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論文
時間:2022-09-07 09: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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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提要】本文從西方哲學的背景來探討如何深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的認識。首先分析了西方近現代哲學的發展趨勢如何成為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的理論背景,接著分析了馬克思怎樣在這種背景下實現哲學上的革命變更以及馬克思主義哲學往后的發展,最后提出怎樣從與西方哲學的比較研究中更深刻地認識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的意義。
【摘要題】馬克思主義哲學
【關鍵詞】背景/根本觀念/發展/比較研究
【正文】
加強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的研究,深化對它們的認識,是當前哲學研究的重要課題之一。不僅對專業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者如此,對從事其他哲學學科、特別是西方哲學研究者也如此。沒有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真實意義的準確理解,我們在其他方面的研究很難有順利的發展,更難充分發揮這些研究的現實作用。為了深刻認識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理論并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促進它的豐富和發展,需要從各方面做出努力。重新認識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怎樣在西方哲學發展的理論背景下發生,這種變革的主要意義或者說馬克思哲學的根本意義是什么,怎樣看待馬克思哲學的發展過程,怎樣從與同時代的西方哲學思潮的比較研究中更好地理解馬克思哲學的意義,這些都是應當探討的問題。下面就此談些個人想法。
一、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的理論背景
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產生的理論來源,以往較為流行的說法是: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的唯心主義,繼承了其辯證法的合理內核;批判了費爾巴哈的形而上學,繼承了其唯物主義的基本內核。正如許多專家早已指出的,這種說法雖然符合事實,但并不全面。在西方哲學中,馬克思所批判繼承的不只是德國古典哲學,更不只是黑格爾和費爾巴哈,而是古希臘羅馬以來的所有重要的優秀思想遺產。就馬克思哲學產生的更為廣義的理論背景來說,還包括馬克思對其他思想文化發展、特別是自然科學發展所作的科學的總結和概括。
其實,在理論來源上批判地繼承了以往哲學和科學文化中的優秀遺產只是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的一個方面,更為重要的方面是他在此基礎上建立了一種與以往哲學有著根本性區別的新哲學,從而超越(本文所謂超越都是指超出界限,并非全盤否定)了這些遺產。這種超越不只是對他以前的個別哲學家、個別哲學流派或者個別國家和個別時代的超越,而是對從古希臘羅馬哲學到德國古典哲學的整個西方哲學的超越;這種超越也不只是個別哲學觀點和哲學理論的超越,而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根本性的哲學思維方式的超越。正是由于有這樣的超越,我們才能說馬克思在哲學上所實現的變更是革命性的變更。而這種變更又適逢其時地適應了西方哲學發展的內在規律。換言之,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科學地體現了西方哲學發展的客觀趨勢。
為什么這樣說呢?這是因為在馬克思所處的時代,西方哲學已陷入了深刻的困境和危機之中,為了得以進一步發展,需要進行根本性的變更。
