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山水詩的創作心理透視論文

時間:2022-07-02 04: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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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山水詩的創作心理透視論文

論文摘要:王維山水詩大家。他的山水詩和婉清雅、意新理愜,超凡脫俗。本文試從一定社會歷史時期的社會心理定勢、詩人的人生遣際和生存境遇、獨特的美感經驗和審美哲學三方面探討王維個性化的創作心理的形成及其對王維山水詩風格的影響。

宋朝方回說王維山水詩有“一唱三嘆.不可窮之妙”。法國文藝理論家泰納說:“如果一部文學作品內容豐富。并且人們知道如何去解釋它.那么我們在這部作品中找到的.會是一種人的心理”。山水濤最講究意境的營造。意境是中國古典美學特有的重要范疇,是一種主觀情意和客觀物境互相融合的藝術境界。客觀物境下,有什么樣的主觀情意是由個性化的創作心理決定的。王維山水詩的風格,空閑靜寂中見清新淡雅.“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胡應麟<詩藪》).這種審美感受的產生就是包含了詩人主觀審美意識的獨特的創作心理的作用。前人對于王維山水詩的研究.多見于詩篇的藝術魅力、詩畫意境方面.本文想試從王維個性化的創作心理的形成及其對王維山水詩風格的影響方面進行一些探討,以求對王維的山水詩有一個更全面的認識。

一、一定社會歷史時期的社會心理定勢

人是社會的產物,詩人也是。他總要生活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時期,這個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道德意識、社會時尚都會在詩人的內心打下深深的烙印,影響著詩人的性格及其作品。盛唐時期的社會心理定勢也深深作用于王維的心靈之上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王維的山水詩風格。

<莊子·善性>中講:“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不當命而大窮乎天下.此存身之道也”。這種達通窮退的做法是中國文人士大夫習慣的生活方式,自然也是王維的一種心理積淀。儒家的一貫主張是積極“入世”。但<論語·子路、冉有、曾皙、公西華侍座》卻很明白地表示出孔子最贊同的是“浴乎沂,風乎舞霓,詠而歸”的生活方式,這就又使中國文人的哲學觀念、生命方式中又浸潤了一種“功成身退”的思想。退就是隱逸.這種隱逸當然不是完全遺世,而是在求一種閑靜清幽的環境和淡泊寡欲的心態。可見.對于生命,不論過程如何,在結果上.中國文人有大體一致的趨同:相忘于江湖。這種心理狀態.再與個人的的生活狀況相結合.就形成了文人亦官亦隱的流俗。所以雖然盛唐的最強音是建功立業,但王維的一生還是有了三度隱居。嵩山、終南山、輞川.卻始終沒有解印掛冠。即使在他晚年“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也是在退朝之后。這種生活方式的心理背景極大地影響了王維的山水詩的創作。王維的詩,虛實相間,空靈恬適,于空山古木、水盡云生的表層的美外,還有一種對生命方式的認知、探求和選擇的心理括動。如<自石灘>:“清淡白石灘.綠蒲向堪把。家住水東西,浣沙明月下”。色彩明麗.清爽如畫.又富有生活氣息,讀者可以觸摸到詩人對自然、純真的美的追求。又如《竹里館》:“獨坐幽笪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卻另有一番空明澄凈、清幽絕俗的美.讓人頓生一塵不染、萬緣皆滅之心。

王維的絕大部分生命是在盛唐時期渡過的,安定的社會環境、統治階級的默許使佛學大興.王維的母親也是一個忠誠的佛信徒.這就使王維深受佛學尤其是佛學中的南北禪宗的影響。王維在<請施莊為寺表>中自言,“褐衣疏食.持戒安撣,樂往山林.志求寧靜”.足見詩人浸研佛學之深。王維還有“詩佛”的稱號.可以算是佛學影響其山水詩創作的明證。王世禎在<漁洋詩話>中評價王維的山水詩是“字字入禪”.確實.王維的大量山水詩中都呈現出偉樣的風貌。如<過香積寺)“薄暮空潭曲.安排制毒龍”。“毒龍”之典,出自<涅經>.指內心妄念。這是直接以禪語入詩;<歸輞川作):“谷口疏鐘動。漁樵稍欲稀。悠然遠山暮,獨向白云歸”。這里的牧童、釣者、遠山、自云.都是自由自在地生活著;各得其所。這種美與佛家進入樣定時輕閑安悅、怡然自得的心理狀態相仿.這使詩里充滿了禪悅;《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近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大自然的一切并非枯寂乏味的。而是寧靜中富有生機。且人與自然完全合為一件,這是佛家“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的境界,這使詩中又有了撣的理趣。

二、本人的人生遣際和生存境遇

人們所以能清楚地在作品中看到作者的生活,是因為作者的生活對作品內涵有著一種顯著的影響。王維以山水詩表現其對生命的認識和自我價值的理解,是從山水到人生的影現。詩人的人生遭際和生存境遇、對滄桑人世的認識感悟對他詩的創作心理的形成及山水詩的風格顯現出強烈的作用力。

