了普遍做法。我認為這個事實,對于文散官的階官化曾構成重大推動,并把這種作用名之為“拉動”。魏晉以來,將軍號的“散階化”要早得多,其序列化程度也高得多,而文散官的"散階化"則相對遲緩。不過由于魏末的“雙授”泛濫,諸文散官便與軍號建立了密切的對應關系,令軍階得以把其序列化形式和位階性質傳遞給了與之“雙授”的文散官,將之"拉"入了散階序列的境界。這在北周軍號、散官兩個序列的一一對應關系之中,明白無誤地體現出來了。正是魏末泛濫于時的“雙授”,使軍號得以發揮強勁的“拉動”之功,北周才得以完成了一次文散階制度的飛躍。[43]

進一步說,軍號序列先于文散官實現了"散階化",這一事實本身就值得深論。秦漢的將軍本是將領之職,但在漢末它們已有虛銜化的趨勢。世入魏晉,將軍號迅速增殖,不久就演化成了獨立于軍職的軍銜階梯。攻戰殺伐離不開將士們效死用命,論功行賞方能令士氣和戰力常盛不衰;瞬息萬變的戰爭時分,也經常需要遷黜其品秩而不致變動事任,或變動事任而仍其品秩。這時候更便于靈活處理功過、權責矛盾的"品位分等",就更顯示了更大可行性:不必賦予更大權責,遷其軍號即足以褒功;而在須加責罰、同時又要借重其才略之時,貶其軍號是為良法。現代軍隊依然實行軍銜制一點,也為此提供了有力證明。軍號不僅演化為軍階,而且應用范圍在迅速擴展,還成了地方牧守、領兵都督的位階,中央官僚加軍號者的情況也日益普遍。

由此便可看到,軍號之發展為位階,在很大程度上遵循著功績制的原則,它并不是一種保障士族權益的品位制度。陳蘇鎮先生對梁武帝軍號改革的有關考察揭示,南朝的軍號面向宗室諸王,更多情況則是武人依賴軍號而發身遷轉;梁武帝大通年間的軍號改制,在官品第三至四品之間加置了十六班共160號軍號,其目的就是拉長寒人武將的仕進之途。[44]日人高橋徹后來也表達了類似看法。[45]

士族的高貴地位和特權標志,主要體現于對文職高官和"清華"諸官的獨占,即令他們占有了軍職和軍號,那也只是占有“清官”的"延伸"。

魏晉南北朝是官職日趨分離、“品位分等”分外發達的時代。不過由上所論,對此期的官僚等級制,還可進而辨析出兩種不同性質的"品位":一種由中正品、清途、清官、清濁觀念和士族門第等等構成,另一種則是由將軍號構成的軍階序列。盡管它們都體現了"以人為中心"的特色,但不妨借助引喻以示區分:前者是以人的"門品"為中心的,后者則是以人的"官品"為中心。這里的"官品"一詞不是指九品官品,而是特指因供職服勤而被君主授予的祿位。如前所述,軍階具有更多功績制色彩,要更多地服從于軍政考慮,它正是一種由君主操縱而依功加授的祿位,由此就蘊含著使之整齊劃一、形成序列的更大動力,以便利于中央權威的高效管理和依功加授。所以軍階的階次清晰、嚴整有序的外在形式,與唐代的文武散階已非常接近了。

至如"門品",當然是指士族門閥的傳統門第了,它來自士族積久不衰的政治文化權勢。門第、中正品、文武、清濁與官品、官職間錯綜交織的等級對應,乃是一種基于傳習的秩序。由于它并非出自刻意規劃,所以只是"散亂"于不同等級、不同機構、不同職類之中,而非一個外在的、整齊的位階序列。從"分官設職"的行政規律觀之,門品與官職的關系是雜亂無章、不成系統的;可在士族眼中就不同了:這個局面秩序井然,在其中他們如魚得水、冷暖自知,閉著眼睛也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對何等門第(如高門、吏門、役門之類)應獲何等中正品級,對文官與武官、實官與散官、朝官與外官、命官與府官等等何"清"何"濁",該由何起家遷轉才算"人門兼美"、"才地俱允",士族了如指掌而輕車熟路。質言之,在士族政治之下,士族不但在居官之時,而且甚至在居官之先,事實上就已擁有一種與官職分離的"品位"了,這便是"門品秩序"的本質所在。不過對士族門閥來說,他們并無意圖把這種"門品"化為一種"外在"的整齊序列,因為這種更革只能求助于專制權威才能完成,而且將造成既定權益格局的重大變動。

在對"門品秩序"和"官品秩序"加以區分之后,對篇首所揭疑問──為什么在更富"文治"色彩的江左政權下,文散官的"散階化"反而比北朝緩慢──就可以有深刻的理解。如前所述,北朝文散官的階官化,直接得益于軍號的強勁"拉動"。正是在這個時候,軍階序列的功績制意味和官僚政治色彩,便通過“拉動”關系傳遞給了文散官了。確實,魏末以降的文散官普授、濫授以至"雙授",都出于對浴血沙場的將士的褒獎之需。因此北朝文散官的階官化,出于與軍號階官化相近的原因,也具有相近的功績制性質。