在西方哲學發展中,由笛卡爾肇始的近代哲學所實現的認識論轉向被公認為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轉向。這一轉向具有豐富的內容,在不同哲學家和哲學流派那里有不同的表現形式。例如經驗論和唯理論、18世紀法國唯物主義和19世紀德國唯心主義都各有其特點,也存在各種各樣的爭論。其中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爭論就一直很是激烈,無論從理論上說還是從社會階級背景說都有不同的內涵。但它們又有著重要的共同之處。這突出地表現在如下三點上。第一,它們都撇開了中世紀經院哲學和宗教神學的信仰主義限制,肯定人本身具有以不同方式、在不同程度上認知其所面對的世界的能力,后者就是廣義的人的理性。對理性和理性能力的肯定和倡導,是近代哲學的認識論的轉向的前提。第二,它們都把心靈和身體、自我(主體)和對象(客體)、精神和物質、思維和存在明確區分開來(這就是所謂主客二分),并由此出發而把主體通過什么途徑、采用什么方法以及在什么程度上認識客體(人所面對的世界)當作它們的哲學活動的基本內容。以充分發揮主體的能動性的主體性原則由此得以建立,哲學基本問題更是突出地表現為主客、心物、思有的關系問題,它為整個近代哲學的發展、特別是唯物主義反對唯心主義以及科學反對宗教開辟了道路。第三,它們把在理性的旗幟下,從主客二分出發建立一個完整的認識論體系,并進而建立一個關于整個世界圖景的無所不包的理論體系當作其哲學研究的根本目標。這種體系、特別是認識論體系的建立促進了人的認識、特別是對自然界的認識以及與之相關的實驗自然科學的發展。
上述近代哲學的三個突出特點可以說是近代哲學作為一種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哲學思維方式的主要特點,在哲學發展的一定歷史時代都起過重要的進步作用。然而,由于三者在后來的發展中都越來越脫離人的現實生活和實踐,都被絕對化而轉向其反面,以致以之為特征的近代哲學思維方式成了西方哲學進一步發展的嚴重障礙。例如,對理性的倡導轉化成了對理性的迷信或者說絕對理性主義,似乎不僅一切認識問題、而且一切社會問題,都可以在理性的光環下獲得解決。最可靠的科學是理性的科學、最理想的社會是理性社會。實際上,這種絕對理性主義從認識論說反而堵塞了人們通過實踐和經驗進一步獲得真知的道路;從社會上說掩蓋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現實的社會矛盾和危機,成了社會進步的障礙。又如,主客的區分導致主客分離的二元論,而二元論本身就蘊含著脫離人的現實生活和實踐,無法解釋人的認識中主客的相互作用和轉化,從而也無法使人獲得真知,最后必然倒向懷疑論。休謨的懷疑論是徹底發揮二元論的必然結局。笛卡爾以來的唯理論者外表上肯定知識和真理的可靠性,但那不是依據人的現實生活和實踐,而是依據所謂萬能的上帝所賦予的觀念(天賦觀念)或者作為上帝的理念化的絕對觀念的保證,因而他們的理論在本質上是一種獨斷論。一旦排除了上帝或抽象的絕對觀念,獨斷論同樣必然轉向懷疑論。再如,近代哲學家在理性主義前提下從二元分立出發所建立的哲學體系,由于被絕對化由促進科學發展的認識論和方法論變成了凌駕于科學之上的思辨形而上學,即所謂科學的科學,而這就成了科學發展的阻力了。這種體系本來是由人所建立的,然而由于體系被絕對化,人就成了體系中的一個次要環節,人的主體性、能動性也就消融于封閉的體系之中了。
懷疑論、獨斷論和思辨形而上學的內涵當然有所不同,但它們又是密切相關的。思辨形而上學內在地蘊含著獨斷論,而獨斷論如失去上帝或絕對觀念的支撐就必然倒向懷疑論,反過來說,在脫離現實生活和實踐的條件下,為了克服懷疑論,必然走向獨斷論。因此,近代西方哲學在其發展中所陷入的根本性的局限性集中地表現于其思辨形而上學性。
西方哲學發展到19世紀上半期,其思辨形而上學性發展到了其頂點。黑格爾的絕對唯心主義體系可謂集西方近代哲學的思辨形而上學之大成,他的哲學中盡管有豐富的辯證法,但終究被其唯心主義的體系所窒息了。西方哲學為了求得進一步的發展,必須克服獨斷論和二元論、特別是將二者包容在內的思辨形而上學的局限性。我們平常所說的唯心主義和反辯證法意義上的形而上學也包含在這種局限性之內。但是,這種局限性并非唯心主義所特有。一切脫離人的現實生活和實踐的唯物主義、或者說純粹自然主義的唯物主義同樣有這樣的局限性。
因此,克服近代哲學中的思辨形而上學的局限性,既集中地表現為對黑格爾絕對唯心主義體系的批判,但其意義遠不局限于黑格爾,它同時應當是對全部傳統哲學、特別是近代哲學中的以脫離人的現實生活和實踐為特征的思辨形而上學的批判。換言之,這不只是對個別流派、個別哲學家的哲學理論的變更,而應是對一切具有上述局限性的哲學流派和哲學家的理論的變更,或者說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哲學思維方式的變更。
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正是在上述哲學發展的理論背景下發生的這種哲學思維方式的變更。其實,與馬克思同時代的西方哲學家也在尋找實行某種程度的變更,以超越近代哲學的困境和危機的道路。不過由于他們與馬克思有著完全不同、甚至根本對立的社會階級背景,因而在實現哲學變更的社會目標和理論取向上也與馬克思有著根本性的區別。
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根本觀念和基礎理論
西方近代哲學因思辨形而上學等片面性而陷入困境和危機既然是馬克思在哲學上實現革命變更的理論背景,因此批判和超越思辨形而上學等片面性必然成為這一變更的前提和出發點。事實上馬克思在19世紀40年代開始實現這種變更時,就把他的哲學批判的主要矛頭指向以思辨性、獨斷性等為主要特征的傳統形而上學、特別是近代哲學的形而上學。他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神圣家族》、《德意志意識形態》等著作中所作的哲學批判雖然具有多方面的內容,但其中最主要的是對以德意志意識形態為代表的傳統形而上學的批判。馬克思也正是在這樣的批判中形成和闡釋他的哲學的根本觀念的。