王維21歲進士及第,也有“強學干名利”(《贈從弟司庫員外求>)的抱負.也曾有“得意遂志”的時節。公元737年,王維去涼州勞軍,滯留了兩年多,天高地闊的草原、浩瀚蒼涼的大漠,迥異于長安的塞上風光不僅開闊了他的視野,而且使他的心胸為之寬廣。他筆下描摹山水的詩句也一變而為激昂豪放雄渾的格調.表現出熱烈、積極、奮發的人生態度。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奇麗壯觀的自然景色如在目前。又如“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隴西行》,緊張的氣氛中是鎮定、自信的情緒。開元28(公元740年)年,王維又去襄陽主持考試,長江的驚濤拍岸。一瀉千里的奔騰之態使他的山水詩也顯現出磅礴的氣勢。“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漢江臨眺》)極寫水的波瀾壯闊,浩蕩無涯。可謂詩家俊語。“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送邢桂州》),日暮時分,煙水蒼茫,江潮幕天席地的洶涌情狀仿佛如見。很明顯,如果沒有這樣的人生經歷便不會有這種只有闊大山河才能激發出的逸興豪情。自然,王待也少了一個豐富的層面。

仕宦的得意是暫時的,王維的心里更多體驗自0是失意的落寞。詩人仕途坎坷,做官不久即被貶.有r隱居的萌芽。三十多歲后,因張九齡舉薦,詩人始獲一個稍展才華的機會.回到長安,不久,口蜜腹劍的李林甫又取代了張九齡為相,王維自然不肯與這樣的人同流合污,少年的熱血也漸漸冷卻。“方將與農圃。藝植老丘園”(《寄荊州張丞相)).詩人再生退隱田園之意。只是并沒馬上付諸行動。直到天寶3年,他才選定_r處世之道:結魏闕于山林,著冠帶而撣誦。這種選擇包含多種因素。《后漢書·逸民傳序》中有一段談隱居之圈的話,“或隱居以求其志,或瞄避以全其道,或靜己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情”,多少也道出了王維的部分心理。王維傳世的山水詩.大都寫于他在終南山、輞川隱居期間,可做他心路歷程的證明和反映。“欲知禪坐久。行路長春芳(<過禪師蘭若》),反映了詩人耽于禪境中從而獲得生命智慧之道的愉悅。“古人非傲吏交.自闕經世務,偶寄一微官。婆娑數株樹”。《漆園》~詩在解釋自己亦官亦躊的行跡時悄然抒發了自己的無奈黯然之情。

天寶l5年,王維在安史之亂中被迫受偽職,雖蒙赦免。但至此,他心中便常被犯罪意識縈繞,“豈不自愧于心。……內省,無地自容”。這種內愧的心理使他不得不“悠然策藜杖,歸向桃花源”(<l2號又示裴迪))。而悠然與否,其實是不說也罷的。隱居桃花源.一方面借自然的清靜忘掉身邊的紛蕓俗事和不堪回首的往事以求心安,另一方面,誦經參禪,在佛的救贖中求得一種解脫。王維的另一題為‘嘆白發)的詩中有一句“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正好可以做這些山水詩的心理旁注。“幾許傷心事”不僅包括事偽這件事,也是他一生人生遭際和生存境遇的概括。而銷心空門則使王詩的主體格調呈空閑凄清、深沉冷寂的美。王維中年喪妻,無子。獨自一人生活,更深嘗孤獨凄苦的滋味。也加劇了詩人靜中求寂的心理,其詩也多用閑靜孤寂的景物點染出一脈或濃或淡的幽冷凄寒,如“落花啼鳥紛紛亂,澗戶山窗寂寂閑”(<寄崇梵僧)),“森森寒流廣。蒼蒼秋雨晦”(<答裴迪>),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歸蒿山作))之類的詩句,在王維的山水詩中觸目可見。三、獨特的美感經驗和審美哲學

王維的山水詩中,詩情、畫意、禪境合而為一。構成獨特的風格。法國布封說過:“風格就是整個的人”。可見,有著獨特風格的詩作。其作者必然有著獨特的靈魂。獨特的美感經驗和審美哲學可為獨特靈魂的一類具體顯現。

王維的心里有佛家寂滅一切的觀念,但也有莊子“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焉”(《知北游>)的山水觀念。求禪.使詩人不執著于“有”,對于榮華名利淡泊許多。憚宗講究“即心即佛,見性成佛”.又使詩入不執著于“空”,不講求剃度、緇衣、吃齋等空門的外在形式上。老莊的“天人合一”也影響著詩人,吸引著詩人將自己的生命投入到生生不息的宇宙生命中去。分享其中的永恒和寧靜。王維的思想兼合佛道,這又決定了他的審美意識、審美傾向,這就使得詩人主動地選擇了自然山水作為一種親近和交往的對象,而山水詩也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

崇向山水林泉的審美哲學使王詩呈現出“靜”的主要格調。“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青溪)).“明朋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瞑》),“谷靜惟松響.山深鳥無聲”((游感化寺》)等等詩句,營造了不同情調的幽靜氛圍。