與之相對,南朝"文清武濁"的鴻溝,既限制著文散官向將士普授與濫授,也限制著文武名號的"雙授"。南朝官僚結銜,文官例在武職之前;而魏末及北周之"雙授"的結銜形式,均以"將軍"居"大夫"之前,暗示著武號優于文號的情況,從而構成對比。南朝的文散官,事實上已被組織為"門品秩序"的內在部分,與各種清濁、品位的復雜關系攪成了一團兒,軍號想"拉動"這個盤根錯節的局面來,確是力不從心、太過沉重了。假設江左居然發展一種類似北周、隋唐那種散階序列的話,它反倒可能是個與士族政治分道揚鑣的東西。北周、隋唐的文武散階,較之漢代的祿秩等級,已浸染了濃重的“品位”色彩;但較之江左"門品秩序",它卻呈現為一個依序晉升的開放性階梯。這些散階每每被用于"泛階",但"泛階"畢竟排除了門第尺度,對文武士庶一視同仁。尤其在依勞、依功而授階的時候,這個序列就已超越了士族政治的束縛,明白無誤地顯現出了官僚政治性質。

至此我們已可做一總結、收束全文了。比較南北朝雙方文散官的階官化,我們看到南朝一方文散官的階官化相對遲緩。究其原因,首先是南朝政權直承漢晉,因而保持著較大的制度慣性與惰性,以及維系行政“常態”和正規化的更大要求。但另一個至少同樣重要的原因則與士族政治相關。對于魏晉南朝“品位分等”的發達,士族政治的影響是雙重的。一方面,士族政治導致了官僚政治的扭曲變態,并無或較少實際職掌、卻更多地用于維系官僚位望權益的名號、祿位,在職事官之外與日俱增,這就構成了“品位分等”得以發達的溫床和沃土。但另一方面,士族政治直接造成的"品位分等"體現于"門品秩序",它"散漫"地存在于門第、中正品、"清濁"觀念與各種官職、班品的復雜關系之中,卻并未服從行政需要,“外化”為清晰整齊的散階序列;其所造成的“文武”間的深深鴻溝,使北朝向將士普授、濫授以及與軍號"雙授"的情況,在南朝不易泛濫開來。

魏晉以降由將軍號演化而來的軍階,則構成了另一種有異于"門品秩序"的"官品秩序",它具有更多功績制性質。魏周之際,是在軍號的"拉動"之下文散官才得以進入階官境界的,由此途徑而形成的文散階也具有了嶄新的意義。盡管被納入散階序列的一些文散官昔日也曾是“職閑廩重"的“清官”,但值此時,名位的機柄已掌于專制君主,其予取予奪不再受制于“冢中枯骨”;為有效管理和依功加授之需,它們不久就獲得了階次清晰、嚴整有序的形式。唐代的文武散階,正是繼承北朝這個發展而來的。此時散階雖然“一切以門蔭結品”,但卻依勞考進敘,顯已超越了中古士族政治,回歸于官僚政治范疇之內了。作為一個平行對比,唐王朝“清官”概念也上承北朝,從而與江左“清官”大相徑庭。[46]

五朝社會中文化士族占盡要津,十六國北朝則由軍功貴族構成政權的主干。由于部落的尚武傳統,北朝少數族政權中軍人具有更高地位,軍政得到了更大重視。軍隊的組織原則與專制官僚制度具有天然的親和性,在對集權制、等級制、法制和功績制的尋求上,二者息息相通。先秦的秦國正是通過軍國主義道路,而成功實現了專制化和官僚制化的。就是在現代世界,由軍人把持的政權一般也都是獨裁專制政權。東晉皇權低落、門閥與皇權“共天下”的局面,由武裝性的次等士族為其終結者[47];但南朝文化士族盤根錯節,次等士族重振專制皇權和官僚政治的動量,遠不如北朝軍功貴族集團之大。理解了如上事實,文散官的階官化在南朝停滯不前,在北朝卻因軍號"拉動"而突飛猛進,發展為官僚政治性質的散階制度,就不足為怪了。

[1]參看拙作:《論漢代祿秩之從屬于職位》,《北京大學學報》1998第6期。

[2]《魏書》卷七五《爾朱世隆傳》。

[3]《魏書》卷六九《裴良傳》。

[4]《周書》卷三三《趙剛傳》。

[5]參看拙作:《西魏北周軍號散官雙授制度述論》,《學人》第13輯,江蘇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

[6]《隋書》卷二六《百官上》:"開府儀同三司位次三公,諸將軍、左右光祿大夫優者則加之,同三公置官屬。"左右光祿大夫如加"開府"便置官屬。《南史》卷十五《傅亮傳》2/443有"左光祿大夫府",《南史》卷十九《謝幾卿傳》有"左光祿長史",皆是。

[7]"袴褶"即軍裝,參見《晉書·輿服志》、王國維《觀堂集林》二二《胡服考》,及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札記》"南齊書札記·單衣"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36頁。

[8]參看拙作:《周齊軍號散階制度異同論》,《歷史研究》1998年第2期。

[9]《梁書》卷四九《庾於陵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