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包括世界觀、價值觀、認識論、方法論等多方面的豐富內容。但馬克思不是體系哲學家。他在哲學上最為關注的不是按照某種固定的架構去建立一個無所不包的哲學體系,而是針對他以前的哲學發展陷入困境和危機的癥結所在、并按照他所代表的革命無產階級改造世界的要求,使哲學擺脫思辨形而上學等的束縛,回到現實社會和現實生活中來。現實生活和實踐的觀念由此成了馬克思哲學的根本觀念。在馬克思的哲學中,對傳統形而上學的批判與對已陷入困境和危機的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他所追求的哲學的解放與人的解放(首先是無產階級的解放)是統一的。這種統一的基礎正是現實生活和實踐。馬克思哲學中的各個部分的豐富的內容也正是通過現實生活和實踐而聯系為一個統一整體。
關于現實生活和實踐的觀念是馬克思哲學的根本觀念,馬克思本人在19世紀40年代開始實現他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時所寫的上面提到的那些著作中、特別是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已有明確的闡釋。恩格斯由此稱《提綱》是“包含著新世界觀的天才萌芽的第一個文件”(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1972年第1版,第208-209頁。)。
馬克思在《提綱》第一條指出:“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觀方面去理解。所以結果竟是這樣,和唯物主義相反,唯心主義卻發展了能動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發展了,因為唯心主義當然是不知道真正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72年第1版,第16、355、18、18頁。)
這段話大家都很熟悉。問題在于如何結合《提綱》的其他部分以及馬克思的其他著作、并在西方哲學的大背景下較為全面地理解它的深刻意義。我想,至少應當承認這段話中包含了馬克思對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的否定以及對“人的感性活動”、即實踐的肯定。
關于馬克思對唯心主義的否定,很少有人表示異議,甚至也較少存在誤會。因為馬克思幾乎在所有的場合都旗幟鮮明地反對一切形式的唯心主義,維護唯物主義。馬克思雖然對黑格爾等唯心主義哲學家的理論作過許多肯定。例如在《神圣家族》中,馬克思就曾生動地描繪了德國唯心主義如何戰勝18世紀的唯物主義。但他在所有這些場合都不是肯定唯心主義本身,而是肯定某些唯心主義哲學家的理論中包含了辯證法這種符合現實生活的合理內核,正是這種合理內核能戰勝形而上學的唯物主義,而辯證法既然與現實生活相符合,從本質上說與唯物主義必然是相統一的。
至于馬克思對舊唯物主義的否定,大家在具體理解上往往存在著較多差異、有時甚至是很大的差異。關于舊唯物主義的缺陷,流行的說法是它的機械性、形而上學性和社會歷史領域內的唯心主義。這種說法當然可以找到恩格斯等權威的根據,無疑是正確的。問題是人們有時沒有進一步追問舊唯物主義為什么存在這些局限性。其實在馬克思上面這段話中已有答案,那就是:“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觀方面去理解。”這段話的一個主要意思就是包括費爾巴哈在內的舊唯物主義把事物、現實、感性時只是看作客體本身,而沒有看到人的感性活動、實踐對這些客體的作用。換言之,只是看到了事物、現實等的物質性,而沒有看到這種物質性與人的感性活動、實踐的關系。在馬克思看來這正是舊唯物主義的根本缺陷所在。在《神圣家族》一書中的《對法國唯物主義的批判的戰斗》一節中,馬克思具體論述了18世紀的唯物主義如何戰勝17世紀的形而上學、而后來又怎樣發生德國唯心主義的“富有內容”的復辟。這里關鍵的東西就在于唯物主義能否與“生活實踐”相結合。18世紀法國唯物主義之戰勝17世紀形而上學并不是它抽象地肯定了物質第一性,而在于其理論體現了“當時法國生活的實踐性質”(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161頁。)。至于德國唯心主義之得以復辟,就在于它富有與生活實踐相符合的內容。