人作為個體,在與自然的交往中比其在與社會他人的交往中更為遠離是非功利得失和矛盾沖突。自然有慰籍心理的作用。它的空秀寧靜能夠把個體的負重、疲憊從世俗糾紛喧囂中釋放出來.使之慢慢歸于平和安靜。王維是山水的獲益者.他的詩也因之表露出一種寧靜恬淡、安祥平和的意蘊。“經舸迎上客.悠悠湖上來,當軒對樽酒.四面芙蓉開”(<臨湖亭>)。全詩色調明快.讀者可以想見波平風軟、碧天無際、閑云悠悠的湖光山色并體味主人輕舟迎客、平湖把盞。吟詩交談的悠閑情趣。言為心聲,這首濤也是詩人平靜、淡泊心態的一種證明。

谷魯斯在<人類的游戲》中說:“我們會把自己內心同情產生的那種心情移置到對象上去。”常常帶有一種孤寂心境的王維,其詩中的景物也多見孤寂的一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詩人采用攝影的長鏡頭,從花扔發紅萼寫到鮮花盛開再寫到花繽紛謝落。開也寂寞.落也寂寞。以花的開落之動反襯出山澗的幽靜,而花的自歌自舞自開懷又不免讓人生出“年年歲歲花相似”之類的感嘆。詩中流淌著寧靜寂寞的美,也有對孤獨、對生命流逝的無奈。

詩人在與自然的相親中內省、靜悟.并通過個體對自然的感受去領悟宇宙和人生的無限與永恒。循著這樣的心理.我們就可以了解詩人的這些詩句,“新家盂城口.古木余衰柳。來者復為誰,空悲昔人有”(《孟城坳))。“飛鳥去不窮.連山復秋色。上下華子岡,惆悵情何極”((華子岡))。前~首詩中有一種新舊興廢永恒循環的時間意識.后一首詩中有一種意境遼闊杳無邊際的空間意識。這些詩里有超越的絕對的時空連續,正是這種超越使詩人生曠達、閑靜、淡泊之心。“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終南別業》),以一個有限空間來吸收無限時間的延續,時空聚斂濃縮,構成人與物默然契合悠然神會的意境,透出高蹈出塵的光輝。

曹日昌(普通心理學>認為:“一切心理現象按其產生的方式來說都是反射”。王維山水詩作為他C·理活動的一種表現形式.必定反射出他的心理。從其渾然天成的意境來看,主要表現了詩人在空寂清幽的環境下求平穩閑靜和超脫的心理。“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過香積寺))。“云霞成伴侶,虛白待衣巾”(《戲贈張五弟))。詩人跟中的景色。經過他耽禪的心態,化成時而寂滅時而超然的詩境。這種詩境也是他心靈“無念”,“自性清凈”的寫照詩人的個性氣質、藝術修養有別,形成的審美哲學、美感經驗也會大相徑庭.表現的詩境就有高低。

王維是南宗畫派之祖。又精通音律,書法造詣也頗深,藝術的相通使王維對美的理解、鑒賞高于世俗,也影響了他的詩歌創作。他以畫家的眼光選擇意象人詩.又以音樂家的聽力捕捉音韻在詩里予以表現,這使他的山水濤。讀之如觀畫聽曲,“松禽風聲里,花對池中影”,“細枝風亂響,疏影月光寒”,形成“詩中有畫”和“百轉流鶯、宮商迭奏”(趙殿成《史鑒類編))的風格。

一邊居官塵世,一邊念念不忘參禪.王維的性格是軟弱沉靜的。選擇在熱鬧紅塵和寂寞空門的中間——山水林泉作常居之所實際是他在人境中追求孤獨寂寞心理的一種外映.山水詩是這種心理的文化證明。詩人是個喜歡獨處的人,他的濤中常常提到閉門,“雖與人境接,閉門成隱居”(《濟州過趙叟家宴》),“閑門寂己閉,落日照秋草”(《贈祖三詠》),“靜者亦何事。荊扉乘晝關”(《淇上即事田園》)。以一門一戶將自己和喧鬧紛逐的人世相隔。這種淡泊閑靜避世的心態使王維的山水詩既凄清靜謐又陰凈空靈。如“寂寞掩柴扉,蒼茫對落暉”(《答張五弟》),“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輞川閑居贈裴迪>)等詩句。

“作家的觀察力具有自己的特點”((文學創作心理學》)。所以.王維會把自己的個性氣質、獨特的美感經驗和審美哲學自覺或不自覺地融匯在他筆下的山水意象上.構造出清幽又空靈的意境,在此意境中.又含著別致的頓悟,蘊藉著理性的思索。

通過對王維山水詩創作心理形成的探視及山水詩創作心理對其濤風格影響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客觀世界、社會心理定勢,人生遭際和生存境遇是形成他個性化的創作心理不可缺少的客觀因素。而詩人的個性氣質、藝術修養和獨特的美感經驗和審美哲學構成他個性化的創作心理的更為重要的主觀因索。詩人通過追求山水林野之美來追求獨立于儒家“人世”哲學以外的人生理想,在他的山水詩中.表現為寧靜空寂、平淡天然的意境和此中反映出的“自性清凈”、淡泊超然的心境。總之,山水詩的創作使詩人獲得了情感的、審美的、哲學的愉悅。