總之,在評價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時,馬克思所最為關注的不在抽象地提出物質第一性還是精神第一性,而在是否具有與“生活實踐”相符合的內容。如果與生活實踐脫節,那即使肯定了物質第一性,仍可能被唯心主義戰勝;而如果能富有生活實踐的內容,唯心主義也能戰勝那些與生活實踐相脫離的唯物主義。一切唯物主義作為唯物主義都肯定物質第一性。但并不是肯定了物質第一性就能堅持唯物主義。恰恰相反,如果脫離了與現實生活和實踐的聯系而僅僅抽象地肯定物質第一性,那在一定條件下還會倒向唯心主義。馬克思曾多次講到純粹的自然主義、或者說抽象的唯物主義將轉向唯心主義。“抽象的唯靈論是抽象的唯物主義;抽象的唯物主義是物質的抽象的唯靈論。”(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72年第1版,第16、355、18、18頁。)這樣,作為馬克思的哲學的理論基礎、或者說出發點的,不能是舊唯物主義者早已肯定了的抽象的物質、即直觀形式下的物質,而是通過“人的感性活動”、“實踐”所理解到的物質。因此,馬克思唯物主義哲學的根本觀念、或者說根本觀點不是抽象的物質觀點、而是現實生活和實踐的觀點。
在馬克思一生的哲學思考中,現實生活和實踐的觀點一直是他始終關注的核心觀點。對現實生活和實踐的強調既蘊含著馬克思對事物、現實、感性的肯定,或者說對世界的物質性的肯定;又蘊含著對主觀方面,即人的能動性的肯定,從而把唯物主義和辯證法有機地結合起來了。在馬克思看來,只有這種將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統一起來的生活實踐的觀點才能解決處于社會生活中的現實的人所面對的各種現實問題。他在《提綱》第八條中指出:“社會生活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導致神秘主義方面去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提綱》最后一條指出:“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如果說“解釋世界”要靠系統的認識理論,那么“改變世界”還必須通過社會實踐對世界進行能動的改造,由此可見,《提綱》中已從各種角度明確地指出了馬克思的哲學的出發點和基石、或者說馬克思哲學的根本觀念是現實社會中的人的現實的感性活動,即實踐。
被馬克思作為生活和實踐的主體的人不是脫離與他人和社會的聯系的孤立的個人,而是現實社會中的人,處于各種社會關系中的人。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72年第1版,第16、355、18、18頁。)。如果說舊唯物主義的立腳點是把個人孤立起來的“市民”社會,馬克思所主張的“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則是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72年第1版,第16、355、18、18頁。)
總之,馬克思在《提綱》中已從各種角度指出了他的哲學的出發點并非脫離人的現實存在的抽象的物質存在,后者早已為舊唯物主義者提出、并因其片面性而被富有辯證法內容的唯心主義所戰勝;而是同時蘊含了唯物主義和辯證法原則的社會的人的現實生活和實踐。
由于人的生活和實踐是一個歷史過程,因而馬克思這種以強調人的現實生活和實踐為特征的唯物主義可以說是一種歷史唯物主義。事實上,馬克思在后期的更為成熟的著作(例如著名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將自己的觀點作為歷史唯物主義而作了更為明確和完整地闡述(這些是人所共知的,在此就不引證了)。因此,如果說現實生活和實踐的觀點是馬克思哲學的根本觀點,那么由這種觀點出發所建構出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就成了馬克思哲學的基礎理論。
值得指出的是,恩格斯概括馬克思在哲學理論上的貢獻時,也明確指出是歷史唯物主義。他在著名的《馬克思墓前演說》中提到馬克思在理論上有兩大發現: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學說。剩余價值學說是政治經濟學上的,唯物史觀則是哲學上的。恩格斯以后的許多馬克思主義者(例如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中很有影響的普列漢諾夫)較多地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稱謂為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由于辯證唯物主義這個名稱較好地概括了馬克思對黑格爾辯證法和費爾巴哈等舊唯物主義的批判繼承,更由于在列寧等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論著中也可以找到根據,因此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這種稱謂便成了更為通行的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稱謂。
這兩種提法是否一致呢?關鍵在于如何具體解釋“唯物史觀”以及“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含義。按照“左”的影響的理論框架下寫出的眾多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的解釋,歷史唯物主義是把辯證唯物主義的一般原理應用于解釋社會歷史。這種提法的最大根據是斯大林在《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四章二節中的論斷。前蘇聯的許多哲學家對這種論斷作了大量論證,以致被認為是正統的論斷。按照這種論斷,歷史唯物主義就難以說是整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理論,而只能說它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從辯證唯物主義中派生的部分。這種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解釋與馬克思賦予歷史唯物主義的本來意義以及恩格斯把唯物史觀當作是馬克思兩大貢獻之一的論斷顯然有不同之處。
然而,如果具體分析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的本來意義的論述、特別是具體分析馬克思在哲學上實現革命變更的背景,就不難發現,這兩種說法并不存在實質性的差別。
如果我們有理由把馬克思從《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到《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那些論斷看作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一種闡述,那這種歷史唯物主義指的顯然不只是把辯證唯物主義運用于社會歷史領域,而是作為他的整個哲學的基礎。其中本身也包含了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因為正是由于馬克思揭示并強調了現實的人的能動的活動、實踐的決定性作用,才使他得以將從黑格爾等人那里批判繼承的辯證法和從費爾巴哈等舊唯物主義者那里批判繼承的唯物主義有機地統一起來,才有唯物辯證法或者說辯證唯物主義。在此,歷史唯物主義不只是解釋狹義的社會歷史過程,它同時也把人與自然的關系的過程當作是一個歷史過程。歷史唯物主義同時具有辯證唯物主義的意義。反過來說。辯證唯物主義既可以用來解釋自然現象,也可以用來解釋社會歷史現象。從馬克思實現哲學上的革命變更的具體歷史過程來分析也是這樣。從這種觀點來認識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理論,那說它是唯物史觀與說它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完全一致。
最近一些年來,我國哲學界就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形態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還是歷史唯物主義,已進行過較多討論,至今似乎還未較好地達成共識。我個人的研究方向是西方哲學,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不深,在這方面沒有獨到見解,我只是主張在全面理解馬克思唯物史觀的真實含義的前提下兼容這些不同的提法。如果單提歷史唯物主義,那就應當把辯證唯物主義的內容包含在內。如果提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就要注意不要把歷史唯物主義看作只是辯證唯物主義的運用,應當充分認識歷史唯物主義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關鍵作用。如果提實踐唯物主義,應當避免與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等的內容發生抵觸。這個問題還應當作更深入的探討,不宜倉促把不同意見政治化。
這里附帶作點說明:在我作的國家社科基金課題《馬克思主義與西方哲學的現當代走向》的書稿(已于2002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中,曾明確贊同把歷史唯物主義看作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基礎(這一觀點有的專家早已提出),并從西方哲學由近代到現代轉型的角度作了論證。有的專家在這一課題的結項評審中提出歷史唯物主義只是把辯證唯物主義的原理運用于社會歷史,因而不能把它看作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基礎。對此我很難茍同。原擬專門做出回答。既然上面所作的論證大體上已講明了我的觀點,似乎不必另外作答了。
三、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的發展
當前提出加強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的研究,從根本上說,就是要加強把馬列主義、思想、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當作一個整體來研究,特別是要深刻理解“三個代表”重要思想與馬克思列寧主義、思想、鄧小平理論是一脈相承的。所謂一脈相承,就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根據新的實踐的要求,繼承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原有的基本原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分開來說,其基本點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都有論述。但把三者同堅持共產黨的先進性聯系在一起構成一個完整的體系,上升到黨的指導思想的高度,這是當代中國共產黨人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創造性運用和發展。“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既堅定不移地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又使它們具有鮮明的時代性和實踐性。
馬克思和恩格斯以后的許多偉大馬克思主義者以及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各國共產黨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創造性地發揮了馬克思的理論。他們的理論都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提出的,總結了新的革命實踐的經驗,因此在具體提法上都與馬克思當年的提法存在某些差異,這種差異的存在往往正是他們對馬克思的理論作了創造性的發展的具體表現。如果看不到這些差異,而只是片面強調他們的完全一致,那就會抹煞后來的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和共產黨人的創造性發展。
這種創造性發展當然只能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的基礎上的發展。這個基本原理是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對這種世界觀和方法論的內容可以廣義或較為狹義地來加以闡釋。上面提到的恩格斯所概括出的唯物史觀應當說是其中的核心內容。馬克思以后的馬克思主義者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創造性發展最突出地表現在對唯物史觀上的發展上。例如,思想在哲學上的最突出的貢獻是它結合中國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初期的具體實踐對歷史唯物主義的創造性發展。鄧小平理論在哲學上最突出的貢獻是結合在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具體實踐對歷史唯物主義的創造性發展。“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則的繼承和發展同樣最突出地表現在對唯物史觀的繼承和發展上。同志在2003年“七一”講話中就此提到,“始終代表中國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辯證關系這一基本原理的運用和闡發;始終代表中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社會存在和社會意識的辯證關系這一基本原理的運用和闡發;始終代表中國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人民群眾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這一基本原理的運用和闡發。”這里所講的三個方面都與唯物史觀密切相關。
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理論應當關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這不僅要關注不同時期的馬克思主義者在理論形態上的差異,也要關注馬克思本人在不同時期的具體提法上的差異。
馬克思早期的觀點與他后來的觀點在具體提法上的確存在某些差異。國內外許多學者對此都是肯定的。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由于種種原因,我國學者對馬克思早期的一些重要著作(主要是《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未能作深入具體的研究。近些年來許多學者在這方面作了大量研究,并由此對馬克思哲學的形成和發展過程有了更為全面而真切的理解。這特別表現在認識到了馬克思對人的現實生活和實踐、對人化世界、對人的全面發展在哲學上的首要意義的強調,對純粹自然主義和體系哲學的批判。這些對克服以往哲學教科書對馬克思哲學的理解的模式的片面性很有意義。
但也由此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界中引起了一些意見分歧。有的專家可能認為馬克思早期的觀點不夠成熟,還較多受到費爾巴哈人本主義的影響,從而認為應當更為關注馬克思的中后期的思想。這種提法當然是有道理的。問題在于究竟應當怎樣看待馬克思觀點前后期的區別。國外以阿爾圖塞為代表的一些西方馬克思主義者認為馬克思前后期之間存在著思想“斷裂”,但也有不少人不承認有這樣的斷裂。國內的情況也這樣。這是一個較為復雜的問題,需要具體探索討論。就把唯物史觀當作整個馬克思哲學的核心來說,我個人倒是覺得馬克思前后期并無本質的不同。馬克思在《手稿》、《<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德意志意識形態》、《神圣家族》等論著中已相當明確地闡述了他的唯物史觀的基本思想,他在《政治經濟學批判》、《資本論》等中后期著作中并沒有改變這個思想,而只是對它作了更為具體、更為完整、更為系統的論述,特別是將唯物史觀具體運用于分析資本主義社會,并用以為無產階級的革命斗爭制定戰略和策略。研究馬克思哲學的發展過程將會使我們對他的觀點有更為深入、完整和具體的理解,似乎不應由此而把馬克思的思想割裂開來。
四、從比較研究中深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的認識
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作為無產階級的革命世界觀和方法論的理論形態而產生的,它的基礎理論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當然具有世界歷史意義。但它不僅是在西方資本主義制度內在矛盾激化、以致陷入深刻的危機的特定的社會歷史環境下產生的,也是在西方近代哲學發展陷入深刻的危機的特定思想理論背景下產生的。馬克思是無產階級的革命導師,又是生活在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思想家。他在哲學上實現的革命變更既體現了無產階級推翻資本主義的現實的革命要求,又適應了西方哲學發展的客觀趨勢。這種趨勢要求超越西方近代哲學在本身的范圍內不可克服的思辨形而上學等局限性,實行具有普遍意義的哲學思維方式的變更。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革命變更正是這種變更的最徹底的形式。
與馬克思在哲學上實現革命變更同時,為了挽救資本主義制度,西方資產階級思想家也在尋找克服、至少暫時緩和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的方策,他們在哲學上同樣要在某種程度上超越近代哲學的局限性,以某種形式進行哲學思維方式的變更(或者說從近代到現代的轉型)。近現代西方哲學發展的實際狀況也正是這樣。尚在19世紀前期,在法英兩國,先后出現了以孔德和穆勒、斯賓塞為代表的實證主義哲學,在德國及其影響下的丹麥,出現了以叔本華和克爾凱郭爾為代表的非理性主義哲學。這兩種哲學雖彼此有別,但都有在一定程度上超越近代哲學的特征。19世紀40年代以后,它們越來越引人注目,以致逐漸發展為現當代西方社會中兩種影響最大哲學的思潮,也就是一直延續至今的所謂科學主義和人本主義思潮。盡管它們從階級背景說與馬克思主義哲學處于對立地位,但由于它們面對的哲學遺產同樣是陷入危機和困境的西方近代哲學,并且也企圖對近代哲學有所超越,從而與馬克思主義哲學除了對立外還必然存在某些相通之處。更為重要的是,它們的產生和發展與馬克思主義哲學處于同樣的歷史時代,它們必然會以自己特定的方式對這個時代的物質和精神動向有所反映。只要作為它們的社會支撐的現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還有存在和發展的余地,它們所作的反映就必然存在某些現實的、合理的因素。
上面這種狀況說明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它同時代的西方哲學、即現代西方哲學無論從產生和發展上說,都有著密切的聯系。為了更為深刻和全面地認識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理論,很有必要將其與現代西方哲學進行比較研究。其中最重要的有兩個方面。一是比較馬克思主義哲學和現代西方哲學怎樣超越已陷入困境的西方近代哲學,二是比較這兩種哲學怎樣在超越近代哲學的基礎上建立和發展自己的哲學。這種比較研究還可以而且應當從不同層次上進行。例如對現代西方哲學的整體的比較,對各個具體的哲學流派和哲學家的理論的比較,對各種哲學理論和概念、范圍的比較,等等。這類比較研究不僅有利于劃清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現代西方哲學的原則界限,加深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理論認識;還有利于通過剖析現代西方哲學在克服傳統哲學的局限性以及體現時代精神的動向上的是非成敗,來促進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豐富和發展。筆者的有關意見已在《馬克思主義與西方哲學的現當代走向》一書以及后來發表的一些文章中作過較多論述,這里就不多說了。
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由于種種原因,我國哲學界只承認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對他們以前的西方哲學的批判繼承,對于現代西方哲學基本上籠統否定,似乎它們只能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反面材料而存在,因而很少有人去作深入具體的研究,更談不到將其與馬克思主義哲學作求實和具體的比較研究。
改革開放以來,這方面的狀況有了很大改變。哲學界許多人對于西方現當代哲學已不再簡單否定,而是承認它們之中有的可能存在合理因素。不少中青年馬克思主義哲學家甚至已在利用西方哲學思潮的某些思想來闡釋和論證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某些理論(例如用海德格爾的生存哲學來論證與傳統本體論根本不同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存在論),取得了不少成就。
但究竟如何從產生和發展上、從整體上和個案上來看待馬克思主義哲學和現代西方哲學的關系,深入具體的研究還較少,哲學界在這方面更遠未達成共識。許多人(例如一部分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人和有關方面的領導人)對現代西方哲學在當代中國可能產生的積極和消極影響,往往還缺乏具體分析。例如,對于社會上還存在的自由化和極端個人主義思潮,他們往往還籠統地將其歸咎于某些特定的現代西方哲學流派(例如杜威等人的實用主義和薩特等人的存在主義),這就可能有失于偏。因為這些流派的哲學理論的實際所是與他們的理解往往存在較大距離(例如,杜威之提倡個人主義意在充分發揮人的個性和能動性,以服務于社會。就個人與集體和社會的關系說,他明確主張私利要服從公益。對利己主義意義上的個人主義,他一直采取批判態度)。如果僅僅根據這些不實的理解、卻又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名義去進行批判,效果并不好,甚至可能適得其反。例如使人們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產生錯誤認識。我的意思當然不是反對將自由化、個人主義等錯誤思潮與西方哲學思潮聯系起來,而只是認為在作這樣的聯系時要對這些哲學思潮作具體的研究和分析,有具體的事實根據和理論根據,不應脫離它們的理論的實際所是以及它們發生作用的具體條件來談論其消極影響。
由于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和西方現當代哲學的關系在哲學界尚未有共識,特別是還有人至今在一定程度上仍然是按照以往教科書的理論模式來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這使一些研究現當代西方哲學的學者回避談論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關系的問題(在這種條件下來談論二者的關系容易脫離西方哲學流派的實際所是),傾向于僅僅從西方哲學本身的角度對它的具體派別或哲學家的理論作個案研究。他們在這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不少出色的成果,但這些成果往往不為廣大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人所理解,也難以充分發揮其本來可以發揮的作用。
馬克思主義哲學和西方現當代哲學之間的密切關系是客觀存在。雙方都不能回避。研究西方哲學的目的固然包含了在哲學研究上與國際接軌,掌握世界哲學發展的脈絡,更為重要的是促進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豐富和發展。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如果缺乏對現代西方哲學的了解,也難以對前者的產生和發展有全面、深刻的理解。在求實的前提下加強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和現代西方哲學的比較研究,是哲學界的共同課題,它對促進我們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的認識不僅是有益的,而且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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